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节
屠师傅看着她沉默一瞬,却也没再反驳,只道:“那日我和你一起去。” 阮妤正要说话,少言寡语的张平突然道:“我去吧。” 阮妤眨了眨眼,目光落在那个自打她接管金香楼后就越渐沉默的男人身上,笑了下,“张师傅和我去吧。” 她话已出,旁人也不敢再反驳,事情就这么定下来了,郑松接了帖子打算明日去散播消息,阮妤看着一屋子人,笑着让他们先回去。 “阿柔,你也先回去吧。”等旁人都走后,阮妤看着谭柔说。 谭柔微微一怔,目光在阮妤和霍青行的身上转过,轻轻应好。 很快,楼里就只剩下霍青行和阮妤二人,外头弯月挂在天边,不算明朗的星星在空中一闪一闪,阮妤怕回头还有客人过来便先去锁了门,而后看着一直不曾说话却始终跟在她身后的霍青行,和他说,“你在外头坐会。” 霍青行虽然不知道她要做什么,却也没反驳,止了步子,目送她进了后厨。 58. 第 58 章(一更) 霍青行,我愿你…… 霍青行独自一人安安静静地坐在楼中。 白日高朋满座的酒楼在这冬日夜色的映衬下也终于变得沉寂下来, 纱灯中的烛火倒是依旧明亮,照出一室暖色。偶尔能听到有人路过酒楼,大概是晚来的归人想进来吃饭, 推了推门却推不开, 只能嘟囔着“怎么回事,今日金香楼关门这么早。” “是啊,灯还亮着,门却关着, 估计是有事吧。” “那只能去别家吃饭了。” …… 听着行人嘟囔离开。 临窗而坐的霍青行终于还是放下了手中握着的书册。 他在烛火下微微侧头, 往后厨的方向看去,那边隔着一块靛蓝色的布帘,根本瞧不见里头在做什么, 只能听到一些细微的声响, 听着像是在做菜。 霍青行微微蹙眉,他今日是被阮妤特地喊过来的, 以为她是有新菜需要画画, 所以一下学他就立刻套了马车过来了,连家都来不及回, 哪想到来了这,她只字不提画画的事,也未说起别的,只喊他一道吃了晚膳,而后也没让他走。 倒是让屠师傅他们今日早些回去,还早早关了门打了烊。 不清楚她是要做什么。 可霍青行一向是有足够耐心的。 他看着那块布帘垂眸笑了下,也没过去,按她的话坐在这处,听着那后厨偶尔传过来的声响, 继续翻看起手里的书。 大约过了两刻钟,帘子就被人打起来了。 霍青行听到身后传来的脚步声,偏头看去,瞧见阮妤手里端着一只红木托盘朝他走来,他连忙放下手中的书,走过去接住托盘,瞧见上头的白瓷大碗里装着三鲜面。 鲜虾、rou圆、蛋饺,还放了三颗小青菜,这会正乖顺地徜徉在面条上,中间还窝着一个溏心蛋。 这满满一大碗…… 霍青行看着阮妤,颇有些诧异地问她,“你饿了?” 他记得夜里阮妤吃得也不少啊。 阮妤正握着帕子擦脸,听到这话,动作一顿,而后十分无语地拿眼睇霍青行,“你不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 霍青行手握托盘,神色怔怔,难得语气有些讷讷,“什么日子?”想了想,“冬至吗?” 可冬至应该吃饺子,怎么是面? 阮妤这下是真的无语了,她一言难尽地看着霍青行,连话都不想说了,看他一眼撂下四个字“过来吃吧”就径直朝霍青行原先坐的那处地方走去。 霍青行跟着阮妤往前走,刚走了一步,脑中忽然闪过一个念头,今天除了是冬至,好像……还是他的生辰? 他虽然已经很久没有过生辰,但因为冬至的缘故,想了下倒也记起来了。 心脏砰砰跳了两下,霍青行神情微震,端着托盘的手指发麻,他像是失了魂魄一般亦步亦趋跟在阮妤身后,见她坐下,他把托盘放在桌子正中间,而后低眉看着阮妤,犹豫了好一会才问道:“是因为今天是我的生辰吗?” “不然呢?” 阮妤看着霍青行,就差直接跟他翻白眼了,又想起他好像一向没有过生辰的习惯,两人在一起的时候就没有,本来以为是他不乐意和自己过,但前些日子她特地找如想问了霍青行生辰这天打算怎么过,哪想到如想摇摇头,只说“哥哥不过生辰”。 心里猜度着估计是因为霍家二老早早走了,留下兄妹二人吃喝都愁,更不用说过生日了。 本来满肚子的无语又化作怜惜。 在心里轻轻叹了口气,也舍不得那样阴阳怪气对他了,阮妤把手中的帕子放到一旁,从一旁的竹篓里拿出一只碗,主动替他盛了一小碗放到他跟前,语气也变得温软起来,“吃吧。” 真是如此…… 霍青行不知道该怎么形容此时的心情,倘若从前看着阮妤是隐秘的欢愉和甜蜜,那么此刻他的心情还掺了一些莫名的酸涩,像冬日里的青梅,又酸又甜。 他已经很久很久没有过过生辰了,甚至以为自己一辈子都不会再过。 最开始应天晖和阮庭之他们还撺掇过,拉着他去外头喝酒吃饭,后来见他实在没心情,渐渐地也就没再提起。 没想到如今阮妤居然会……亲自给他过生辰。 他没有入座,也没有说话,仍站在一旁低着眉看着阮妤。 在他眼中,无论什么时候的阮妤都是精致而迷人的,大概是多年的习惯,她只要出门必定从头到脚都搭配得十分完美,即使穿着一身粗布衣裳也要搭配合适的珠钗首饰,绝不会让自己落魄的一面显于人前。 就像那天和张平比试,那么多人,那么紧张,她也会在别人评判时慢条斯理地给自己双手抹珍珠膏。 可此时他眼前这个人,许是因为先前忙活了一场,这会她的两颊还有些微微泛红,脸庞上的碎发也因为湿润而粘在脸上,甚至衣袖上还沾了一些面粉,不比平日精致示人的那一面,却更加……令他心动不已。 “霍青行,”阮妤不曾听见他的声音,抬头一看,见他还愣在旁边,她拿筷子轻轻敲了下碗,拧着柳眉唤回他的神智,“回神,吃面。” 她才不管霍青行喜不喜欢,要不要过,她既然做了,他就得吃。 阮妤完全没想过自己的这一份霸道是有针对性的,她早就习惯如此,此时自然不会觉得如何。 霍青行被她唤回神智,浓密的眼睫微微一颤,暖色烛火打在他俊美摄人的脸上,他看着阮妤嗫嚅了两片薄唇,最终却只是垂下眼,喑哑着嗓音说了两个字,“谢谢。” 而后便如阮妤所愿坐在她对面,接过她递来的碗筷,低头吃了一筷子。 面条是阮妤亲手擀的,加了鸡蛋,很有嚼劲。 汤底用的是厨房炖了一日的老母鸡汤,放姜去腥,捞掉上头的浮油,把老母鸡扔掉,只留下一口上好的汤吊着味道。 蛋饺、rou圆这些东西倒都是现成的,厨房里这样的小菜有不少。 “怎么样?” 阮妤见他开始吃,便托着下巴看着他问。 霍青行一直都低着头,他怕眼底的情绪会藏不住被她瞧见,此刻也不肯抬起,闻言才轻轻嗯了一声,“好吃。” 这是他吃过最好吃的面。 阮妤也不知怎的,听到这话,眉梢眼角立刻泛起一些笑,声音也微微扬起,变得清亮起来,“那你多吃点。”她闲来无事,索性拿过霍青行原先看的那本书翻看起来,想到什么,问他,“明年你就得科考了吧?” 先是乡试,然后是会试,要是中了进士还得准备殿试。 虽然知道霍青行的真实水平,不过阮妤还是轻点书面问了一句,“有把握吗?” 本以为霍青行这个性子就算有把握也不会直言,哪想到对面的少年郎在她问完后就抬起头,看着她说,“有。” “我会考进士,会当官,会入翰林。”他紧紧握着手中的筷子,目光定定看着她,一眨不眨,在阮妤微微惊讶的目光下,突然像是忍不住一般,喊她,“阮妤。” “嗯?”阮妤看他。 霍青行有许多话想说,也有许多话想问。 可看着阮妤坦荡清明的目光却又什么都说不出来,问不出来了,霍青行握着筷子抿着唇看着她,另一只放在桌上的手捏紧又松开,最后,他垂下眼,问了一句“许多话”中没有的一句,“你相信我吗?” 少年声线清冷,还有一抹阮妤未曾察觉的寂寥。 “当然。”阮妤笑道,“你肯定能登科折桂,打马御街赴琼林。” 她语气肯定,仿佛已经见到那一天的来临,只是想起霍青行前世的遭遇又微微蹙了眉,前世到底发生了什么致使霍青行没有参加科考?细长的手指轻点书面,不管前世发生了什么,这一世,她一定要让霍青行清清白白进官场,再也不要那些污名践踏了他的真才实学。 他本就该打马御街,亲赴琼林。 没想到她会这样肯定,霍青行微微一怔,须臾,心中寂寥一扫而尽,眉眼也变得柔和了许多,他什么也没说,夹杂着那无尽的欢喜轻轻“嗯”了一声。 他不贪心,这样就够了。 霍青行的胃口其实并不算大,加上夜里吃得也不少,可阮妤亲手做给他的这个生辰面,他还是吃得干干净净,就连一点汤都没剩。 他在吃面的时候,阮妤就在翻看他的书,这书显然有些年岁了,可霍青行却保存得很好,偶尔还有自己的批注,看着那上头清隽的字迹,阮妤倒也看得津津有味,等听到筷子和瓷碗的碰撞声,她才抬头,“吃完了?” 一看,居然全吃了。 她微微瞪眼,有些惊讶,“你全吃了?” “……嗯。”霍青行耳根泛红,他其实已经很撑了,只是不想浪费她的心意,见她要起身倒是先她一步站了起来,“你坐着,我去洗吧。” 阮妤也没推辞,哦一声,又坐了回去,继续翻看起手里的书。 可前面没了人,她一个人在这空荡荡的楼里坐着也怪是没意思的,索性合了书往后厨走,掀起帘子就瞧见霍青行挽着两节袖子低着头洗碗,看着这样的霍青行,她仿佛又看到了前世在凌安城的霍大人。 后厨烛火昏暗。 两人的身影叠合又分开,分开又叠合。 无论是哪一世的霍青行都是一样的俊逸挺拔,似一根不会弯曲的青竹,只是凌安城的霍大人因为岁月的沉淀眉眼更加温和,而如今的霍青行总有一股从前未曾窥见过的青涩的执拗。 阮妤也没进去,就握着帘子,倚在门上看着他。 时下虽然女人的地位不算低,但儒生传道,千百年来的传承让大部分人都觉得男子就该远庖厨建功业,就像爹爹,就算脾性再好,对家人再好,可让他进厨房洗碗也是很难的事。 可霍青行好似从来就没有觉得有些事就必须女人去做。 这样的霍青行,无论谁嫁给他都会很幸福吧?阮妤不知道怎么了,心里竟闪过一抹怅然。 “怎么了?”耳边传来熟悉的男声,阮妤眼睫微颤,抬眼看去,便见霍青行正目光担忧地看着她。她忙压下心里那一抹无端情绪,笑道:“没事。” 霍青行又看了她一眼,的确瞧不出异样,这才开口,“走吧,回家了。” “嗯。” 阮妤颌首,要出去的时候,她偏头看他,“霍青行。” 她喊他。 “嗯?” 霍青行垂眸看她。 阮妤弯着眼眸看着他笑,“我愿你此生万事皆如你心意。”说到万事的时候,她又想起了那位首辅小姐……头顶烛火轻晃,而她笑笑,掩了那些情绪和心悸,“走吧。” 她开口,率先走出后厨。 身后的霍青行唇齿磨着“万事”二字,薄唇轻抿,他从不要万事如意,他只要……霍青行的眼神黯淡,看着阮妤的身影却什么都没说,跟着人往外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