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6节
从前从不会拒绝别人的霍如想,如今也终于有了些变化。 她自己拢着斗篷往外走,没有回头,只听着身后亦步亦趋的脚步声,沉默一瞬,说道:“表哥,过去的事就让他过去吧,我没有怪你。” “我希望下次再见时,表哥已经振作起来了。” 她说这番话的时候,目视前方,说完之后也没等季知行开口便抬脚往外走,脚步虽缓,却未有一步停留,直到拐到拐角处,看到迎面而来的林月才有短暂地停留,但也只是一瞬便重新提起脚步。 要跟林月擦肩而过的时候,听到她惊讶的询问,“如想,你就要走了吗?” 说着探身看了看后头,但这处是拐角,根本看不到季知行的屋子,也不清楚季知行好了没,她只能和霍如想说,“这么晚了,你还是留在家里歇息吧。” 她得保证季知行好了才行啊。 霍如想原本并不想理会她,但见林月面上殷切温和,眼中却藏着怨恨和不甘,步子到底还是停下了,“林月。” 她喊她。 第一次当着她的面直呼其名,语气还那么平静。 林月怔了怔,很快又笑了起来,问她,“怎么了?” “我没恨过你,你信吗?”霍如想开口,见她先是一怔,紧跟着眼中闪过一抹厌恶,但很快又笑了起来,她看着有些累,不等人再说那些虚与委蛇的话便继续说,“你信也好,不信也罢,但我的确没有恨过你。” “可我也不喜欢你。” 她坦率且直白地表达自己的不喜,没有一丝隐藏,“我今日过来,不是为了你的祈求,而是因为屋子里的那个人是我的表哥,我日后也无法向你保证就此不来季家,因为这里是我的外祖家。” “我唯一能向你承诺的,是我不会再和季知行有超越表兄妹之外的关系,自然,你信不信是你的事。” “我只是希望以后你不要再来打搅我,更不要打搅我的身边人。” 她言尽于此,不顾林月脸色有多难看,落下最后一个字便收回目光,转身离开……她第一次一口气说这么多话,其实心脏跳得很快,但又让她觉得很畅快。 直到目光瞧见不远处的阮妤,原本板着的小脸突然就红了起来。 “阮,阮jiejie。”她结结巴巴喊人,不知道阮妤听到了多少,只能朝人跑去,然后到人跟前,眨巴着小眼睛看着人却又不好意思询问。 阮妤看着她羞红的脸,却是笑着摸了摸她的头,很是宽慰地说了一句,“我们如想真是长大了。” 她说着也没理会后头的林月,只和霍如想说,“走吧,回家了。” 霍如想点点头,脆生生应了声好。 两人辞别季家人,然后就离开了这。 * 日子过得很快。 很快就草长莺飞到了二月中旬,天忽然就热了,带着独属于暖春季节的温和,让人终于可以脱下厚重的棉袄,换上轻便的春衣,阮妤闲暇时间也跟霍青行带着如想、谭善他们出去踏青了几次,不过这种机会毕竟不多,她还得忙酒楼的事,霍青行因为越来越逼近的科考也变得越来越慢。 有时候,她回去,霍青行还没回家,她起来,霍青行又出去了。 两人有段时间连话都说不上。 就这样。 在众人殷切期待之下,江陵府举办的酒楼比赛也正式开始了。 124. 第 124 章 任你阴谋阳谋,我自看…… 比赛是在江陵府的郦园举行。 这里风景独佳, 视野开阔,一向是富贵人家最喜欢游玩的地方,春日可以在这踏青采花, 夏日来此避暑, 还可泛舟采莲,若到秋冬日还能来这泡温泉……如今把这地方用来给众人比赛,还请了不少名流富绅来此观赏,不说别的, 光这入门的票钱就赚了不少了。 这酒楼比赛, 每三年举办一次,胜者可去京城比赛,若能在京城取得名次, 那可是不得了的事, 不仅能够觐见天子,日后番邦来朝, 保不准还能被请去宫里做菜。 这可是能流芳百世的美名! 享誉的不仅仅是这家酒楼, 更是整个江陵府。 可惜—— 这么多年,江陵府胜出者从未能在京城拔得头筹。 这会外头已是一片熙攘之态, 专供酒楼准备休憩的后院也十分热闹,阮妤因为刚刚在外头和来观赛的祖母、爹娘说了会话,到那的时候已经有些晚了,其余酒楼早在一刻钟前就全部到了。 几十间江陵府最出名的酒楼,大的小的都混在一起,自是吵闹非凡,而外头小厮一声“金香楼阮老板到”,却愣是把原本吵闹不已的里屋弄得十分安静。 屋子里,无论是站是坐, 是假寐休憩还是攀谈交流的人全都停止了原本的动作,循声朝外头看去。 众人看到大开的门外逆光走来一行人,起初并不能瞧得太真切,是离近了才能看清。 站在最前头的是个女人,若辨年纪也不过十七,但谁都不会把她当作一个不谙世事的少女来看待。而她身后站着的两人,一个白眉白须,厚厚的嘴唇一直紧抿,向下压着,一看就是个严肃且不好相与的老头,另一个从前性子倨傲,走起路来都抬着下巴,最近却不知道怎么回事,变得沉默却更加不好分辨情绪起来。 与他们的沉默截然不同。 阮妤穿着一身鹅黄色绣百花穿蝶长褙子,因为还未出嫁,头发并未全部梳起,但也打扮得干练清爽,底下一条葱绿色的牡丹裙随着走动泛起无边涟漪,在这满室几乎都是男人的地方犹如一道春日里最明媚的光,照得整间屋子都变得亮堂起来。被这么多人看着,她也面不改色,甚至还能扬起一抹笑盈盈的弧度,颇为有礼地朝众人点了点头,笑道:“抱歉,我来晚了。” 酒楼的座位都是提前就安排好了的。 最前头的自然是这几年每次都拿第一的珍馐斋,坐在那的便是宁家二爷宁裕,他旁边的位置还空着,正是阮妤要坐的地方,而阮妤旁边便是杜南絮。 与满室其余人或打量或探究或钦羡惊艳的目光不同,杜南絮的目光仍是平和温柔的。 她面向阮妤,和她对视时便抿唇一笑。 阮妤和杜南絮虽然只有过一面之缘,但对她的观感却十分不错,这会自是也毫不遮掩地朝人扬唇一笑,走过去和人打招呼,“杜老板。” “阮老板。”杜南絮也起身朝人一礼,而后指着身边位置,同她温声说,“阮老板坐吧,再过会就要开始了。” 阮妤笑着颌首,要入座的时候看向另一边仿佛还在假寐的中年男人,笑着和人打招呼,“宁叔叔好。”从前阮、宁两家经常来往,阮妤对这位宁二爷自然也熟。 这位宁二爷在她印象中一向是个温和有礼的男人,十分包容晚辈。 不过说来也奇怪,阮妤一向不喜欢这位宁二爷,即使是在这些事之前,或许是因为这位宁二爷表现得太滴水不漏,反倒让人觉得不舒服吧。 宁裕听到这道声音才不紧不慢地睁开眼,待看到阮妤,便如平时一样,温和含笑地和人打招呼,“是阿妤来了啊。”又隐含关切地问,“阿妤如今可好?” 阮妤笑道:“自然很好,若不然今日我也不会和宁叔叔坐在一道。” 她说的时候一派天真无邪,像极了一个不谙世事的少女,却让宁裕喉间莫名一哽,在商场上如鱼得水的男人第一次被人弄得哑口无言,偏偏身旁少女还一副没察觉的模样,笑盈盈地抚裙入座了,还问他,“宁叔叔觉得我说得对吗?” 他身后的两人没宁裕那么好脾气,怒视阮妤,一副要发作的模样。 阮妤却一点都不怕,侧对着宁裕等着他的回答,宁裕看她一眼,最后还是抚着胡须笑道:“不错。” 话音刚落,便有人过来请他们了。 仍是珍馐斋的一行人先出去,那些人出去的时候,除了宁裕之外,目光颇有些阴阳怪气地看了阮妤一眼,直把张平看得神色更为阴冷起来,阮妤倒还是那副无所谓的模样,刚要出去就听到杜南絮小声提醒,“我看他们眼神不对,你要小心。” 她是第二次参加这个比赛,早在之前就见证过这些平静风云下的刀光剑影。 阮妤听到这话,心里蓦地一软,这是杜南絮第二次提醒她了……她笑着抿起唇,那双杏眼也慢慢弯了起来,看着杜南絮柔声说,“等比赛结束后,不知可否有机会请杜jiejie喝杯酒?” 不是杜老板,也不是李夫人,而是杜jiejie。 杜南絮听得一怔,但很快,她也扬起一双笑眼,颌首,“当然。” 两人一道往外走。 至外头的时候,被各自领到自己所在的地方,阮妤今日没有下厨的意思,便交待了张平和屠荣几句,然后便跟杜南絮去了休憩区,她们身前是裁判席,身后是观赏席……她远远和自己爹娘还有祖母跟阮靖驰、霍如想等人打了个招呼,便跟杜南絮入座了。 刚刚入座就瞧见裁判席上有个人不大高兴地朝她这边看了一眼。 抬头一看,却是坐在正中间的阮东山。 对于自己这位所谓的父亲,阮妤一向是不大喜欢的,即使在还没有替换女儿这件事前,阮东山对她的疼爱也微乎其微,对他而言,她只是一件用来给他增添脸面的东西,如果她能一直那么优秀,或是如约嫁到忠义王府,他可能还会多疼她一些。可谁让她不仅没给他增脸,还让他失望了呢? 因此这一世醒来之后,她连去和人说一声的兴致都没有。 这会被人这样盯着,又见他身边几人也不时朝她这边看来,一副絮絮叨叨的模样,而阮东山的脸色明显变得更加难看了……阮妤就算猜也能猜到他们在说什么。 左右不过是觉得她连招呼都不打,让他丢脸罢了。 阮妤无所谓地看他一眼,然后又事不关己地收回目光,她倒是不担心阮东山会给她小鞋穿,祖母还在身后坐着呢,阮东山敢这么做,就等着回家被祖母训斥吧。 在休憩区坐着的一堆人,除了原本就是来走走场子没抱什么期待的那些人之外,最自在的居然是阮妤。 她喝茶吃瓜子,倒不像是在比赛,而是在等着看戏。 众人十分惊讶地看着她,就连宁裕也不由多看了她一眼,但想到即将到来的场面又不由扯了下唇,现在这么自在悠闲,回头就有她丢脸的时候了。 锣鼓敲响。 宁裕一副胜券在握的表情,抬手理了下衣摆,目视前方。 比赛开始,场上所有的喧哗声都在一瞬间消失殆尽,只剩洗菜切菜炒菜的声音,因为每家酒楼面前都有东西遮挡,众人根本看不清他们在做什么,只能瞧见漫天的烟火气以及各色香味扑鼻而来。 …… 等到锣鼓再次响起,不管有没有完成菜肴的大厨们都得停下手中的动作,由人上前去取菜肴再端到裁判席供人评判。按照顺序,第一个被端到裁判席的还是珍馐斋的菜。 作为蝉联几届的第一名,众人对珍馐斋自然抱有很大的期待值,见侍女端着托盘出来,观众席上甚至已有不少人站起来翘首以盼。 珍馐斋做的两道菜,一道是百鸟朝凤,一道是桂花鱼翅。 这两道菜色香味俱全,尤其是这道桂花鱼翅,远远就传来一阵沁人心脾的桂花香气……宁裕听着毫不意外的满堂夸赞,心中更是自满万分,偏他一向会伪装,即使如今还装得一副宠辱不惊的模样。 余光却往身旁看去。 他想看看阮妤现在是副什么表情。 应该很震惊吧? 嗯,震惊之外应该还会很生气……说句实话,最开始阮妤接管金香楼的时候,宁裕并没有把她放在眼里,毕竟一个女娃娃,能做出什么成绩? 可就是他的不在意,愣是让阮妤把一座即将倒闭的金香楼弄得死灰复燃,还开办得越来越有声有色。 如果再放任下去,江陵府很快就没有他们珍馐斋说话的地了! 这次比赛,与其说他贪恋阮妤的菜肴,倒不如说是他想让阮妤丢脸,一样的菜色,先入为主,旁人自然只会记得珍馐斋,而对第二的金香楼唾弃万分……他就是这样想的。 可与宁裕想象的不同,她身旁的少女没有一丝震惊意外,她仍是那样的悠闲,支颐着下巴看着不远处,甚至还在他转头看她的时候朝他偏头一笑,“宁叔叔怎么了?” 笑容明媚万分,没有一丝异样。 不对…… 这不对…… 她怎么会这么平静?! 她不是应该震惊,应该不敢置信,应该起身说不对吗?! 为什么她……会是这个反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