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节
覃樱走过去,拿起那张带有周律师字迹的纸,折好放进衣兜里。打开车门时,她动作顿住,忍不住回头看。 “怎么了?” “妈。”她说,“好像房子里还有两盆花呢,要是我们走了,谁给它们浇水。” 孙雅秀说:“只是花,没关系的。” “那,那些银行卡,不动产权证,放在抽屉里,被入户盗窃了怎么办?” “傻闺女,这些东西拿到手不知道密码有什么用?” 孙雅秀看见她眼眶慢慢红了,带着泣音说:“那周姥姥会在哪里,他如果回不来,周姥姥怎么办?” 谁为这个孤寡老人养老,谁给她送终。周渡没把周姥姥送过来和她们一起,到了现在,他都怕覃樱受一丝一毫的委屈。 问完这句话,覃樱似再也忍不住,泪珠子不受控地往下掉。 早在她问出第一句时,孙雅秀就知道她的心思,见状,她好气又好笑地推了女儿一把。 “行了,回去吧,回去等他。” 他这么爱你,一生得何其有幸,才会遇见爱自己如斯的人。你虽算计万般,历经千帆,说到底,依旧算不过一腔赤诚。 * 十一月初,缙平小镇下起了雨,覃樱关上窗回来,看见电视里在播报一则新闻――金在睿失踪三天了。 她压下紧张担忧的心情,窗外雨帘汇聚成一条条直线,食不知味地吃着晚餐。 这段时间,她每天都在关注坞城的消息。她担心周渡,可是还没到没脑子地跑回去。她显然是周渡束手束脚的缺点,好好待在这里,他没有后顾之忧,反而说不定能和金在睿势均力敌。 开弓没有回头箭,如果几个月前早知道是今天这样的场面,覃樱一定会计划更多有利周渡的事情。可她一开始回到他身边,就是为了祸害他的。如今她留在缙平这个小海湾,他的生机才更大。 这是一场漫长而焦灼的战役,周渡说慢些半个月会回来,可一个多月过去了,他杳无音信,令人很不安。 她不知道周渡去做了什么,也不知道他现在是否安全。周渡一早关了机,证明他不想通过通讯被金在睿监视到任何东西――尤其是覃樱的下落。 晚饭有一道鲜美的鱼汤,鱼是海鱼,上午渔民们从大海里捕捞起来,孙雅秀花钱买的。 见覃樱吃得很少,像小猫的胃,孙雅秀说:“多吃点,别担心了,金在睿失踪是件好事。” 至少证明周渡有动作,证明他还活着。 覃樱胡乱点点头,端起母亲递过来的鱼汤,也没品出是什么滋味,往肚里灌,才喝了两口,一股作呕感传来。 她捂唇,跑进卫生间。 孙雅秀连忙说:“这是怎么了,身体不舒服,还是感冒了?” 覃樱摇摇头,干呕以后,那股恶心感还是难以驱散。结果抬头,看见自己mama复杂的眼神。 “你该不是……怀了吧?”孙雅秀越想越像那么回事,一般孕吐开始在六周左右,“你想想,上个月生理期来没来。” 覃樱:“好像没有。” 她就顾着关注金在睿的事了,根本没有在意自己的生理周期。而且她和周渡每次做,他都带了套的。第一次虽然没有来得及,可她吃了药,应该不会怀孕才对。 可能怀孕这个消息不是小事,也顾不得尴尬,她把疑惑给孙雅秀说了说。 孙雅秀说:“那也说不准,有些时候避孕措施没有到位,还是会的,只是概率很小。现在太晚了,明天去检查一下。” 覃樱只好点点头。 “如果真的有了,你想要这个孩子吗?” 猝不及防被问到这个问题,覃樱愣了愣,半晌,点了点头。孙雅秀叹了口气,没说什么。她是覃樱的母亲,周渡现在状况和生死不知,为覃樱好的情况,自然是她没有孩子比较好,今后无牵无挂。 “漱个口,再吃点饭。” 覃樱乖乖照做,她摸摸小腹,心里生出柔软的情绪。吃得艰难,她还是比平时吃得多。 半夜下起雨,覃樱醒来,下意识往旁边滚,想靠近周渡温暖的怀里。往常这种天气,无需她做什么,他就会抱住她,哪怕脸上一派冷淡,动作却极尽温柔和耐心。可如今身边空荡荡,覃樱睁开眼睛,惊醒过来,才知今夕何夕。 他不在了,如她所愿,给她挡住狂风骤雨,让她可以有选择的生活。 覃樱盯着天花板,好半晌,摸摸自己小腹。有些后悔之前对他并不好,分房,婚后冷暴力。 和她在一起的日子,他连快乐都很少得到吧。总是处于患得患失的痛苦之中,即便想靠近,也被她狠狠推开。她想,如果还有机会,她也与他一样,往前看,不在纠缠与过去怎样。 一段爱情总会有坎坷,他并未背弃对她的感情。她兜兜转转走到原点,看清了他的心。 现在只想等着他回家。 第二天覃樱起了大早,孙雅秀看见她规规矩矩坐在客厅,吓了一跳:“天还没亮,你做什么?” “睡不着,等着去医院。”没有确定,她心里忐忑。 孙雅秀说:“妈待会儿去给你买个验孕棒。” 覃樱根本没想到还可以这么cao作,没一会儿,她自己外卖下单没了一盒,急急忙忙去卫生间了。 “给我看看。”孙雅秀说,“单杠,没怀孕。” 接着她看见女儿那双熠熠生辉的眼睛黯淡下去,忍不住说:“早期嘛,这个验了也不一定准,医院上班以后妈陪你去医院看看。” 覃樱默默点头。 去医院折腾了一大通,检查结果出来,是覃樱压力过重导致食欲不振,并没有孩子。 覃樱埋头在沙发上,不得不承认,这一刻失落占据了内心。也是第一次认清,她早已原谅周渡了。 她希望他回家。 他们的家。 * 十一月中旬,清朗的缙平天空也灰蒙蒙的,一场秋雨一场凉。许是这样的天气令人心中沉闷,覃樱心中愈发不安。 下午,覃樱出门买了生活必需品回来,看见脸色苍白犹疑的母亲,欲言又止地看着她。覃樱心里一沉:“出什么事了?” “新闻上说,金在睿被爆出故意杀人拒捕,他干脆让人绑了周渡,结果他们坐的那辆车,掉下山崖。” 覃樱脸色骤变,身体晃了晃。 “樱樱。” 她的手被握住,覃樱强笑一声:“我没事,妈,我想回坞城看看。” 孙雅秀没有拦她,如今金在睿没了,覃樱完全获得自由,再也不用担心悬在梁上的刀什么时候落下来。 她回到坞城,发现周家亮着灯,覃樱眼睛一亮,抱着巨大希望打开门:“周渡……” 却见屋里只有周姥姥,老人拿着一个相框泪流满面。覃樱顿住脚步,突然不敢过去,也不敢从周姥姥口中,听到任何噩耗。她几乎想转身就逃,姥姥从前说得没错,她就是个灾星,害死了周渡。 老人擦干了泪水,冲她招招手。 “过来吧,人都没了,我还冲你计较做什么。” “姥姥,对不起。”覃樱如鲠在喉,泪水在眼眶中凝聚。 姥姥把手中的相框给她,别过头去:“离开吧,坞城是个伤心地,你走得越远越好。六年来他最宝贝的东西,一并还给你。” 覃樱低头看着手中相框,本以为上面是周渡,没想到是她。 照片上是少女时的覃樱,她背着双肩包,在学校的国旗下回头,笑得天真烂漫。 他最宝贝的东西……是她。 她从不知道周渡何时拍了这样一张照片,那些刻意被她遗忘的记忆愈发清晰。覃樱死死抿住唇,不让泪水决堤。 * 警方找人找了两天,没有找到周渡,反倒找到遍体鳞伤的金在睿。 金在睿没有死,送去抢救以后脱险,却也被关押了起来。现在全国上下都在讨论他十五岁时杀人的案子,谁能想到盛名在外的金家二公子,还是个少年时,就已经是个残忍的杀人犯。 据悉,他虐杀的手段十分残忍,令人胆寒。 醒过来后,面对刑警,金在睿只轻笑了一声:“真遗憾,祸害遗千年,我没死成,死的是周律师啊。我没输给你们这些人,我只输给了关夜雪。” 那么爱他的关夜雪,竟然拿到了一份毁灭他的证据,在关晴露手中。她到死……竟都没想过害他,可最后为了她,他自投罗网。 纵然金家为他斡旋,可他余生逃不过牢狱之灾。 他看着站在窗外冷冷看着自己的覃樱,笑容轻狂而充满恶意:“没关系,坐牢而已。我没有输给你们,我只是想让她赢一次。” 从没有好好宠爱过那个傻姑娘,他赌上全部名誉、金钱、地位和余生时光,成全关夜雪一次又何妨。 周渡最后也没能找回来,快要进入冬天,有一天,覃樱悄然离开了周家。 姥姥一早醒来,没有看见她。心知她不愿留在坞城,独自离开了。她不愿苛责这个女孩,毕竟周渡的爱始终是一厢情愿。 傍晚,坞城下了冬日以来第一场雪。姥姥身体一天不如一天,见照顾她的护工也跟着出去凑热闹了,她没叫人,自己动手倒数,结果一个咳嗽,杯子险些掉落在地上,一只修长的手稳稳接住。 周姥姥抬头,看见一张熟悉的面孔,嘴唇都哆嗦起来了。 男人握住她的手,低声道:“姥姥,不肖孙儿回来了。” * 周渡也知道了覃樱离开的消息,他点点头,显得很是淡然。可但凡对他熟悉的人,都知道他心里压抑着澎湃的低落。 不知道是幸运还是不幸,过去几个月,他受了重伤,被一个山崖下砍柴的老头带回家了。老头是个聋哑人,把他带回去,却没法给他治病,也不知道联系外界,全靠周渡坚强的意志力挺过来。 养伤养到能走,他立刻撑着身体回家,外面下了一场大雪,房子里只有姥姥。 姥姥见他不言不语,看着他憔悴冷漠、还带着伤痕的面孔,安慰道:“那丫头之前一直在,只是我和她没怎么说话,说不准只是出去有点事,很快就会回来,你可以去找她,把她带回家。” 周渡垂下眼睑:“不用,现在这样,就是她想要的。” 他并不蠢,覃樱的目的达成,肯定会头也不回地离开。短短露水情缘的夫妻,周渡并不指望能打动她。 周渡知道这是她想要生活和结局,所以他成全她。 至少……他给了她很多很多钱,哪怕余生再遇见他这样坏的人,她被伤了心,也不至于颠沛流离,无人可依。 他用所有的力气赶回家,姥姥中气十足地招呼护工赶快找医生。 所有人忙忙碌碌的,他躺在床上,知道应该先把自己收拾干净,他现在肯定狼狈不堪。 可他伤口疼,腿疼,眼睛疼,连心里都一阵作疼。他无法安慰自己,也没有办法阻止这样的疼痛。 他对覃樱而言没有任何利用价值,从这一刻开始,他真正意义上永远失去她。坞城的月,雪,还有住在这里的人,再没有她眷恋的东西。 与一个人的生命而言,再没人像关夜雪之于覃樱那么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