风雨前奏
七个字仿佛一柄尖刀,深深戳进心窝里去,割裂得人肝肠俱裂。他猛地回过头去,这回头一望,便再也无法离去。 她笑了笑,望进那双依稀闪出希望的深眸,心中感叹这一生怕是走不出这双沉目了。 穆子墨依然沉浸在震撼中,澄澈的眼睛越发地深邃了起来。他深深地睃她一眼,紧紧地攫住了她的视线。 后来,许多年后她曾经认真地想起过这句话,虽不知当时为何说出,但是冥冥中她却似乎就是为了他而生。 黑夜中,月光柔柔地映射入窗,洒在床边,照亮了一对依偎的人儿。 “漠。”骆玉华将缠在腰上的手微微推开了一些,忽然转过身,目光一动不动地望着穆子墨,欲言又止。 见她神色突地变得十分严肃,穆子墨挑了挑眉,满眼疑惑地瞅着她。 “还有多久?”思索片刻后,她缓缓出声。 语气异常沉重,不禁使穆子墨皱眉,转而不解地回望着她,一时不明她说什么。 兴许是看出了他的不确定,骆玉华缓了缓神,这才有些犹豫道:“我是指那个位子。” 说话间,目光一动不动,紧紧地盯着穆子墨。 闻声,那张镇定冷漠的脸忽地一滞,眼底的温柔悄然退去了一些,他没有立即回答。 见他面有难色,骆玉华笑了笑,心中也知他定是怕说出后,她又对他疏远。 再者,她其实也明白,这个问题穆子墨是不会给她答案的。 “漠,若你想得天下,我必站在你一边。只是希望若有一日当你睥睨天下时,切不可负我与锐儿,否则穷极一生,骆莹莹都不会再原谅你。” 她不动声色地将心中压抑了几日的话说出来,目光虽温柔却无比地坚决。 四目久久凝望,眼神牢牢纠缠,忽然,他坚定地向她坦出掌心,她终于收回目光,轻轻握住那只有力的手,满腔的酸楚随热泪滚涌而出,心中的激动已无法用言语表达,而他的手心则满是冷汗,可见他的内心刚才必是急度紧张。 “采葑采菲,无以下体?德音莫违,及尔同死。”他没有正面回答,忽然长臂一伸,嘴唇墉懒却十分撩拨地摩擦过她的耳垂,语气带着阵阵叫人心醉的邪魅。 她怔怔地瞅着他,嘴角的笑意渐渐扩散开来…… 这一夜,月明星稀,满室充满着溺人的暖意,静谧无声…… 是梦,非梦。 第二日拂晓初醒时感觉有异往日。与景象无关。破晓的晨光融合了室内暗锁的夜色,那光有浅蓝的色调,透窗而入的空气带着露水的潮湿,两厢一触,便变得幽幻溟濛。这些,都与平日无甚区别,不同的,是在窗前那光影溟濛中,立着一名俊挺的男子。他笔直地站在窗边,望着柳梢上尚未完全消去的淡月痕迹,舒展的眉间,有一抹不轻易察觉的愁绪。 “你有心事。”不是疑问,却是肯定。 骆玉华斜靠在床边,望了那个背影一眼,心中有几分担忧。 纵然他表现并无任何异样,但是她依然可以从他那双隐约闪着算计的眼中看出端倪。 “莹莹,云妃的事到目前虽告一段落,但是宫中如今已是剑拔弩张的时候,京城依我看也呆不长久,等会儿用完午膳你就跟着闪电回去,不要随意走动。另外,我可能要有段日子不能回去,你好好照顾锐儿。”穆子墨缓缓回头,一脸深思,语气十分严肃。 看样子,最近局势将相当不稳!骆玉华抿了抿唇,一面点头,一面担忧地望向穆子墨。 如今朝廷中已分为三股势力,一股为穆子宸与穆子祥联合,另一股当然为穆子墨,而这最后一股……她低下头,脑中渐渐回忆起穆子月那张脸。 只是,按照当前局势而言,这其中最为强大的便只有穆子墨,经过这次事件后,想必穆子祥和穆子宸短期内必不会轻举妄动,那么目前最大的变数也就只有穆子月。 想到这里,她不禁又看向穆子墨,思索了一会儿,还是走过去,有些不安地道:“他会对你怎么样?” 询问间,眉头一直紧锁着,面色十分紧张。 闻言,穆子墨回头望了她一眼,目光十分复杂,沉吟了一会儿,他轻轻握紧了她冰冷的手,道:“你别瞎担心,我不会有事的。倒是回去的路上,虽然闪电武功高强,可是人总有不备的时候,你自己多留点心。” 话毕,骆玉华早已红了眼眶。 她这一辈子最受不得别人对她好,何况眼前的人是他? 只是此时此刻,她却完全帮不了他,唯一能做的就是按照他的话去做。 “你放心,我明白你的担心,等会儿吃了饭我就立刻走。你……”顿了顿,她犹豫着双手抱住了他的腰道:“别忘了我和锐儿在等你。” 说完,眼中早已滴下泪来,喉间竟是有些哽咽。 她懂他,如今这形势,他兵权在握,显然占据有利地位,若是逼宫,他定当能拿下那个位子,只是,所谓明枪易躲,暗箭难防。 而如今穆子墨的软肋便是她与锐儿,他自然不希望他们出任何意外。 思及这些,她心中忽然又有些怅然:若是穆子墨没有爱上她,恐怕如今的他必是轻装上阵、没有任何后顾之忧吧? 用过午膳后,穆子墨当即唤来闪电,仔细交代了一些话后,这才扶着身后明显心神不安的骆玉华上了一早准备好的马车,见她神色郁结,不觉露出一丝温和的笑容,关心道:“你脸色不太好,这天气虽说入了夏,但你也别太贪凉。另外,锐儿的东西我又重新置办了一份,会直接送过去,你……保重。”说完,还不等骆玉华回答,他便猛地拉下了车帘,朝闪电摆了摆手。 心中第一次有种牵畔不安的情绪,他轻叹了口气,黑如沉夜的眸中不经意间蕴上一层复杂的情绪。 忽然间,耳边狂风而过,她惊呼了一声,下一刻几乎是反射性地重新撩起了车帘,望着身后一个月白色的影子越行越远,顿时一阵苦涩袭上心头,绝望便似这周围的漫天沙雾席卷而来,几乎要将她吞噬。 右手不知何时无力地放下,她死死咬住下唇,一直咬出血来,和着那血,她几乎是咬着牙吐两个未来得及说出的字:“保重。” 胸中的酸涩一波一波袭上来,她用手紧紧地捂住了嘴,硬逼着自己不哭出声来。 这一切,再相见时,只怕物是人非,各在天涯! “莹莹……”突然间,一个熟悉得让她心痛的声音由远而来,一声声几乎要夺了她的呼吸。 “王妃,是王爷。”刹那间,马车嘎然停下,她深深地屏住呼吸,颤抖着双手,身子又尝新探了出去。 只见漫天飞扬的尘沙中,穆子墨骑着一匹高大的骏马直追而来,她默然地望着他,直到那张停在了眼前,直到那身月白如玉的袍子沾满了黄沙。 她皱了皱眉,右手不由自主地攀上他的肩,替他拍去了黄色的尘灰。 “还管这些沙子做什么。”低沉的声音不断地喘着气,穆子墨猛地拉住了缰绳,眸光中含了几分温柔的笑意。 他定定地望着她,那两颗如晶莹剔透如黑水晶般的眼珠,它们是那么深邃,那么让人捉摸不透。 骆玉华亦不解地回望向他,面上又是激动又是惊诧,眼中盈盈水雾慢慢开始扩散…… “忘了一句很重要的话。”略微平息下紊乱的气息,他紧紧地抓住了那只扶在肩上的手,顿了顿,一字一句,用力却十分清晰地道:“不管你是谁,记住:一定要相信我,相信锐儿的爹。” 说完快速在她额头上蜻蜓点水落下一个吻,而后猛地转身,立即飞鞭而去…… 眼中氤氲的水气最终化成一滴滴苦涩的泪珠,晶莹而落,尘沙中,亦深深地刻下了一个女人的无奈和伤痛…… 既是他要的,放手一争又有何不可?她一遍一遍告诉自己不久后他们一家定可以永远再一起,可是心中越来越强烈地不安,却逼得她一次又一次地揣思害怕着……迷茫无力地再一次倒在马车里,她没有再回头,脑中猛然间浮现出另一灿若星辰的眼睛,忽地一激灵,双眼恢复了几分神采。 不知她的锐儿如今可好? “闪电,加快速度,明日前我要看见锐儿。”匆匆朝外撂下一句话,她转间闭起眼,嘴唇抿紧了不再说话。 既然无法抵挡,那么就作好准备迎接它吧? 深夜,金鸾殿中。 一名身着龙袍的男子负手而立,月光照在他身后,落下一条狭长的光影,香儿冷冷…… “墨儿来了?”嘶哑的声音带了几分疲倦,穆子月缓缓转过身,看向站在殿下的穆子墨,眼神异常温和。 墨儿?穆子墨脸色一怔,扬了扬眉,薄唇紧紧地抿在一起,眼中看不出丝毫情绪。 有多少年他没有再听过这个声音、这个称呼?早在几年前,穆子月一登基,他便以为天下不再有子月与墨儿,只有一双冷冰冰的人:皇上与墨王爷。 “没想到一晃已经过去了这么多年,你……还在恨我?”不是问句,而是在确定某件事实。 穆子月长叹了一口气,平日里波澜不惊的眼中第一次交错浮现出沉痛与悲哀。 记忆如潮水一般入脑中,他想起了那个温润的少年,耳边仿佛又听见了那个温和的声音:“二哥。” 可是如今站在他面前的男子早已回不去了,他冷血、残忍、甚至是无情…… “这一次,皇上召小王前来,应该不仅仅想说这些吧?”冷冷地扫了殿上悠远却异常孤寂的身影一眼,穆子墨沉下声,眼中似乎又浮现出多年前那个血红的场面。 手刃父皇、逼死母后,那个画面从此在他脑海里定格,再也忘不掉。 “墨儿,这些年我一直在想,当年那一日犯下的错,是否将我俩永远地隔离开来了?”眼中沉痛又增了几分,穆子月走下来,声音隐约有丝颤抖。 他悲戚地望着眼前这张与自己相似的脸,目光渐渐没有了焦点,望着他,似乎又在遥想些什么……曾经他是父皇母后最疼爱的小儿子,自小孝顺温润如玉,可是那一日后,却是自己—那个他最信任的大哥亲手将这一切毁于一旦。 他愣愣地望着穆子墨,轻轻抬起双手,迷茫地盯着,电石火光间,他眼前出现了一张张面孔:父皇、母后、雪妃……一夜间,后宫三千,却是一个也不剩。 他记得那一夜,血染皇宫,殿外,雷鸣闪电,他坐在金鸾殿最高的位置上,俯眼望去,不是天下,不是臣民,眼中只有漫天遍地血光。 良久后,他重重地闭上眼,目光无力地抬高看向穆子墨,眼中亦带了几分往事的伤痛,,道:“墨儿,其实每一年后宫添人,临幸之晚我必会让她们喝下夺子之药。如今朝廷几派势力分化日益严重,再加上凤玉国早已觊觎这块宝地,只怕这一次征战不可避免。” 他微微缓了缓神情,正色对着穆子墨,眼中依旧带着那种属于兄长的疼爱。 穆子墨没有作声,目光一如往常冷如冰凌,面色亦看不出他究竟在想什么。 “若小王没有记错,皇上不是早以此与莹莹交换过条件?”一声冷哼夹杂着不齿从鼻间发出,他皱了皱眉头,眼珠忽地闪过一道光彩,快如流星划过。 闻声,穆子月安静如一泓深潭,眼里交错出现着种种复杂的神色。 月光一点点深了几分,照在两条背影上,一点点、一点点地拉长…… “墨儿,真没想到当初你既知道是陷阱却依旧还是往下跳,你对骆莹莹,怕是早已动了心?”心中微惊,穆子月目光闪烁了一下,黑如墨汁的深眸紧紧地锁在眼前那张脸上。 没想到冷傲如他,竟终究是对那个奇怪的女子上了心! 面色一怔,穆子墨顿时十分不耐烦,狭眸中不由多了些警惕望着他。 “难道不是?为了她你竟然连柳湘云也肯饶恕,这实在是不像你的作法。可别忘了父皇曾经叮嘱过的:皇族之人,不可有“心“嗯。” 说完两道试探的视线咄咄逼人的射向穆子墨。 “这与她无关。”说到这,他一直隐忍水的眸里忽然缭绕上寒凉之气,声音也似瞬间被冰冻至碎裂般寒冷。 见他如此,穆子月笑了笑,眼中已恢复了一贯的冷情。 这便是他,在争皇夺帝中,他一步步从血海中踏上这个俯瞰天下的宝座,也一步步迷失了自己! 多少个夜里,他常孤自坐在这个位置,一遍又一遍地试问自己得到了这个冷冰冰的位子,他究竟还剩下些什么? “说来也是奇怪,这骆莹莹的性子竟是不同以前了,我记得漠儿之前是很厌恶她的,常道她飞扬跋扈、娇纵歹毒。如今依我看,她也有了几分城府,这脑子转得也丝毫不比这后宫女人慢!”嘴角忽然露出一丝古怪的笑容,听了穆子墨的话,他骤然收敛了身上的寒气,眼中又升起些暖意,那样快的变化,从极寒冷到温暖,像瞬间经历了由冬到春,简直让人无法适应。 心下一阵厌恶,穆子墨目光一凛,眼神登时多了几分戾气。 “你究竟想说什么?”嘴角一撇,他扬了扬眉,脸上依旧冷冷淡淡。 兴许是看出他眼中即将喷发的火焰,穆子月收起一脸古怪神色,登时也沉下脸,表情变得异常严肃。 他紧紧地锁住穆子墨那双孕育着狂风暴雨的眼眸,最终叹了口气,冷声道:“墨儿,我日子不多了,这一次大哥将助你再一次血染金銮殿,只是骆莹莹,万万留不得!” 见他脸色猛地一变,穆子月走近了几步,转而在他身前不到一尺的距离停下,直视那双漆黑无波的眸,语气异常缓和,却又锋利似宝剑:“第一,这一场战争你必须胜。第二,过两日我便会下旨立即封唐香儿为墨王正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