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5 章|说灵rou先生释疑 斩玉蝉痴女了情
呢?” “就是说,”玉蝉儿盯住二字,“病是来自内伤,疾是来自外伤,对不?” “正是,”鬼谷子肯定道,“当然,外伤并不一定与箭矢相关,所有外伤都叫疾。疾来得快,痛得很,人最厌恶,所以才有疾恶、疾恨、疾风、疾速之说。疾是要医的,所以疾与医都与矢有关。至于病,那叫个慢悠悠呀,要躺在榻上慢慢出汗,慢慢发烧。” “这么说,疾比病厉害了?” “呵呵呵,”鬼谷子笑了,“你再想想,疾伤的只是rou体,也就是阴体,病呢?” “哎哟哟,”玉蝉儿一拍脑瓜子,豁然开悟,“病伤的是灵体,是不?” 鬼谷子捋须笑笑,算是肯定了。 “天哪,”玉蝉儿如同醍醐灌顶,大眼盯住鬼谷子,“弟子可否这样说,除去外伤,所有的病,都与灵体相关,都是五藏神受到伤害。五藏神将这些伤害传导给大脑,由大脑转化成意识,由意识命令rou体采取行动以排除这些伤害,是不?” 鬼谷子美美地捋一把长须,给她一个带笑的点头。 “再推下去,四时风曝寒暑,不是rou体,而是灵体受到侵扰,于是传导给意识,由意识命令rou体穿衣解裳、挡风避暑,是不?” 鬼谷子又捋一把长须,两道目光不无慈爱地凝视他的爱徒。 “如果外界侵扰过重,rou体无法落实大脑指令,就会躺在榻上,或冷或热。灵体无可奈何,只好指令大脑,让rou体进入生病状态。此时,病者家人就会求助于巫、医,使针砭炙汤等外力介入。这些外力针对的明为rou体,实为灵体,是不?” “是的,但也不完全是。”鬼谷子解释,“在rou体无可奈何时,灵体就会启动自我修复,这也是大多数病症通过静养就会自我痊愈的原因。病越大,需要修复的时间越长。至于针砭炙汤之类外力,不过是起辅助灵体、使其加快自我修复过程的作用。不过,一旦庸医上门,方不对症,术不得法,非但不能帮辅灵体,反倒有碍于灵体的自我康复。是以庸医害人,是以修医者须先修德,修术者须先修行。” “谢先生教诲!”玉蝉儿拱手。 “也有灵体修复不了的时候。”鬼谷子补充道。“譬如说,五气之中的某一气彻底堵塞,形成囊肿。一气堵塞,处处堵塞,灵体用尽全力,仍旧无力修复,亦无外力可以借助。” “那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鬼谷子苦笑一下,做个无常鬼勾人的动作,“这个世上,大多数人都是这般,这就叫作死于非命。就是说,他的天命未到,阳寿仍有,但其阴体或耽于yin欲,或过多劳苦,经营不善,提前与阳体分离。” “此时的阳体没有阴体可以寄托,就会成为鬼魂,对不?” “是的,”鬼谷子点头,“还有一种情形,譬如说发生意外,即有强大的外力伤及灵体,灵体猝不及防,既无备也无暇启动修复,或超出其修复功力——”顿住话头,盯住玉蝉儿。 “灵体发出信号,寻求帮助呀!” “能够帮的已经帮过了。” “那……这该怎么办呢?”玉蝉儿急道。 “它会向更远的亲人求助。” “它……怎么求助?” “托梦呀,向梦中的亲人灵体求助。” 听到“托梦”二字,玉蝉儿一下子忆起方才的梦境,打个寒战,颤声:“天哪,苏师弟他……他让毒蛇咬了!” “是的,苏秦遇到麻烦了。”鬼谷子语气肯定。 玉蝉儿泪水出来,扑嗵跪地:“先生,请救救他!” “大子?”鬼谷子转向童子。 “先生,还是叫小子吧。”童子嘴一撇,做出个鬼脸,“大子听起来咋会别扭呢。” “那就大小子吧。”鬼谷子笑了,“大小子,那粒药丸还在吗?” “是随巢前辈没有吃下的那一粒吗?” “是的。” “在呢。”童子进洞,将他小心包裹起来的那粒药丸搁在鬼谷子案上。 “交给你的蝉儿姐。” 童子将药丸交给玉蝉儿。 “蝉儿,”鬼谷子转向玉蝉儿,“拿出你的针来。” 玉蝉儿取出一套针具。 “为师这就示你一套祛毒伏魔、起死回生的针法!”鬼谷子缓缓脱去上衣。 “先生?”玉蝉儿疑惑地盯住鬼谷子,看着他那一身饱经风霜的胴体。 “下针吧,先取毫针,由外关入,透内关,提插捻转,各三息。”鬼谷子微微闭目,伸出手臂,现出外关xue。 “先生——”玉蝉儿晓得是教她去救苏秦的,泪水止不住地流下。 “蝉儿姐,”童子不急不慌地脱下衣服,伸出胳膊,笑吟吟道,“扎我的,我的皮嫩,rou紧,不像先生的,皮厚,rou松,扎起来没个感觉。” “嘿,你小子,这是嫌弃为师呀!”鬼谷子睁开一只眼,斜他一下,指向猴望尖方向,“猴望尖去,采十二草。” “哪十二草?” “拿笔来。” 童子拿过笔,递给鬼谷子。鬼谷子写出十二种草名,童子收起,提上篮子,疾步出门,投猴望尖而去。 听到童子远去的声音,玉蝉儿轻声道:“先生,那十二种草药莫不带毒,这……” “天地五行,有生有克,万物皆然。”鬼谷子看向她,笑笑,“蝉儿,下针吧。” 玉蝉儿再次拿起针。 “不是此针,是彼针!”鬼谷子起身,走到案边,从一个罐中摸出一粒黑乎乎的药丸吞下,走到榻边,躺下。 “彼针?”玉蝉儿一脸茫然。 “放下手中的针,走过来,到我身边。” 玉蝉儿放下各式银针,走到鬼谷子身边。 “闭目,凝神,放空你的心,什么也不要想。” 玉蝉儿闭目,凝神,大脑放空。 渐渐的,玉蝉儿走在草丛里,远远听到一个声音:“蝉儿——” 是鬼谷子在叫她。 “先生,蝉儿来了!”玉蝉儿循声跑去。 鬼谷子躺在草地上,手指肝部,一脸痛楚。 “先生,你怎么了?” “有一条蛇,它……缠住这儿了,你找找看。” 玉蝉儿急了,瞪眼寻蛇,不消一时,果然看到它了。 “先生,我看到它了,是条黑蛇,凶得很呢,我该怎么办?” “用圆针,先刺它眼睛,再刺它七寸!下手要快,要狠,要准。” “晓得了,先生!”玉蝉儿拿起圆针,瞧准蛇的眼睛,嗖嗖两声,直刺过去。那黑蛇两眼出血,松开先生,向草丛里逃去。玉蝉儿大叫一声:“哪儿逃!”照准七寸一刺三捻,那蛇挣扎几下,不动了。 “太好了,蝉儿。还有一条,在这儿。”鬼谷子又道。 “来了,先生,是条花蛇,还用圆针吗?”蝉儿问道。 “用毫针。刺它七寸。” 玉蝉儿换作毫针,刺向那花蛇的七寸。 屈将子仔细查验苏秦所乘坐的车辆,对车上之物不放过一丝痕迹。前后折腾一个多时辰,并未发现疑点。 惟一的疑点,就是苏秦喝水的竹筒。 屈将子的目光再次落在竹筒上,飞刀邹、木实等墨者也都看向它。 “邹,再讲一遍,从你们出发直到漳水苏子发病!”屈将子看向飞刀邹。 飞刀邹又讲一遍,终了道:“我敢说,途中与往常一样,没有任何异常,惟一的异常就是水的事。”盯住竹筒,“可所有的证据都让我在漳水里洗掉了。” “唉,”屈将子长叹一声,“全怪老朽啊。不该让你一人护送苏子。” “木实要跟我们一起走的,是主公不让。”飞刀邹应道,“主公是不想麻烦大家。这些年来,我陪主公往来出行,不知走过多少地方,全都没事,也就没再坚持,实在是太大意了。”略顿,“师父,主公不会是得下什么急病了吧?” “从发病及症状看,当是中毒。”屈将子推断。 “中毒?”飞刀邹纳闷,“不会吧。我们一路出发,途中根本没有停留,也没有与任何人有过交往,怎么可能中毒?” “如果是紧病,”屈将子解道,“只能是中风。如苏子这般急切的中风,只能有两种,一是心中风,二是脑中风。若是心中风,人很快就没了,苏子守不到现在。若是脑中风,不会有这么快,也不会有这么厉害。老朽因而断定是中毒。” “什么毒?”飞刀邹急问。 “要是知道,就好了。”屈将子再次盯向竹筒,那是惟一的证据了,尽管什么也没有验出来。 飞刀邹蹲下,闷头思虑究竟是什么环节出了问题。 飞刀邹拿过竹筒,盯住它,耳边响起苏秦的声音:“邹兄,离漳水还有多远……过漳水时,歇个脚,舀点儿水,秋果忘备了!” “秋果忘备了!”飞刀邹打个激灵,眼前浮出秋果。 飞刀邹快步跑到苏秦寝处,见秋果依旧跪在苏秦榻前,头顶住苏秦的肋边,已经睡去,嘴角流出馋水,脸上几道泪痕。 苏秦的一只手搭在她的脸上。显然,是她将苏秦的手扳过来,搭在上面的。 她太伤心了。 她哭了一整夜,想是哭累了。 苏秦仍在昏迷中。 飞刀邹挡下鼻息,仍有气息,察看脸色,并无异样。 飞刀邹悄悄退出,回到院中。 “筒里的水是谁装的?”屈将子问道。 “不知道呢,”飞刀邹应道,“之前出行,主公的生活起居,多由秋果打点,尤其是水,途中必备,秋果每次都要装得满满的,不知怎么的,这次她竟然忘装了,主公路上喝水,想是水不多,才问我离漳水多远,我说快到了,主公吩咐我,到漳水时停一下,舀点水。之后不过两刻钟,就到漳水了,我舀水前发现主公歪在车里,以为他是打盹了,就没再打扰他,下去舀好水,上来才发现主公是……”略顿,“想是主公见快到漳水了,就将筒中的剩水全部喝下,方才中毒的。” “若是此说,这水或就与秋果有关!”屈将子沉思良久,低声道。 “可……”飞刀邹迟疑一下,“她不会加害主公的。就弟子所知,主公身边,最信任的只有四人,一是雪公主,二是在下,三是袁豹,四是秋果。” “秋果呢?”屈将子看向屋子。 “我刚察过,她一直守在主公身边,睡着了,一脸眼泪。” “说说她,”屈将子吁出一气,“她是怎么来到苏大人身边的?” 飞刀邹将他所知道的秋果故事及她与苏秦之间的情义略述一遍。 “秦国,独臂人?”屈将子沉思良久,转对木华,“木华,你替下秋果,严密守护苏大人,任何人不可进入苏大人卧处。”看向木实,“两件事,一是捎信给雪公主,请公主速来;二是派人赴尧山,接菲菲过来,该是她认见生身父母的辰光了。” 木华、木实领命而去。 “府中戒严,无论何人,”屈将子转对飞刀邹,“不经准允,不可进出府宅,尤其是苏子寝处!” 童子到猴望尖采药,天黑未回。 玉蝉儿大急,欲进山寻找,被鬼谷子止住。 次日午时,童子回来,大汗淋漓地将竹篓子交给玉蝉儿,呵呵乐道:“嘿,先生让采的这十二味,真还不好寻呢,差点儿掉进崖子里。” 鬼谷子闻声出来,验过草药,确证无误,遂将它们选出一些,均量分作三份,装入三只袋子,递给玉蝉儿,缓缓说道:“苏秦命不该绝,虽中剧毒,但因施药之人未曾施以足量,是为不幸中的万幸。你有旬日可以救他,大可不必惶急。” “谢先生指点!”玉蝉儿接过袋子,放入她早已打好的包裹里,重新包好。 “对了,还有一味药引子,老朽差点儿忘了!”鬼谷子盯住她,半笑不笑。 “什么药引子?”玉蝉儿急问。 “泪珠儿。” “泪珠儿?”玉蝉儿奇道,“什么泪珠儿?” “玉蝉儿的泪珠儿。”鬼谷子微微闭目,“你可于熬药之时酌量施放。” “我?”玉蝉儿脸上一红,轻声,“多少为宜?” “酌量呀,你随心即可。”鬼谷子淡淡一笑,“蝉儿,去吧。苏秦的五藏之神在等着你的解救呢。” 玉蝉儿“嗯”出一声,拜过师父与童子,戴上斗笠,跨出舍门,走进午后的烈日中。 玉蝉儿沿溪边小径疾步走远。 鬼谷子缓缓跟出,站在一块巨石上,久久地凝视玉蝉儿远去的身影。 玉蝉儿的身影渐渐消失在视线之外。 鬼谷子的目光却未移动,依旧凝视那个方向,好像她的身影未曾消失似的。 “先生,”童子跟出来,站在石头下面,“日头毒呀!” “是的,日头毒。”鬼谷子重复一句,身子却未动弹,目光依旧射向玉蝉儿离去的方向。 “蝉儿姐她……会回来的!”童子晓得他在看什么。 “是的,”鬼谷子的声音更缓,又是一句重复,“她会回来的。” “那……先生还在看什么呢?” “是呀,老朽还在看什么呢?”鬼谷子再次重复一句,跳下石头,头也不回地走回草庐。 “咦,”童子目送鬼谷子走进草庐,蹭地跳到石头上,若有所思地远眺玉蝉儿隐身的方向,喃声自语,“先生这是怎么了?观先生神态,苏师弟当无大碍。蝉儿姐亲手救活苏师弟,喜犹不及,怎么能哭得出来呢?蝉儿姐哭不出来,先生为什么要用她的泪珠儿来作药引子呢?嘿……” 玉蝉儿没有车马,依靠双脚紧赶慢赶,于苏秦病倒的第四日后晌方才抵达邯郸,寻到相府时已近黄昏。 相府门口站着几个甲士,执戟肃立。 “诸位甲士,”玉蝉儿急步上前,拱手,“我是从云梦山赶来的,有急事面见苏秦,请壮士禀报!” 见她直呼苏秦大名,几个甲士互望一眼,一人应道:“相国大人有令,这几日概不会客,客人有何事,请过几日再来!” “请壮士禀报大人,我不是客,是你们相国大人的师姐,奉师父之命,前来寻他,请速传禀!”玉蝉儿不卑不亢。 “这……”几个甲士面面相觑,一人问道,“可有名帖?” “这样吧,”玉蝉儿略略一顿,“请你们府宰出来,我对他讲!否则,误下相国的大事,你们谁也吃罪不起!” 甲士迟疑一下,进府禀报飞刀邹。 飞刀邹走出,看向玉蝉儿:“客人是——” “我是从鬼谷来的,奉鬼谷先生之命前来探望苏秦!” “鬼谷先生?”飞刀邹盯住她,“您是——” “我是鬼谷先生弟子,苏秦的师姐!” “敢问客人尊姓大名?”由于天香的原因,飞刀邹对所有美女都不放心了。 “玉蝉儿。” 听她报出“玉蝉”二字,飞刀邹明白不会有错了,不无激动地深深一躬:“您……来得太好了,主公他……在等着您呢!”让到一侧,伸手,“请!” 飞刀邹引领玉蝉儿直入客堂,禀报屈将子。 屈将子仍旧不放心,详细问过几件事情,确认她是鬼谷弟子,方才拱手见礼,引她直入苏秦卧处。 苏秦躺在榻上,面无血色,如同死去一般。 玉蝉儿近距离地凝视苏秦,这个她一直挂念在心的男人。 玉蝉儿动手了,搭脉,翻眼,察齿。 玉蝉儿闭目,入定。 玉蝉儿的心念渐渐聚集,穿入一个灵异的世界。 恍惚间,远处浮出一个影像。 是苏秦。 苏秦的影像越来越近,越来越清晰。 再细审去,苏秦的身上爬满蛇蝎,扎满奇怪的草木毒刺,那些毒物正在全力吮吸苏秦的血气。 苏秦拼命挣扎,但那些毒物越缠越紧,将他牢牢缚住。 绝望中的苏秦看到她了。 苏秦向她发出呼喊,可她什么也听不到。 苏秦使尽全力向她靠拢,可被那些由植物结成的大网紧紧罩住。 玉蝉儿伸出手,向他叫道:“苏公子,蝉儿来了,蝉儿这就救你,这就……” 玉蝉儿由不得打个冷战,恍然出定。 显然,苏秦的五藏神伤得极重,已经撑不住了。 玉蝉儿再次搭脉。从脉相判断,一如鬼谷子所断,苏秦最多可以坚持旬日,也就是说,她只有数日时间可以施救。 玉蝉儿不敢怠慢,吩咐飞刀邹将苏秦扶起,掏出童子交给她的药丸,塞进苏秦口中,喂他温水,迫他咽下。 “官人,请解开他的衣裳!”玉蝉儿转对飞刀邹,指一下苏秦。 飞刀邹脱去苏秦衣裳。 “你们出去吧。”玉蝉儿吩咐飞刀邹。 飞刀邹等全部出去,掩上房门。 玉蝉儿望着赤身裸体的苏秦,这个在她心头祛之不去的男人。 而今,他近在咫尺,等待她的解救。 玉蝉儿闭目养神。 一路奔波,玉蝉儿太累了。 玉蝉儿从随身所带的包囊中取下葫芦,打开塞子,喝几口水。 玉蝉儿缓过神来,起身,距苏秦一步远,扎下架势,屏气凝神,再度入定。 苏秦现身了。 在鬼谷子万能解药的作用下,苏秦已经回过神来,而那些缠绕他不放的各种毒物正在失去活力,尤其是那些蛇蝎毒虫等,渐渐开始迷盹。 “师姐——”苏秦向她招手。 “苏秦,蝉儿来了!”玉蝉儿没有叫他师弟,直呼其名。 “苏秦有劳师姐了!”苏秦苦笑,指着依旧缠绕在身上的毒物,“苏秦不能成礼了!” “你不要动,我这就救你!”玉蝉儿摸出银针,瞧准一只黑蛇,直刺其双眼。那蛇飞逃,玉蝉儿急步赶上,一针刺入它的七寸,提插转捻,不消一时,那蛇便僵死不动了。 之后一个时辰,玉蝉儿越战越勇,将那些毒虫一一揪出,针刺其目,继而是七寸。那些蛇蝎共有十二条,皆为终南山中极毒之物,尤其是最后一条长蛇,性情凶猛,不逃反扑上来。玉蝉儿将所有的针法全部试过,依旧拿它不住。 玉蝉儿正自忧急,隐约听到鬼谷子声音:“蝉儿,这是条王蛇,以食蛇为生,寻常针气拿它不住呢。” “何以拿之?”玉蝉儿叫道。 “用剑气。先断其信,后斩其首。” 玉蝉儿抽出宝剑,待那蛇再扑上来、口中吐出信子之时,催动剑气,断其信子。那蛇没了信子,四处乱蹿。玉蝉儿寻到时机,待那蛇蹿到跟前之时,一剑挥去,剑气直入那蛇七寸,蛇头被断,滚落于草丛里。 玉蝉儿看向苏秦,见他全身完全放松,沉沉睡去。 玉蝉儿吁出一气,乍然出定,方觉一身是汗。玉蝉儿看向房中油灯,见油已耗尽,听向四周,静寂无声。远处传来更声,已是夜半。 玉蝉儿为苏秦盖上薄被,伏在他的榻边,沉沉睡去。 翌日凌晨,玉蝉儿醒来,见苏秦脉相趋稳,脸上现出血色,知他已无大碍,遂摸出真正的银针,刺向苏秦身上的不同xue位,以培元护本,清除残余毒素。 玉蝉儿施完针,也是感应,转过头来,于无意中瞥到一物。 是一枚金蝉儿! 没错,是飞刀邹于昨晚从苏秦的衣饰上取下来的,就放在苏秦的那堆衣饰里。 玉蝉儿心底一震,伸手摸去。 玉蝉儿拿到金蝉,放在掌心,仔细端详。 一丝儿没错,是她jiejie姬雪的金蝉儿! 玉蝉儿取下自己的玉蝉儿,与那金蝉儿摆在一起。 两只蝉儿一模一样,一只乳白,一只金黄;一只温润如脂,一只灿若晓星。 日上一竿,一辆驷马辎车停在苏秦府前。 不及车辆停稳,一个女子从车上噌地跳下,接着是另一女子。 分别跳下车的是燕国太后姬雪与她的侍女春梅。 姬雪没有收到木华的音讯。与姬雨一样,她也是在苏秦出事的当天夜里梦到苏秦,醒后再也睡不去,未及天亮,果决吩咐春梅备车,直驱邯郸。 由武阳到邯郸虽然不算太远,但要越过中山国,还要涉过几条河流,偏巧一条没有河梁的小河突发大水,耽误将近一天辰光,中途又考虑安全,晓行夜宿,赶到已是第五天了。 当姬雪跌跌撞撞地跑进苏秦的卧室时,玉蝉儿又喜又惊。喜的是她终于见到了分手多年的jiejie,惊的是她为什么会来,且来得如此之快。 “阿姐——”玉蝉儿扑进姬雪的怀里,姐妹二人抱在一起。 姬雪也是惊喜。 一路上,她什么都想到了,只没想到会在这儿见到meimei。 “他……怎么样了?”姬雪一把推开玉蝉儿,跪在榻前,一脸忧急地看向一脸安祥地躺在榻上的苏秦。 苏秦身体赤裸,只有羞处搭着一条被角,不同xue位上,依旧扎着数十枚银针。 “苏秦——”姬雪泣不成声,用手抚摸苏秦的脸,继而是他的额头、耳朵、脖颈、胳膊、手……凡是没有下针的地方。 姬雪抚摸一遍,将脸轻轻贴在苏秦的脸上,泪水哗哗流淌,滴落在苏秦的脸上。 看到姬雪这一连串不顾一切的举动,玉蝉儿凌乱了。 眼前的这个人……是她的那个阿姐吗?是老燕公的夫人吗?是大燕国的太后吗? 所幸,房中只有她们姐妹二人。飞刀邹在引她进来之后,已掩门出去。 姬雪哭泣良久,方才和缓下来,将苏秦的手紧紧握住,贴在自己的心窝上。 此时的玉蝉儿不是凌乱,而是目瞪口呆了,两眼傻傻地盯住,好似盯住一个怪物。 玉蝉儿的眼珠不由自主地转向那只依旧放在衣饰上的金蝉儿。 许是注意到了身后的meimei,姬雪终于回过神来,看向姬雨,指着银针:“阿妹,是你扎的?” 玉蝉儿似乎未从震撼中回来,木讷地点头。 “阿妹,姐晓得你行的!”姬雪紧紧抱住她,声音急切,带着哭音,“快救他呀!他……这是怎么了?他得的什么病?他怎么会这样?他怎么会这样?他怎么会……这样?他一直很棒的,他连伤风都很少,他……怎么一下子就成这样了呢……阿妹……”将她抱得越来越紧,泣不成声。 “阿姐,”玉蝉儿似乎明白点儿什么,只是不肯相信,也不愿相信,喃声应道,“苏秦是中毒了,有人下毒!” “天哪,”姬雪越发急了,“下的什么毒?什么人下的?这毒……阿妹,快……快告诉阿姐……” “是由毒虫、毒草提炼出来的剧毒。” “天哪!他要紧不?你得救救他,你得救活他,你……你必须救活他……”姬雪摇动姬雨,几乎是语无伦次了。 “阿姐放心,苏秦已无大碍了,是先生为他配的药,先生晓得他中毒了!” “太好了!”姬雪再次抱紧姬雨,“是鬼谷先生吗?是的,肯定是他。可他……怎么晓得苏秦中毒了?” “先生晓得的,先生什么都晓得!” “鬼谷先生,”姬雪扑地跪下,朝鬼谷方向连连叩首,“姬雪谢您了,姬雪谢您救活苏秦,姬雪……”又是一顿叩首。 姬雪叩完,就地席坐,看向姬雨。 时辰到了,姬雨将苏秦身上的银针一根一根拔下,收拾起来,在她对面席地坐下。 “阿姐,你……”姬雨欲言又止。 “阿妹,”姬雪盯住姬雨,“你给阿姐个实底,”看向苏秦,“他几时能醒过来?” “我不晓得,”姬雨应道,“先生要我施针三轮,这是第二轮。观他气色,摸他脉搏,可知毒素正在排解,生命已无大碍,再施一轮,当可清醒!” “快施呀!”姬雪急不可待。 “施针要有时辰的。”姬雨应道。 “实在是太好了,”姬雪喜极而泣,“阿妹呀,你真的不知道,他,苏子,对阿姐有多重要,他……” “阿姐,你……他……你们……”玉蝉儿心里发堵,勉强挤出这几个字后,戛然止住,缓缓闭目。 谷中多年,玉蝉儿已经修炼出一项能力,无论内中多么凌乱,只要一闭眼睛,就会于瞬间静下来。 是的,这辰光,她迫切需要的是让自己静下来。 “阿妹,”姬雪这也安静下来,盯住姬雨,“阿姐晓得你想知道什么,阿姐这就告诉你!” 姬雪娓娓道来,将她出嫁那日,苏秦如何在雨中冒死拦住她的嫁车,赠送她他削的那把木剑,她一路上如何抚摸苏秦赠她的那把剑哭泣到蓟都,那把剑如何陪伴她到燕宫,如何陪伴她度过那些不堪回首的寂寞日子,燕宫如何内乱,老燕公如何无奈,她如何无助,苏秦如何在她最需要的时候来到燕宫,如何助燕公平定内乱,老燕公如何不满太子姬苏,如何与她讨论传位于孙子哙,太子姬苏如何谋杀燕公,逼她,还要污辱她,苏秦如何又在关键辰光救她,稳定燕国政局…… 往昔岁月的滴滴点点,姬雪一五一十地全都倾诉给姬雨。 “阿妹呀,”姬雪的眼里饱含热泪,“你真的不知道,那一天,燕宫生乱,燕公生病,阿姐无助,欲到宗庙求助保佑,行至蓟宫外面,有人拦住阿姐的车辇,自称是洛阳人苏秦,天哪,阿姐……阿姐的全身都是抖的,那是阿姐多少年来心心念念的人哪,阿姐天天都要抚摸他的剑哪,阿姐以为此生此世再也见不到他了,可他……来了,且他还是鬼谷子的弟子,他向阿姐讲鬼谷先生,讲阿妹,讲庞涓,讲张仪与孙膑,讲那里发生的一切事,他还拿出一只手绢,那上面有在洛阳太学里他受胯下之辱时阿姐为他落下的泪,他……他说他一直珍藏着,他说,他在困苦时,他在无助时,他在绝望时,他在……他在任何需要的时候,都要拿出阿姐的丝帕,看一看上面的泪,阿姐……”泪水哗哗流下。 姬雨的泪水缓缓流出,无声地滴落在地面上。 “后来,”姬雪继续叙说,“后来老燕公走了,老燕公是让姬苏那个畜生害死的。那畜生害死老燕公,又来逼阿姐从他。阿姐无奈,只好说要以死殉葬。那畜生就逼阿姐行殉,阿姐就要行殉时,苏子马不停蹄地赶来了。在苏子救助下,阿姐逃到武阳,住在先宫陵墓边上的别宫里,明为先君守陵,实则躲避姬苏那个畜生。后来,苏子来到武阳,阿姐一心要为先君复仇,可苏子劝告阿姐,说是燕国不能乱,苏子看得远哪,阿姐信苏子,阿姐欢喜苏子,阿姐就在那夜留下苏子,阿姐就……就是苏子的人了……” 一步一步的,玉蝉儿终于听到了她最不想听到也最害怕听到的陈述。 玉蝉儿如遭电击。 “阿姐,”见姬雪讲完一歇,玉蝉儿强使自己镇静下来,“苏秦马上就要醒了,我得为他熬些药去。他体内还有一十二种毒素,须用汤药驱之。你好好守护他吧。”缓缓起身。 “好的,阿妹,阿姐守护他。阿妹快去熬药,要让他早点儿醒来!”姬雪也站起来。 玉蝉儿收拾起针具及她的包裹,打开门。 姬雪送她出门,看她走远,回身坐在苏秦的榻沿,将苏秦的手握在自己手里,紧紧握住。 玉蝉儿向飞刀邹讨来药罐,燃起炭炉,支走所有人,拿出一包鬼谷子亲手分好的草药,装进罐中。 罐中还缺一味,她的眼泪。 是的,她的眼泪,她玉蝉儿的眼泪。 “先生,您是什么都知道呀!”望着这只药罐子,玉蝉儿的万千委屈从中升腾,泪如泉涌,“您早就知道了呀,可您……您为什么不告诉蝉儿呢?您……为什么要害蝉儿呢?您早就知道苏秦爱的是阿姐,您早就……” 玉蝉儿拿过药罐,放在自己的胸前。 “吧嗒,吧嗒,吧嗒,吧嗒……”冷冷的陶罐平静地接纳她所落下的每一珠泪。 玉蝉儿哭够了。 玉蝉儿的泪水流干了。 玉蝉儿止住哭,移开陶罐,将它架在火盆上。 炭火烧起来。 玉蝉儿平静下来。 玉蝉儿缓缓从怀中摸出她的玉蝉儿,端详它。 “苏秦,苏师弟,”玉蝉儿盯住它,一字一顿,“你记住,罐中的所有泪水,师姐不是为你流下的,师姐是为师姐自己流下的,师姐是奉先生之命为你做下的药引子。除先生之命外,师姐再为苏师弟添加一味,以助你早日康复!” 玉蝉儿缓缓站起,将手中的玉蝉往空一扔,于眨眼间抽出宝剑,在它高点回落的瞬间,一剑挥去。 随着“当”的一声脆响,那块伴她几近三十年的玉蝉儿成为碎块。 也就在这“当”的一声脆响中,玉蝉儿的内心深处突然间洞开一扇天窗,一束光亮直透而入,照射在各个角落。 玉蝉儿的广漠心海,于刹那间波涛不惊,一片澄明。 玉蝉儿一身轻松,长出一气,拣起碎块,一块一块地放进药罐,见天色将黑,遂将熬好的汤药用细布滤好,盛进碗中,端进苏秦房间。 玉蝉儿一脸平静,冲姬雪轻叫一声:“阿姐!” 姬雪接过药碗,放在唇边,伸舌尖一点:“还有点儿热呢。” 玉蝉儿给她个笑,伸手搭脉,知悉苏秦的五藏已在恢复生气,完全无碍了。 玉蝉儿再次施针。 针未施毕,苏秦的嗓子发出咕噜一声,接着发出一声轻哼,手脚开始动弹。 玉蝉儿晓得,苏秦的五藏神已经苏醒,只是意识体仍在沉睡。 “阿姐,”玉蝉儿开始拔针,边拔边吩咐姬雪,“苏公子已无大碍了,再过三刻当会醒转。那时,你将这碗汤药喂他饮下。及至明日与后日,也在这个时辰,”玉蝉儿拿出另外两包草药,“阿姐将这两包草药分别熬过,让苏公子饮下,体内之毒就可全解!” “阿妹,你……”姬雪盯住他,“不在这儿了?” “是的,”玉蝉儿应道,“我还有些事情,要回山中呢。苏公子这儿,有阿姐照顾,不会再有事了。” 玉蝉儿将拔好的针收拾好,装入行囊:“阿姐,还有一事,苏公子五脏受损,要休养至少一年,这期间不可劳累!” “阿妹,”姬雪盯住她,“你……能不能多待一天?” “先生有事,我必须回去!” 二人相互凝视,良久,紧紧相拥。 拥毕,玉蝉儿没有再看苏秦一眼,拿起包裹,打开门,头也不回地走向大门。 姬雪追在后面,送到门口,依依不舍地目送她远去,消逝在暗夜里。 姬雪多想追meimei回来,姬雪还有一肚子的话要对meimei说,可……直觉告诉她,meimei已经变了,她们之间已经陌生许多。 一朝丢下心头重物,玉蝉儿一身轻松地回到谷里,站在谷口候她的是童子。 “蝉儿姐!”童子迎上,从她背上取下包裹。 “先生呢?”玉蝉儿问道,“他在哪儿?” 童子没有应声,转过身,指指远方。 “先生哪儿去了?”玉蝉儿顺着他的手势,见他指向高山之巅,怔了。 “云深不知处。” “你……”玉蝉儿白他一眼,飞也似的跑回谷中,直入鬼谷子洞xue。 xue中空无一人。 玉蝉儿点亮松灯,看到案上摆着一块木椟,上面是先生留给她与童子二人的四句偈语: 了却俗缘 缔结道心 玉女金童 共济世人 玉蝉儿惊呆了。 她有太多的话要对先生讲,可…… “蝉儿姐!”不知过有多久,洞xue里响起童子的声音。 “先生他……”玉蝉儿缓缓转身,看向他,“几时走的?” “就在今晨。”童子声音平淡,“小子欲从先生远游,可先生说,蝉儿姐今天回来,要小子候你。小子在那谷口候你一整天了。” “先生,先生……”玉蝉儿喃声,“您晓得蝉儿回来,可为什么还要走啊?您有何事这么急?您为什么不再等蝉儿一天呢?您为什么要抛弃蝉儿,蝉儿……蝉儿是一生一世要从先生的呀,先生为什么要抛弃蝉儿?先生,您……您为什么不等……”两眼一黑,晕倒在地。 是的,连续数日,玉蝉儿历经了太多的悲伤与挣脱,这又往来奔波,耗尽心力以救苏秦,先生的突然离别,实在是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说时迟,那时快,就在玉蝉儿行将倒地的瞬间,童子将她一把抱住。 童子抱她走进她的洞窟,将她放在榻上,为她盖上被衿,自己在榻前坐下,轻轻握住她的手,闭目入定。 是夜,玉蝉儿踏踏实实地睡了个长觉,及至醒来,已是翌日晨起。 看到师兄依旧一动不动地坐在自己榻前,握住自己的手,玉蝉儿内中涌出一股暖流。 是的,在这世界上,离她最近的几个人,一个一个全都远去了,只有这个与她厮守十几年且一直叫她蝉儿姐的大师兄,守在身边,不离不弃。 “师兄——”玉蝉儿柔声叫道。 “蝉儿姐?”童子出定,松开她的手,反而被她握牢。 “师兄,”玉蝉儿盯住他,“从今日始,不要再叫我蝉儿姐了!” “为什么?” “因为那只蝉儿,已经死了!” 童子显然也已晓得发生什么了,沉思良久:“那……小子该叫你什么呢?” “石啦树啦,你叫什么都成。” “叫你自在姐吧,因为姐已了无牵挂,得了自在。” “先生既说了却俗缘,”玉蝉儿淡淡一笑,“从今日起,你就叫姐了了,姐该叫你个什么呢?”盯住他。 “却却。”童子顺口接道。 “哈哈哈哈,”玉蝉儿孩子似的大笑起来,松开童子的手,用力握拳,“就是这两个字,却却!”弹起身子,顺手抓住童子的手,“走,却却师兄,了了姐这就与你看日出去!” 了了,却却,这对已近而立之年但被鬼谷子依旧称作金童玉女的师兄师姐,手牵手走出洞xue,步入草庐。 门扉处,二人并肩而立,远眺户外。 幽谷里,百鸟鸣啭,霞光映红不远处的山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