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王生的故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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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梨花嘴里哼着歌儿,神清气爽的走到了家门口,掏出钥匙开了门。 黄梨花今年不过三十三岁,却有个十五岁正上高中的儿子,也就是说她当年刚刚成年的时候,就已经珠胎暗结,当时为此一度和家人闹得不可开交,不过随着时间过去,关系渐渐变得平缓下来,只是再也回不到过去的亲密,所以她也一直没有回去和家人一起住,而是住在了这个一直最疼爱她的外婆专门留给她的旧房子里,反正这旧房子也没人会来觊觎叨唠,省得清净。 因为这个孩子,她甚至连大学都没有去上,反正考上的也不过是一个二本中的普通学校,她先是在几位同学朋友的帮助下,度过了极为艰难的十个月,这期间她先后打过几份工,又有着亲友的一些接济,好歹算是挺了过来,而等到将孩子生下来之后,黄梨花也像是完成了一次人生的升华一般。 如果说以前黄梨花偷吃禁果是因为不懂事,更不知道这样一个孩子为自己带来的会是什么,那么过去的十个月,以及诞下婴儿的那个下雨的夜晚,对她而言就是这人生中最宝贵的一堂课,这一堂课里没有老师,但她却在不断的摸索着、体会着,一个作为女人、作为母亲应有的责任、和应该做的事情。 人类自诞生以来,繁衍后代便是本能,只不过不同于一般动物,人类的性行为并不独独为了繁衍这一个终极目的,故而很多时候,就可能会造就这样那样让人想不到的意外。 尤其是对这方面十分好奇却又一知半解的年轻男女,因为一时情绪高涨而起了兴致,便按捺不住互相索取,可到最后却不懂得如何合理的收尾,若是运气好也就此罢了,运气不好就像是黄梨花这般——当然她从始至终都没有觉得这是自己运气不好,甚至觉得这是自己的运气,在生下了这个孩子之后,更是这么觉得,哪怕在最困难的时期她连着好几天都没有睡一个好觉,又要照顾孩子又要顾着工作。 黄梨花本来只是一个普通渔家的女儿,自小就没有什么大志向,她曾经最大的愿望,其实就是与某个人结婚生子,可惜生子走在了结婚的前头,一切也就都不一样了。 黄梨花后来有时候也会想,如果当初自己能够鼓足勇气,在去火车站送他的时候告诉他,自己有了他的孩子,如今一切的结果会不会就不一样了? 但她很清楚,自己缺乏的不只是勇气,还有看着他满脸洋溢着向往、高兴地述说着自己畅想中的未来的时候,自己心里满满的祝福和希冀,于是就更加的难以启齿,在他一如往常那样拍着自己大脑门说“好好加油”的时候,她羞涩的笑了,再说不出一句多余的话来,那个时候就好像,自己只是一个倾慕他的普通少女,没有那段关系,也没有这个孩子,恍如一场梦境。 然后等到回到了家,她就从梦里,回到了现实。 后来她又在期待着他能够主动来找他,然后自己“无意”中让他发现那个可爱的小生命,她相信会给自己带来快乐和希望的小幸运,也一样会让他感到开心。 可他再没有来过,没来找她,没有电话,仿佛忘了她这个人。 从少女到女人的突然过度,让黄梨花的心理其实有一段情绪很不稳定的时期,她会耐心的照顾着孩子,却也会在对待他的漠视的时候,像个赌气的孩子。 既然你不来找我,那你可别后悔! 现在想想,当初这种想法是多么可笑啊? 日子一天天过去,孩子一天天长大,于是黄梨花好像也真的忘记了那个人,忘记了要男人和女人一起才能生下孩子来,她承担了双份的责任,她也获得了双份的回报。 这个她取名“黄灿”的孩子,从小就乖巧懂事,当他听到邻居的孩子叫“爸爸”的时候,他不是像自己从书中看到的那些孤儿,开始孤独的羡慕,而是拉着自己,喊着自己“爸爸”,于是黄梨花便粗声粗气的嚷着“快给我去买酒”,于是他拿着钱蹦蹦跳跳的去买了一提酱油回来。 或许人生总是在不经意间,给人惊喜,有一天她在电视上居然再次看到了那个面孔,距离他们最后一次见面已经过去了快十年,此时的他早已经没有了当初的青涩,但还是那么阳光,演着正气的军官角色,没有人知道他戏外曾经是什么样子。 自己知道,不过,这时候就像是老了翻着被埋藏在储物间里的旧相册,指着上面泛着斑驳的老照片,回忆着那些青葱年少岁月里,或悲伤或高兴、或懵懂或顽劣的往事,不过付之一笑。 惊讶当然是有的,喜还谈不上,吓更没有,或许是因为此时的她,早已经没有了那种期待,这熟悉的面孔,也终究成为她人生路上的一道风景、一个路人。 少女情怀总是诗,回忆起来就是美好的,但莫要去探寻、去深究,或许藏在美好下的,是一道令人不愿企及的伤疤。 而当再一次无意中看到关于他的新闻,看到他有个和谐美满的婚姻、一个美丽的妻子,黄梨花想着是这样就好,彼此真的是两个世界的人了,人生的两条平行线,也再不会有交汇的时候。 这么多年下来,虽然是个单亲mama,但黄梨花并没有缺少要做媒的人,只是因为黄灿的关系,都被她推拒了,她不知道这个世界上还有谁,能够像自己这样毫无保留地去爱他,甚至有多少人,能够那么坦然的去接受一个妻子带来的孩子? 既然不知道,宁可不去尝试,而且这样的生活也很好不是么? 如果那个人真的再也不会出现,那就更好不过了。 直到有一天回到家,她看到黄灿第一次没有在自己下班回来的时候煮好晚餐等着自己,而是独自坐在沙发上,电视也没开,眼睛不知道看着什么地方,似乎是在生闷气。 她从未见过这样的儿子,更不知道儿子原来也会有这样发脾气的时候,或许也就是在这个时候,他才真像是个正常的这个年纪的孩子。 有些叛逆,却也叛逆的可爱。 当从儿子口中得知,他的生父去找他的时候,黄梨花如受晴天霹雳一般。 黄灿虽气却也没有凶她,只是问她为什么要瞒着自己,甚至瞒着父亲,黄梨花一边心里暗恨那个负心郎,一边却又要跟儿子解释清楚,哪怕她说的都是事实,却也不免担心儿子不会相信。 好在十几年的感情不是白给,一个突然出现的陌生人说“我是你爸爸”,任何一个正常人也不可能就那么接受,黄灿也不过是想要知道一个真相而已。 母子相拥、冰释前嫌之后,黄灿去煮饭,黄梨花却想着要想办法联系上那混蛋,让他离自己儿子远点。 结果根本不用她去找,对方第二天就主动找上门来,这一次见面自然是不欢而散,一方坚决不想让另一方与儿子见面,另一方却偏要和儿子见面,根本谈不拢。 随后的日子,就这么平静的过下来了,黄梨花满以为是他知难而退,也不去多想,直到有一天在黄灿的校门外,看到他将什么东西拿给了黄灿,她当即就像是疯了一样,冲上去如同护犊的母鸡将黄灿挡在身后,要不是顾忌着路人和儿子的颜面,以她这么多年养成的泼辣性格,非得要喷他一个狗血淋头不可。 黄梨花已经深深意识到了,这里不再是一个平静的地方,对方肯定不会善罢甘休,尤其是她特意去查了查资料,看到有八卦他们夫妻成婚多年一直没有孩子、疑似有一方有问题的新闻,黄灿顿时从“私生子”变成了“唯一血脉”,这性质可就大大不一样了,也就难怪他会这么着急的找上门来想要认亲。 但她绝对不会允许自己养了十几年的孩子就这么被人抢走,可要搬走也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且不说这里是他们唯一的安身立命之处,她没有多少钱能够供他们奔波的花销,更关键的是儿子已经在这里生活了十几年,已经熟悉和习惯了周围的一切。 他在这里有师长、有同学和朋友,而且成绩优异,未来一片光明,但一旦换一个环境,对他的身心恐怕都不太好,成绩什么的肯定也会受到影响,那不是得不偿失? 更不用说,那人既然能够知道这件事情,那他再能够找到他们,也不是不可能,毕竟他现在有钱有势,不是她可以比的。 深思熟虑之后,黄梨花便有了一番新的计较,在那人再一次不出所料的找上来之后,她不等他多说什么,便主动提出了要求:他可以每个月来看黄灿,只能少不能多,但认不认他由黄灿自己决定,他不能强迫、不能利诱,不能通过不正当的手段去影响黄灿,同时,他也不要再和自己联系、不要再出现在自己的面前,因为她一点也不想看到他。 不管对方肯不肯,她又冷笑着说起,双方身份有差,但他同样也会有顾忌,这件事情闹大了不管是对他还是对黄灿都不好,如果他是真心为了黄灿好,那就照自己说的去做,这已经是最大程度的容忍了。 其实她心里未必有多么恨他,但她讨厌这种原本平静生活被破坏的不安定感,她更讨厌他这样突如其来,就好像当初他的离开,让人根本没有心理准备。 他对于他们母子的生活,就是一个不受欢迎的不速之,黄灿同样会受到困扰,在黄灿能够接受之前,他最好也只是远远看着。 他最终同意了,而且甚至没有多少犹豫,让黄梨花心里都稍感惊讶,不过随后想到他的身份、他的婚姻和家庭,这种息事宁人的选择似乎也不稀奇,心里便越发瞧他不起。 时间说来很快,转眼便是几年过去,黄灿读完了初中,上了高中,再过一年半载也要经历人生当中最重要的一个转折点、高考。 黄梨花果然再也没有看到过那人,他们母子的生活重新回归了真正的平静,好像一切都没发生过,那个人从未出现过一样。 但黄梨花偶尔也会发现不一样的地方,只是随着时间的流逝,她也说不清是自己变得越来越大度、越来越看得开,还是看到儿子开心就什么都不愿去多想,就算看到什么也只是藏在心里,不会说出来,虽然她同样很好奇,他们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能让儿子这么像自己的倔脾气都该变? 她甚至翻到过他给黄灿的银行卡,或许是因为小心谨慎的缘故,他每一次都是重新办理一张不记名卡,里面存点钱就拿来给黄灿,她一开始还有些担心,但发现黄灿并未受影响,甚至这些卡基本都锁在了抽屉里没有用过,她也就不再去在意。 儿子终归是自己教得好! 她心里总是这么不无骄傲的想着,甚至觉得他应该感激自己,否则的话真要是跟在他身边,会变成什么样可就不知道了。 女人有的时候就是会因为一些莫名其妙的事情和理由而泛起骄傲或者得意的情绪,也不会在意自己的想法合不合理。 “我回来了……”思绪骤停,黄梨花先将黄狗的绳子解开让它在院子里撒会儿泼,然后推开了里屋的门,一边冲着里面喊着,这让她有些韩剧里一家之主回家的感觉——她可也是“爸爸”呢。 “哦,稍等等啊,马上就好。”厨房里传来了儿子的声音,黄梨花不由奇怪:“不是跟你说好了今天早点回来么?” “看电视看得差点睡着了……”后面的话就有些含糊,听不太清楚了。 黄梨花看着被按了暂停的电视,笑了笑,拿起遥控来准备换到自己喜欢的频道去,视线却被一闪而过的某个东西吸引住了。 她扭过头去看了片刻就怔了片刻,良久才像是反应过来,眨了眨眼睛,看了看厨房,然后才蹲下身去,将那张照片捡了起来,轻轻拍了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