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节
明珠接过了落在青雪小臂上的鸟儿,只见它眨着一双红豆般的漂亮眼睛,望着明珠,轻柔的叫唤了一声。明珠怜爱的抚摸着它柔软的羽毛,连心情都变得好了起来。 明珠伸手从它的腿上取下了白绢,展开细看。 只见上面写道: “宴请宾客确实费心之处颇多,似我家管家,每次大宴都能被折腾的老了十岁,连他家娘子生产都顾不得,至今老婆还以此为要挟,嚷嚷着要与他和离。对了,花宴之事主持的可还算顺利?雪鸾甚是想念你,上次回来后,连平日最喜欢吃的虫子都吃得少了,整日望着窗外鸣叫,亦不甚理我。无奈,请暂且收留它几日吧。” 明珠转过头去,望着雪鸾,将脸凑了过去,在它暖暖的小身子上蹭了蹭。雪鸾愉悦的又叫唤了一声,展开了翅膀,将小脑袋藏入其中,用翅膀遮住,似害羞了一般。 明珠笑着将雪鸾递给了青雪,于是取过笔墨,写起了回信。 “花宴上发生了许多事,我亦不知该从何处讲起。” 她想了想,将自己如何被害的过程简要的讲说了一遍,又说了替罪一事,最后道:“……我从不知道,原来在不知不觉中,所有人都长大了,他们伤人的程度也变得更加厉害。亦或者说,我这几年过得太过顺利,以至于轻视了他们,因而并没有察觉到自己的处境有多危险,甚至会致命。不过,我亦不会坐以待毙,时日还长着呢,一切自会有清算的那一日。” 她犹疑了一下,继续写到:“不过,也许你不相信,在我沉下花池的那一刻,我竟然看到了幼时的景象。一些我原本已经认定了的事情,也许换一处方向看,感受便不一样了。我曾经对你说起过,我一直怨恨我的父亲。可是,我现在却觉得,他也是个可怜人。他和我的母亲,都是可怜人。也许,这就是命数吧。我不能说究竟是谁对谁错,因为,我的存在,也许本就是一场错误——” 白绢已经写满了细密的簪花小楷,再也无处下笔。明珠唤来了青雪,又取来一条白绢,接着写道: “另:近日偶见一枚金色的明珠,触之沁凉,可平燥气,不知何物,还望赐教。” 明珠看着手里的一卷白绢,想象着那人看着浑身缠满了白布条的雪鸾时,会露出何种惊讶的模样,忍不住笑了起来。 灯熄了,一切都陷入了寂静之中。 51、暗涌 ... 明珠就这样静静的养起病来,拖拖拉拉的,直过了十来天也未见好。余氏见她怏怏的,便也将前来探病的闲杂人等一律推了,好让她安心静养。明珠也正有此意,心中感激余氏想得周全。 余氏这些日子过得也不错。二夫人被骂,加上明佳受伤,也无心理事,除了晨昏定省之外,整日闭门不出。余氏正式接管了家务,开始了主持高家中馈的主母生涯。 与此同时,上官家也发生了一件事。上官老夫人夜里着了凉,发起热来,竟然也病倒了。鸿瑞作为长孙,便留下来侍疾,推迟了进京的日期。 这一日,明珠正用小米喂雪鸾,逗着它玩耍,只听外间有丫鬟来传话,道:“上官家的表少爷和表小姐来看望三小姐了。” 明珠将落在手臂上的雪鸾交给了青雪,让她打开窗子,趁着没人注意,将其放出了内室。她与一个连男女都不知道,身份不明的人在暗地里通信,本就是一件不能向外人言说的秘密,再加上雪鸾的模样罕见,被人知道了可不好。因而,知道她写信的就只有青雪和素英而已,连林mama都被蒙在鼓里。 林mama刚开始并不赞成明珠这样的行为,认为不妥,也劝了几次;可明珠心里有很多的秘密却没有人可以倾诉,也很珍惜这样一个可以帮自己出谋划策的神秘对象,又觉得这样的传信方式很新奇,就此便一发不可收拾起来。林mama那里,三个人便都想法子瞒着。 如今,她将雪鸾留在身边陪伴,只说是“小雪”回来看她,林mama便也没有追究下去。再加上余氏吩咐她要静养,更没有人来打扰,她便光明正大的在屋里养起了“宠物”,而院里的其他下人连明珠的屋子都进不了,自然无缘得知。况且,廊檐下养着十几笼子花花绿绿的稀罕鸟雀,便是偶然听见了鸟叫声也不稀奇。她们早就忘记了自家小姐曾经救治过一只样子奇特的鸟了。 再说明珠撑着软绵绵的身体,懒懒的坐起身,忍住一阵眩晕,由素英服侍着换了件家常小袄,将长发简单挽了清爽的髻。 “给我拿面镜子来。” 素英递给她一面巴掌大的银镜,明珠接过镜子照了照,还好,除了面色仍然苍白,嘴唇的颜色稍淡之外,面庞并未见憔悴。 她将镜子递给了素英,半倚在床上等候。 不一会,脚步声响起,接着,门帘一挑,一个杏黄色的灵巧身影就闪了进来,接着,一串银铃般的笑声由远至近的传来。 “meimei,我来看你了。”钟灵眨着大眼睛,笑吟吟的道。 一身雪青色常服的上官鸿瑞紧接着跟了进来,含笑道:“灵儿,你莫要大声,再扰了病人休息。” 明珠也笑道:“二表姐能来看我,我高兴还来不急呢。”又连忙让坐,命人奉茶。 钟灵道:“meimei别忙,咱们都是姐妹,何必讲究这份虚礼。”说着,伸手按住了将要起身的明珠,一串银光闪闪的腕镯顺势从她腕上滑了下来,随着她的动作,铃铃响动,霎是动听。仔细看去,竟是由一颗颗小小的银珠所穿成的,在阳光下散发着耀目的银光。 钟灵上下打量了明珠几眼,忽然笑道:“meimei如今这样的打扮,还真是我见犹怜呀。” 只见明珠背后倚着雪缎绣花软枕,身上一件家水蓝色细纱小袄,领口和袖口都用白色的丝线绣着层层叠叠的别致小花,□盖着藕荷色的锦被。头上斜斜的挽了一个偏髻,插着一支水晶珠花,留下一缕长发松松的从一侧耳际垂下。白玉一般的耳垂上挂着一对小小的翡翠珠子,碧汪汪的轻轻晃动着,在她的耳畔留连。乌发衬得她本就略显苍白的小小一张芙蓉面更白了些,整个人如一支身处雨雾中的兰花,有种病弱的娇美。 “大哥哥,你说我说的是不是?”钟灵转头,推了推鸿瑞,道:“哥哥,你说呢?” 鸿瑞移开了眼,轻咳了一声。 正在说话间,又有丫鬟来报,道:“五夫人领着大小姐、二小姐、六小姐前来看望小姐了。” 不多时,小吴氏领着明秀、明霜、明沁进入了房内。上官鸿瑞和钟灵起身,众人打过招呼,重新落了座。 小吴氏先开口道:“多日未见三小姐,也不知身子恢复得如何了?” 明珠笑了笑,道:“多谢五婶娘关心,我已经没事了。” 小吴氏点了点头,有意无意的看了明霜一眼。明珠顺着她的目光望去,正巧阳光顺着敞开的窗子,落在了明霜身上,明珠只觉得眼前一片红灿灿,光艳艳,禁不住眯了眯眼。 今日的明霜身穿一件茜红色流彩暗花小袄,下着水红纱长裙,梳对髻,两边各插着一支嵌宝金簪,上面的红宝石都有指甲盖大小,颈上挂着一只黄澄澄的金锁,衣袖中半露出一截小指粗细的绞丝腕镯,上面一颗莲子大小的珠子熠熠生辉。她手里还拿着一柄绘有牡丹图的团扇,俏丽的一张脸上脂粉未施,隐隐的已有了几分成年女子的妩媚韵致。 不只是明珠,屋内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明霜身上。 明霜略微有些害羞的用扇子掩了面,轻咳了一声,眼角余光却偷偷瞧向了上官鸿瑞。见他只看了自己一眼,便移开了目光,心中不免有些失落。 她抬起头,见明珠的目光落在了自己的头上,微微一笑,伸手摸了摸头上嵌宝簪子,道:“这簪子是祖母昨日新赏的,因祖母今日特意问起了,见我没戴,还说了我,无法,就戴了出来。”语气中难掩得意。 这些日子以来,明珠生病,明佳受伤,高太君一连折损了两个嫡出的孙女,心情自然郁闷。明霜恰好在此时出现了,成日嘘寒问暖,端汤送药的左右不离,哄得高太君心花怒放,对这个庶出的孙女越看越觉得顺眼,赏赐也变得更大方了起来。 明霜继续道:“要是meimei喜欢,只管跟我说就是了。因是祖母赏的,jiejie也不敢轻易送人,不过,若meimei哪日想戴,只管跟jiejie说一声就是了。” 听着她这番大度的表白,明珠仔细在她面上流连了一会,接着,淡淡一笑,道:“多谢二jiejie的好意。只是meimei福薄,现在还生着病,这些金玉之物戴着也累赘,二jiejie留着就是了。”这些东西她才不稀罕呢,只是她明明就是害自己的凶手,面对自己时却竟然连一丝愧色都无,为人之狠毒,心机之深,可见一斑。 钟灵皱了皱眉,道:“表妹可还病着呢,二小姐怎的就打扮得这样花团锦簇了?难道也不怕病人伤心吗?”说着,转过脸去,自顾自的抓着明珠的手,说起话来。 明秀也道:“二meimei,你这样打扮,着实有些不妥。” 明沁奇道:“我怎么听祖母说是让二jiejie好好收着簪子,什么时候说过要看二jiejie戴了?” 明霜的面色微微发青,她咬了咬牙,忍下心中怒气,复又笑着望向上官鸿瑞,道:“表哥,不知外祖母的病可好些了吗?” 鸿瑞礼貌的道:“多谢二小姐关心,已经好多了。” 明霜似乎没感觉到他语气中的疏离,露出一个曾对镜演示过千遍的完美笑容,再接再厉的继续道:“那就好。我前些日子听说外祖母病了,心中焦急,昨日去庙里的时候特意在菩萨面前求了一道平安符,是由高僧法印亲自开过光的,据说很灵验,烦请表哥带去给外祖母。”说着,就命茜草回去取。 钟灵突然回过头来,凉凉的插言道:“我记得二小姐也就见过我祖母一两面吧,怎的就这样亲近起来了?表妹这还病着呢,二小姐怎的也不给自己的meimei求一个呢?”她虽然天真,但也不是傻子,对自己反感的人向来没什么好脸色。何况又是这个总是找机会刻意接近自己和兄长的女子了,她也不知见过多少,因此,也最是反感不过。 明霜被这天外飞来的一句给噎住了,半晌才勉强道:“三meimei的我也求了,只是还没来得及送过来呢。” 只是,她说的这句话的时候却没人再理会她了,众人都围在明珠身边问长问短。 明霜禁不住紧紧抓起了自己的衣角,她望着斜倚在床榻上,浅笑着和众人讨论着钟灵手上戴的新式镯子的明珠,见她虽是一身素淡,却端的是淡雅宜人,我见犹怜,心中更是不忿。 当时怎么就没能一下子淹死她呢?她在心中恶狠狠咒骂道。 明珠缓缓的对上了她的眼,二人的目光在空中相撞,随即便错开了。 究竟谁输谁赢,现在下结论还为时尚早。 这时,余氏领着丫鬟款步走了进来,笑道:“都快午时了,三小姐也到吃药的时辰了。”又看向上官兄妹,道:“老太太想念表少爷和表小姐了,让我过来请呢。前面已经摆了饭,大家都请过去吧。” 众人这才散了。 明珠见众人走了,这才舒了口气,躺了下去,道:“生病了可真烦,这么一会就累了。” 没想到,明珠这一病,竟然病了一月有余了。 林mama摸了摸明珠的额头,忧心忡忡的道:“小姐这一病吃了多少药了,怎的就是不见好呢?” 青雪上前给明珠掖了掖被角,也道:“就是,光大夫都请过三个了,也没说出个所以然来。” 明珠的心里突然升起了一种不祥的预感。 52、疑心 ... “小姐,你怎么了?” 青雪看着明珠愈加苍白的脸色,担心的问道,“是哪里不舒服吗? “青雪……”明珠的声音似浮在虚空中一般,轻飘飘的,“你说,这世上有没有一种药,能让人看起来一直像生病的样子?” 青雪一惊,此时林mama刚好出去了,她见左右无人,凑近前来,正色道:“小姐,奴婢长这么大了,可从未听说过这世上还有这种药。” 明珠看着她坚定的眼神,渐渐回过神来,勉强一笑,道:“也是……可能是我想多了吧。” 只不过,她没有办法不多心。前世也是如此。同样是在一个晴朗的秋日,同样莫名其妙的落水,同样的久病不愈……现在想想看,她只不过是受了些惊吓,生了一场不大不小的风寒而已,怎么竟会长久不愈,甚至严重到损伤了心肺呢? “小姐,”青雪小心翼翼的轻声唤道,“奴婢上次听二舅奶奶偶然说起过,那个钱老太医回碧水城了。若是您不放心……” 明珠突然眼前一亮,没错,是不是另有原因,只要寻一位医术高明的太医,看看就知道了。她好不容易有了一次重来的机会,如果让她重蹈前世的覆辙,她又怎会甘心? “你说的没错。”明珠微笑道:“你现在就去跟夫人说,就说我觉得很不舒服,心口疼。放心,我自有话跟夫人说。” 青雪应了一身,走了两步,又不放心的回头看了明珠一眼,见她的神态已经恢复如常了,这才放心离去。 刚来到上房门口,就见一个身着靛蓝绸衫,打扮比寻常小厮体面,眉目间有几分清秀的少年正从里面往外走。他一见青雪,笑着上前打招呼,道:“姐。” 青雪一见是他,笑道:“文兴。” 原来,这名小厮名叫高文兴,是大老爷身边的书童。他本是高府副管家高升的侄儿,因为口齿伶俐,人又聪明,便被大老爷挑中,留在身边做了个书童。因他年纪尚小,平日便主要负责书房内的一些杂事,以及在内外院递个话之类的。他嘴甜又勤快,高家上下人等都很喜欢他。 青雪因拜了他母亲做干娘,平时对他多有关照,寻常做些这个鞋袜之类的小东西,二人相处的如亲姐弟一般。 青雪道:“文兴,你怎么进来了?是大老爷回来了吗?” 文兴道:“是呀。刚才京城送了封信来,老爷让我进来跟夫人说,晚上就不回来吃饭了。对了,姐,”他凑近了小声道:“红枝meimei额头上的伤怎么样了?” 青雪笑着轻轻打了他头一下,道:“你小子,年岁不大,净惦记这个。红枝已经好了,小姐怕她累着,只让她歇着,也不叫干活,她整日闲的慌,也不知做什么好了,我就烦她帮娘做些绣活。娘见了,直夸她手艺好呢。” 她意味深长的看了文兴一眼,道:“你小子,好眼光。” 文兴傻笑着摸了摸头,道:“全靠jiejie从中周全。”说着,从袖子里掏出了一个海棠红绣并蒂莲的荷包,递给了青雪,有些不好意思的道:“这里面是我送给红枝meimei的,还要麻烦jiejie了。” 青雪笑着接过,打开一看,里面装着一只银子打的小兔子,肥嘟嘟的身子,长长的耳朵,神态活灵活现的。颠了颠,足有六七两重,心中觉得好笑。 “你小子,还真舍得下本。”青雪笑着摇了摇头,“只此一次罢了。你尽早回去跟娘说,把你俩的事定下来才是,这样私相传递总归不好。” 文兴应了,高高兴兴的出了内院。 他一路回到了外院的书房外,小厮见他回来,忙走上近前,小声道:“文兴哥,你可算回来了。刚才老爷不知怎么生气了,来顺端茶进去,也不知道怎么了,就被老爷骂了一顿。” 此时,高世箴坐在书房内,手里紧紧的捏着一碟信纸,眉头越蹙越紧。 当年自己年轻气盛,又年少得志,不知好歹的得罪了许多人。这些年,他一直没有放弃过重新回到朝堂的希望。眼见着起复有望,哪里知道妹夫又得罪了人。如今朝中陈阁老一派的势力仍然不容小觑,妹夫虽然身居高位,却难以与其抗衡。再加上如今的肃郡王…… “唉——”他长叹了一声,“高世箴呀高世箴,你空有满腔抱负,无奈时不应你呀。” 且不说他如何在那里长吁短叹,再说余氏,听青雪来报,说明珠身上难受,忙起身过去看。 一进门,就见明珠伏在锦被上,正在呜呜哭泣。 余氏吓了一跳,忙走了过去,道:“我儿,你这是怎么了?” 明珠抬起头,满面泪痕的望着余氏,道:“母亲,我好难受。” 余氏心疼的忙道:“好孩子,你哪里疼?”又责备下人道:“怎的小姐都难受成这样了也不去请大夫?我不是说不过了吗,请大夫不用通过我了吗?” 青雪、素英等人都深深低着头,一声也不敢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