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此朝此代
顾绮盯着少年逐渐锐利起来的眼神,自己的脸色却越来越柔软了。 柔软到变成悲伤,悲伤到化为凄苦,凄苦至最后,浓缩成一声长长的叹息。 感谢原主得天独厚的嗓音,那一声叹息在宛转清脆之间,带着悠扬的尾音,只一声,就让少年红了眼眶。 好奇怪呀,眼前的人看着比自己年纪还小,怎么会发出这种悲凉的叹气声? “你说对了……其实,是我不知道。”她刻意用了鼻音,听起来仿佛抽泣声一样,“我出生就被扔在那儿了,是个婆婆收养了我。婆婆去世之后,我就一个人住着所以不太知道外面的事情。” “我看见那几个坏人把你和小jiejie送上了山,他们是坏人,还踢断了小jiejie的脖子,我讨厌他们的样子,就把他们吓死了。而你,是我在乱葬岗上见过的第一个活人,我想救你,所以就把你推下山了……” 顾绮说得极为真诚,眼神中流露出的坦诚,更令人动容。 少年虽然聪明而且警觉,不过显然是个涉世不足的,听她说得这般可怜,已经难过了起来,谁知顾绮说完了身世之后,还抬眼看向他,眼中带着受伤的神色,轻声道: “我就是……想救你,想找人说说话,对不起,吓到你了。” 这句话,就和在少年脑海中放了团炸雷一样,顿时将他之前的那些怀疑,都给炸得烟消云散了。 “我不是……”他急急地想要解释。 偏顾绮已经转过身,留给少年一个对失望且寥落的背影,幽幽叹了口气,抬步便要走。 “不是的!”少年在后面慌忙叫住她,“义士,我不是要怀疑你,你有什么想知道的,可以问我,我陪你说话的。” 顾绮在心中已经数着自己走了三步,听他这么说,露出了个狡黠的笑容。 完美。 虽然这个少年似乎很聪明,但还是比不上自己的智慧。 想着,顾绮含泪回身,浅笑道:“你真的愿意和我说话吗?别人都怕我的……” 少年急忙点头,露出了善意的笑容:“我不怕你,我愿意陪你说话,我们打听着怎么往六凉县怎么走,然后我给你说外面的事情,好不好?” 他会如此轻信了顾绮,实则不仅仅是因为她的话,也是因为她给他的感觉。 与这世间,格格不入的感觉。 眼前这人,与他结交的人,与他见过的人,富贵也好贫穷也好,都不一样。 像极了她说自己的话:乱葬岗上,不知世间事的弃儿。 就是这份格格不入,戳醒了少年天生悲天悯人的情怀。 都是可怜人呀,与那个受自己牵累而死的姑娘一样。 …… 顾绮尚不知这少年此时是怎样敏感与愧疚交织后的情绪,只是眼睛都亮了起来。 “好呀。”她说着,指着板车道,“你受伤了,我推着你走。” 这叫礼尚往来。 少年想了想,还是从善如流,点头道:“是,那就有劳义士了。” 说罢,还从怀里摸出了一个银元宝,递了过去,笑道:“这个,拿去买鞋子吧。” 顾绮一见那个银元宝,脸色忽然严肃起来。 “怎么了?”少年见她面色突变,不觉怔了一下,小心翼翼地说。 她的目光自元宝移到少年脸上。 “原来那几个人不是山贼或者路匪?那他们为什么要杀你们?” 山贼也好、路匪也罢,要不劫财,要不劫色,要不劫财劫色。 乱葬岗上的刘姑娘衣衫完整,还有块玉佩,眼前这个少年也是衣衫完整,怀中还有钱财。 所以,他们为什么要杀这么两个看似无害的年轻男女? 少年不想这可怜的弃婴如此敏锐,举着元宝的手缩了回来。 顾绮不说话,只抿着唇看他。 好半天,少年才动了动唇,道:“他们……是我仇家派来的。” 这句话说完,就再不肯多说一句了。 顾绮却了然道:“哦,那就合理了。”说着,也不接银子,而是推着车,边走边问,“你答应我要告诉我外面的事情,给我说说呗。” 板车向前走的时候,稍微有个前后的晃动,少年忙扶了一下车才坐稳,听她不再问自己的事情,一时竟然反应不过来了。 “你……不怕我连累你?”他问得有些小心翼翼的。 “不怕,”顾绮摇摇头,“我又不知道你是谁,哦,对了,你是谁呀?叫什么名字?” “……” 少年性格方正,颇适应不了顾绮这跳脱的想法,半晌才道:“我叫张霁,将来义士若是到京城去,可以到四通票号,就能找到我了。” 原来是银行家的孩子,有钱,这古代的钱庄大约和万恶的高利贷也有千丝万缕的联系。 难怪还会有仇家。 “那个姑娘呢?” “是我的meimei……我们兄妹三人一起出来游玩,谁知却出事了,哥哥走散了,meimei……却没了,多谢你帮我葬了她。”张霁道。 “哦,”顾绮点点头,一笑,“我叫顾……” 她本来想说本名的,忽然记起来自己编造的身世。 一个住在乱葬岗旁的婆婆,大概起不出“顾绮”这个名字。 所以语调轻转,道:“……侠,江湖大侠的侠。” 张霁噗嗤一笑:“嗯,果然是义士的名字。” 二人如此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倒像是认识了很久的熟人一样,而张霁也开始给她说那些外面的事情。 …… 当今世界,大约是从南宋时候出现了个古怪的拐点,历史的车轮滚滚地跑向了顾绮完全不知道的方向。 变换了几家天下,飞逝数百载至今,朝代为夏,皇家姓谢,帝传第三代,在位已经十九年,年号昭明。 如今他们所在的地方,是在夏朝的南部疆界之上,而张霁要去的六凉县,则是南边四省里有名的通商县城之一。 话说十二年前,朝廷有个极厉害的镇南侯,扫平南疆诸邦之后,定了个“南疆新盟”,终得南边七国称臣纳贡、边疆开市,以至于南疆诸府、县、乡、村都有益处,这才有了六凉县这等热闹繁华。 不过镇南侯功成的两年之后,也就是十年前,他为了救驾,死在了一场刺杀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