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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桂,江南木,百药之长,梫桂也……” 薄薄一层天光照在低洼聚集的雨水上,一圈圈涟漪中倒映出灰蒙蒙的云,随着清脆的读书声聚散摇曳。 堂内,孙尚香端正立在案前,听哒哒的马蹄声紧密传来,她讲学的声音顿了一顿,忽将手中的书卷往手心一砸,面无表情地转身阔步走出门。 “完了完了。”书卷里探出一双唯恐天下不乱的眼睛,正等着看女先生手刃武将的日常好戏,“这回是哪个没眼力价的?” 另有一人笑得猖狂:“嗨,不拘是谁,都少不得一顿好打!这是何必来?” 孙尚香披上蓑衣斗笠,挑着扫帚木棍在手,好整以暇地挽起长袖,扎好裤腿。 隔了重重雨幕,一道急电似的飞马越发逼近,她转了转扫帚,拖长了音调慢条斯理道:“尊驾又是奉了谁的命来请我?若是又来说什么媒求什么亲,可别怪我不留……” 高扬的马蹄划破水雾,雨珠在风中凌乱地散开。 孙尚香慢慢瞪大了双眼。 嗒一声,马蹄在她身前一寸落下,冰凉的水花哗啦溅了半身。 小兵几乎惊慌失措地赔罪:“对,对不起,我是来送李先生的。” 雨声滴答。 李隐舟狼狈地抱着马脖,沾了冷雨的唇勾起,垂首对马下的孙尚香笑了笑。 “阿香,我回来了。” …… 两人阔别重逢,彼此已是二十五六的年岁,然而再相见时,却只照面一眼,眸中皆是了然的笑意。 李隐舟也略有耳闻,孙家小妹特立独行,这些年自己掏出体己办了所学堂,专授医术。 要知,在这个巫医不分家的年代,除了张机华佗这样的闻名之辈,大部分的医生在群众眼里都是神神颠颠的半仙,既谈不上技术,也说不上高尚,总之和贫苦百姓没有太多瓜葛。 百姓没有钱看病,更没心思学医。 孙尚香能办得这么有声有色,除了她自己骨子里的倔强,想必孙权暗中照拂不少。 聊过琐事,李隐舟才将此行的一半目的告知孙尚香。 他并没有骗凌统,也没有欺瞒那小兵,人没了髌骨的确不影响行走,只是膝盖不耐磨损,老来便不良于行。 然而施刑之人又岂会客气?一刀子下去不止髌骨受损,连带肌腱韧带都被断开,如果不能及时手术缝合,日后就会像孙膑一样终生不能站起。 听他一一说来,孙尚香眉头不由深皱。 她看着自己的手,又抬眸看了看李隐舟明澈的眼睛,终究有些犹豫:“我来吗?” 即便已经开了学堂做了师傅,这样精细又大胆的手术还是突破了孙尚香的认知。 她可以吗? 李隐舟本也不想为难她,但诚如诸葛亮所言,医者不自医,他唯有将信任托付给阿香。 深深浅浅的雨点响亮地贯穿天地,间杂着窸窸窣窣探头探脑的声音。 李隐舟略转了眸。 门外挤了一圈落错的身影,好奇的眼神彼此无声地交汇一番,争抢着探看究竟是哪路豪杰竟有这么大的体面,不仅没被一笤帚扫地出门,还被请了进来、奉为上宾。 孙尚香干咳一声:“雨这么大,怕是不想下学了吧?” 墙外的学生背脊一寒,讪讪地踩着雨点作鸟兽散。 李隐舟的目光却柔和许多:“竟有这么多人愿意从医。” 孙尚香盯着他的腿发愁:“这是借你师徒的名声罢了,若是张先生在就好了,可他萍踪不定,也不知道如今在何处呢。” 张机入邺城大牢的消息并未透出,曹cao即便要报复地杀他也绝不会传出风声,这倒刚好给了他和司马懿cao作的空间。 李隐舟暂且按下此事不谈,搭下眼帘看着糜烂的左侧膝盖,心头打定了主意。 “你不用怕,我教你。” 孙尚香惊愕得片刻失语。 “我教你,刚好给他们看看。”李隐舟调笑似的看着她,一双眼眸在苍白的脸上亮得鲜明,“孙先生不会不敢持刀吧?” 他的声音温/如/春风,却莫名有种令人坚定的力量。 好像他这么说了,一切便都可简单地迎刃而解。 孙尚香抬眸迎上他鼓励的视线,心头的犹豫都被吹散开,昂起胸脯用力摇了摇头,又点头。 “好。” 已经耽误了许久,手术立即进行。 他早年教授过孙尚香基础的外科技巧和解剖知识,她缺乏的只是经验的累积。为了精确指导她下刀,李隐舟没有服用麻药。 窗外乌压压挤了数名学生,瞠目结舌地观看着窗内闻所未闻的治疗手段。 孙尚香镇定地跪在草席旁。 简单清理创口,挑开皮rou是破碎的断端。 这几刀下去,李隐舟只觉得痛意涌上脑海,火一般燎烧着每根神经。视野立即布上一层血雾,他用力地拧着眼皮强迫自己看清腿上略颤抖的刀锋。 “你此前说的是这两者吗?”孙尚香小心翼翼挑起血rou的一部分。 透过汗涔涔的睫毛,眼前的景象有些模糊,但李隐舟还是一眼看出那是股四头肌与髌韧带,孙尚香找的极快也极准。 不愧是我看中的学生,他苦中作乐地咬牙哼笑一声,忍着炸裂的疼痛继续指点她。 “首尾相合,缝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