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节
淡烟流水画屏幽 依稀记得《三国演义》里对诸葛庐的描写,二十句七言字字珠玑,将其描绘得惟妙惟肖。时间太久,我早已不能全然背诵,却仍旧记得其中出色的几句,“襄阳城西二十里,一带高冈枕流水;高冈屈曲压云根,流水潺潺飞石髓;势若困龙世上蟠,形如丹凤松阴里”、“修竹交加列翠屏,四时篱落野花馨”…… 虽然,此时,我眼前真实的诸葛庐非有诗句中那般仙气,但,大致景象、美好,还是相差无几的。譬如,层叠的竹林,确如翠色的衣屏,将诸葛庐这么个君子掩映在其后。潺潺的溪流是他的腰带,素色锦缎系于腰间,朴素而雅致。 曾经,我在这里住了三年。那三年是我一生中最为美满,最为无忧的三年,是我分外汲汲却再也追忆不回的三年。如今,再归,难免颇为感慨。 而似是为了映衬我的心绪,宽敞的车驾到此便不能前行。若是有旅者还想要继续深入,就必须徒步。 将我从车驾上扶下,孔明纵目远望,笑问:“此今,还能随我走完这条路吗?” 我扬眉,跃跃欲试,“能,一辈子都能。” “那走吧。”白皙修长的大手摊开在我的面前,等待着我的交托。我不曾迟疑,稳固好单臂抱不弃的姿势后,立即就将右手递了上去,由他握着,牵引着我走过这曾走过无数次的林间小道。 道中,我不停地和不弃讨价还价,言,我同她爹乃是夫妇,有礼一份共赠予诸葛均,那么她呢?怎么也该意思一下吧。不过,看在她年纪小的份上,我也不要求多,只盼她到时能唤声“叔父”。 孔明在一旁听得笑声不断,捏了捏小丫头的嫩颊,言:“不弃,你娘可没将你当做一家人。” 我却丝毫也不在意,反而理直气壮地道:“本就不是一家,以后她要嫁人的。” “你舍得?”体恤我抱不弃抱得久了,左臂酸疼,他主动接过,搂着她轻吻了吻,“可是,我舍不得。” 我撇嘴,有些吃味,“舍得,就冲着你亲她,我就舍得。” 他朗然失笑,握着我的手紧了紧,无奈道:“同别人吃味也就算了,不弃也要,阿硕,你可真是妒妇啊。” “我就是。”无畏承认,我歪理成群,“至少在你同我言说那个答案之前,这是我特有的权利。” 他敛笑,却并未全收,允诺,“不论那个答案如何,这是你永久的权利,直到我老死。” “死了也是我的权利!”我锱铢必较。恍惚中,想起了很久以前的自己,和他相距千万里时的自己,想要吃味,却始终找不到立场,被别人说是疯子,不知天高地厚。 “好。” …… 路之尽处,竹木愈渐稀落,诸葛庐羞怯,想要躲藏却又因好奇,时而露出边角,让人捕获,更欲上前一探究竟。 我忍不住地加快步伐,差点拉着孔明跑起来。 待真的出了竹林,诸葛庐便跃然纸上,清晰在眼前,一砖一瓦都如从前的一模一样。唯一不同的是,那荆扉、窗牗上点缀的殷红,宣告着有喜将至。 低眸扬笑,不弃,你知晓吗,这才是你真正的家。 抬眸,我又有些紧张,询问孔明,“你说,此今庐中有哪些人呢?那些人会不会认不出我们了?” “不用担心。”安抚着我,他笑容可掬,“不管这庐中有哪些人,到底是至交,又如何会认不出你我?” 我颔首,脚步随之加快。 及到荆扉,篱落间的欢声笑语阵阵传来,有熟悉的,有陌生的,皆是有着温暖人心的力量。 “均叔。”一个清扬婉转,却未脱稚气的声音,“你说,‘执子之手’后面一句是什么?” “与子偕老。”想也没想就答,诸葛均语意带笑,嗔怪道:“臭小子,你也敢调笑我!” 随后,小孩似是跑动起来,扯着嗓子喊,“救命——救命——你欺负我,我回去同外祖父说,让外祖父写书给姨父,要姨父抽你。” “你姨父还真没抽过我。”诸葛均咬牙切齿,出言恐吓,“不过,我倒是很想抽你。” “呜呜……均叔,我错了……”小孩颇善审时度势,立即服软认错,还不忘寻靠山,“崔叔救命!” 被唤崔叔的当是崔州平,声音熟悉,提醒道:“离婚期不余几日了,你们还闹什么,还不赶快帮忙。”话罢,他又咕哝了一声,“也不知你长兄、二兄归不归来。” “应当会吧……”这又是诸葛均,语气却比先前添了几分不确定。 同时,孔明放开我,抬手直推荆扉,堂而皇之地登门入室,不,当是光明正大的归家。 我紧随其后,打量庐中几人的情况。此时,诸葛均正跟着崔州平往屋室里去,手中拿着红色的布带。篱落间,一个五六岁的小男孩叽里咕噜地念叨着,“执子之手,与子偕老。于嗟阔兮,不我活兮。……”大约是在背《诗》。 背着背着,他忽然转眸,不偏不倚地向我望来。 “姨母……”喃呢一声,男孩不可置信地揉了揉双眸,待到确定我是真的存在,而非幻象时,声音提高了八度,“姨母——”接着,直直地向我跑来。 他这一声唤,自然也叫得崔州平同诸葛均双双回过头来。 我和善地扬笑,屈身对男孩伸了伸手,欲要抱他。他却是怔了怔,良久,才一步一顿地走到我怀中,呜哇哭喊着,“姨母……我以为你和娘亲一样不要我了……” 双臂收紧,我感受着他日渐壮实的小身子,颇为欣慰,“姨母不会不要你的,绝对不会。”因为,你是善谋的孩子,所以,我绝对不会不要你。 “呜呜……”他不肯罢休,嚎啕大哭。 而崔州平和诸葛均的反应比于董厥的要好太多。崔州平只是会心一笑,连话都没有说。诸葛均要激动些,缓冲了几步,步伐才正常起来,恭敬地唤了孔明一声“兄长”,我一声“嫂嫂”。 他喊罢,唇瓣未阖,一副欲要又止的模样,大约是有千言万语要说却又不知该如何言说。 不过,不等他说,孔明怀里的小家伙竟是不负众望地唤了声,“叔——父——”虽然,口齿不清,咬音不准,但,这到底是她除了爹娘外学会的第一个词。 闻言,诸葛均一顿,急切地朝孔明怀中望去。待他瞧见那粉雕玉琢的奶娃娃时,所有的情绪都化作喜悦和疼爱,逼着他伸出手去抱那个奶娃娃。 “这是兄长和嫂嫂的孩子?”眉开眼笑地逗弄不弃,诸葛均自问自答,“这眼睛和兄长可真像啊!” 到此,董厥也停止了哭泣,自我怀中探出头来,疑惑地扯了扯我的衣袖,指着不弃询问:“姨母,那是什么?” 我笑,抱起他,让他可以清晰看到不弃的模样,然后才同他解释,“那是meimei,姨母给厥儿生得meimei,叫果儿,小字不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