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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先生坐下后不久,石桌内部响起沉顿的磨合声,只见离桌子边缘一掌宽处显现出了一条血红色的线,以此为隔,桌面里外两个部分极缓慢地逆向转动起来。 石桌转动拉扯着地砖下的铁索,暗厅侧面一扇小小的石门逐渐升了上去,自那扇门中钻出六七个妖精似的女孩子,她们穿贴身且露骨的薄裙,有着雪一样的长发和洇墨似的眼睛,脸上的表情古怪又僵硬,似笑非笑,近乎麻木的欢喜着。 每个白发少女手中都端着一只银盘,盘上放笔墨,与一张窄长的血色桃花笺。她们轻盈盈地从八位客人身后绕过,将笔墨纸笺一一放在他们身前,古先生细细看着这些少女,发现她们的容貌果真如同复刻,像是一只模子烧出来的雪瓷人偶,纵使栩栩如生,全身上下也没有一点人的味道。 其中一个白发少女细腰一转坐到了古先生怀里,将纤柔白皙的手搭上他的肩,沿着胸膛缓缓向下摸,口中发出吟吟的笑声,却不是非常动听。 古先生并不抗拒,他从善如流地环住这个极不真实的女孩,将她的头轻轻按向自己肩头。少女似是惯于这样被人对待,十分乖巧地将脸靠了过去,双手在他身后拢住。古先生伸指拨开少女颈后的白发,低头看了一眼。 右三的男人抬头朝他一瞥,那双满是苍茫的眼睛不禁露出一丝鄙夷。古先生扶起怀里的少女,又随手拉住旁边一个,一把扯了过来。 一模一样的白发少女跌卧在他膝上,抬起脸媚眼如丝地向他笑。古先生拈起她白到透明的下巴,扳过脸看了看颈后。 “你们还在这里干什么,赶紧下去。”桑子一走进来就十分不客气地吼了那些女孩,后者明显对她很是忌惮,听到呵斥之后就匆匆忙忙钻回石门去了。 木屐踩在光滑坚硬的石砖地板上,发出“哒,哒,哒”的声音,很有力量,也散发着一种说不出的蛊媚之气。桑子刻意擦着古先生身侧走过,绕着石桌走了一圈,慢悠悠道:“现在就请各位客人将自己所求之事写在花笺上吧。” 其余七人迅速执笔,在纸笺上簌簌地写了起来,古先生倒是一点也不急,他神色轻松自若,勾花一样写下一行字。 桑子见无人再动笔,便道:“请各位拿出自己的兽契,放到红线外面,纸笺放到里面。” 八个人照做,都将手中执有的铜铸小兽摆到正对自己的桌沿上,写好的花笺则倒扣着摆于红线之内,小兽的正上方。 石桌里面又发出钝重的响动,八张花笺朝一个方向错位旋动,侧边的石门也缓缓落下。古先生隐约觉得有道目光在望向这边,于是向那石门转过头去,看到一个白发少女正趴倚在门边,死气沉沉的黑眼睛竟溢出无限留恋之感,他分不清她是方才的哪一个,却对这种强烈的执着产生了几分动容。 石门落到一半时,那少女终究是缩了回去。 只听一下清亮伶俐的“巴咔”,石盘停止旋动的同时,八只铜兽整齐地咬住了面前的花笺,所有人都将自己的小兽拿了回来,摘下纸笺谨慎地看一遍上面的内容,而后卷成纸筒塞回小兽嘴中。 桑子道:“恭喜诸位,所想之事已有了着落,但请务必完成手中花笺上的内容,否则我们会出手追究。” 古先生面无波澜地看着手中纸笺,上面只写了三个字。 拿到他所写纸笺的是右三男人,他正直勾勾地盯着古先生,眼睛里似有一丝狂妄笑意,剩余全是赤/裸/裸/的杀机。 因为古先生笺上写着:【放下屠刀,或许可活。】 从这一刻开始,暗厅中的气氛骤然变得锐利又凶残,石桌之下刀剑离鞘,衣袖中的银镖亦蠢蠢欲动起来,四壁灯烛凄凄瑟瑟,仿佛无辜的灵魂惊恐地看着这一群剑拔弩张的亡命徒。 与此同时,黑黢黢的夜色下,一辆简陋的马车正欲从南面山道驶离百忌城,坐在前面驾车的小六面色紧张,不住用力挥鞭催马,口中叨念着:“千万别追过来,千万别追过来……” 突闻一声幽冽的哨声,林野间寒鸦四起,噪声一片,狂奔中的马儿忽然惊得长长嘶鸣起来,四蹄来回踱动腾跳,再也不肯往前一步。 小六面色惨白如纸,哆哆嗦嗦地探出脑袋一看,见前方野树梢头悬着一道颀长黑影,袍袖在夜风中猎猎舞动,那一瞬间,他以为自己看到了死神。 螓娘子(十八) 兽衔花(四) 小六使尽全力勒住受惊的马, 身后车子里的人早就颠乱成一团,小孩子在哭喊,女人尖声嚎叫, 所有人都像是被恐怖攫住了神经。 “小六, 小六,怎么回事啊?马车怎么不走啦?”一个长相妖娆的年轻女人哭着爬出车厢, 一道道的泪痕挂在她脂粉厚重的脸上,仿佛一块浓墨重彩的旱田。 小六颤着手指向前方,山道上鬼气森森的野林中,鸦群旋绕着一道黑影正向他们迅速袭来,那人衣袍鼓动, 瞬息之间竟能移动百十步的距离,眨眼前还在很遥远的地方,眼睛一睁却已经将到正前, 简直如怨鬼恶煞一般恐怖。 “二夫人, 咱们今夜恐怕是,恐怕是……”小六骇到极处居然倒也无所谓了,此时此刻他已经完全放弃了逃生的可能, 就等着这尊凶神过来直接取了自己这条贱命。 “你放屁!”佘有极的二夫人瞪着眼睛,伸手胡乱抓着小六的手臂, 叫他快些赶马逃跑,“老爷明明说了我们能逃出去,他留下来对付仇家,托住时间,好让我们赶紧出城!你这个没用的东西, 你想死老娘还不想死呢,你他妈地赶紧赶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