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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 疑心

    贴出两篇番外,作为对结局前的情节的补充交代。两篇番外结束后,继续贴第四十六章的(五)和(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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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入秋之后,依博尔进入孕晚期,每日里穿着松松的褂子,长发也松松地挽在脑后,潘嬷嬷给她梳洗时,都啧啧赞叹,说没见过她这样美丽的小母亲。她知道潘嬷嬷在说好话,她总觉得热,在镜子里瞧见自己的脸更圆了,五官都有种说不出的奇怪,且一副慵懒之态,和往日大不相同,大概就是永琪说的,有宝宝额娘的味道吧。因她身子沉重,不能久坐,每日走路回来,便常常靠在榻上。又行动不便,容易倦怠,只能搁了笔墨,除了看看书,和人说说话,便是闭目休息。

    这日午后,她靠在西屋榻上看了一会儿书便即朦胧睡去,忽然听见“喵呜喵呜”的猫叫声,她腹中一阵猛烈的搅动,一惊而醒,只见一只白猫蹲在地上,脖子里系着粉色带子,正是赫朱的吉宝。那猫盯着她,一双可爱的蓝眼睛。她笑起来,用手安抚了肚子里的宝宝,准备下榻来抱它。

    便在此时,潘嬷嬷急忙进来,立刻从地上抱起那猫,对她说道:格格别动,仔细闪着腰动了胎气,那可了不得!这猫怎么从中院跑到这里来了!奴才不过回屋去给王爷寻个衣服上掉了的扣子,想着马上便回,没叫她们来守着,真是一刻也离不得。叶大夫说了,您现在不能近猫狗,中院的人……依博尔忙道:嬷嬷也忒小心了,猫儿自己生着腿,它要跑来,谁还能拦着不成?

    潘嬷嬷还待再说,却听永琪的声音说道:嬷嬷小心是对的。只见他打帘子从外面进来,然后从潘嬷嬷手里接过那猫去,亲了亲,对它笑眯眯地道:吉宝乖乖,怎么会到这里来?潘嬷嬷笑道:多谢王爷。富察家的凤珠少奶奶刚差人送了盆柿子来,说是可甜可软了,正好润燥,我去拿来给王爷和格格用?

    永琪还未及答话,只见赫朱扶着陶嬷嬷匆匆进来,见永琪抱着猫,便对他道:王爷回来啦?吉宝不见了,我和嬷嬷到处在找,没想到它跑到这里来了!对不起!潘嬷嬷忙向福晋低头行礼。永琪微笑道:不要紧。说着将猫递到她怀里。赫朱眼里涌起泪花,亲了亲猫儿。

    陶嬷嬷在一旁对依博尔恭恭敬敬地说道:这畜生没有冲撞到小格格吧?依博尔摇摇头。赫朱这才回过神来,也对依博尔道:对不起,我不知道它会来这里。依博尔笑道:想是它闻到了这里的味道,福晋何用道歉,我很好。依博尔怀孕后便喜吃鱼rou,所以西院经常在做鱼。

    赫朱点点头,然后对永琪道:王爷,臣妾先回去了。说着转身向外走去。永琪见她转身的刹那,眼泪夺眶而出,本想送她出去,便停了脚步,在她背后说道:我晚点儿过去。然后转头微笑着对潘嬷嬷道:好,嬷嬷去上柿子吧。又叫郑英给他更衣洗手净面。潘嬷嬷便给依博尔整理了毯子靠枕等,然后自去端水果。

    陶嬷嬷跟着赫朱默默地回中院,见她泪流满面,心里也很难过。刚才主仆二人都看见依博尔穿着睡衣懒懒地靠在榻上,薄毯下大腹便便,衣衫不整,头发也很散乱,但脸颊丰润泛红,有一种幸福的惬意,灿烂的笑容里更有一种说不出的甜蜜。入秋后,赫朱便没见过依博尔,因为永琪说依博尔行动不便,精神不好,不教见人,免得大家立规矩。胡嘉佳因此隔几日才来西院坐坐,她只在每日一早差侍女来问一次,去花园也避开依博尔早上和下午去走路的时候,所以今天猫儿不见了,赫朱本十分焦急,又看见依博尔,对她的冲击更大,陶嬷嬷于是在心里叹了口气。

    永琪更了衣,叫屋里所有人都退下,然后坐到榻边,搂过依博尔抱在怀里。依博尔闭上眼睛,两人待了一会儿,依博尔道:今天你早些过去看看福晋吧,别理事儿了,我看她神色不好,今天早上额娘来瞧过我,还去陪她坐了一会儿。永琪摇摇头,将她放靠在榻上,俯身下去亲吻。依博尔伸出手去搂着他的颈子。亲了好一会儿,依博尔问道:阿哥怎么啦?永琪道:小额娘真好看!依博尔笑着捏了捏他的鼻子,又往榻里挪了挪,一股细细的甜香袭人而来,是她沐浴时用的花香。

    永琪说:猫儿搅得你没睡好吧。依博尔不答,只看着他。永琪于是也上榻来,一起盖着薄毯子。依博尔穿着极其宽大的娇黄色长袖西洋睡裙,掩着她高高隆起的腹部,又衬着她丰满的脸庞和笑容,别有韵味。两人和肚子里的两孩子嬉戏了一阵,欢笑满屋,依博尔的睡裙和头发更散乱了……

    柿子端来,确实如一个个小小的盆子一般,永琪便坐起来,用小刀将柿子切开,只见rou汁流动,盛在小玻璃碗里,插上小勺,递给依博尔。果然很甜,带着一丝小酸涩,两人都吃了不少,大赞美味。潘嬷嬷又阻止说,不能多吃。永琪便说其他的赏给她和郑英。

    晚饭后,永琪沐浴完才去天游阁。陶嬷嬷见他和郑英进来,欢喜地迎上来。郑英说今晚阿哥要歇在这里,陶嬷嬷忙应了,永琪问道:福晋呢?陶嬷嬷面现难色,低声道:福晋下午回来,心里难过,晚饭也是老奴苦劝,才勉强吃了,现在躺在床上。依奴才看,若不好,恐怕得去请叶大夫来。郑英闻言,也不免焦虑之色。永琪微笑着对二人说:不要紧的,我进去先瞧瞧。二人忙答应了,待永琪进了寝室,陶嬷嬷便闭了内门,郑英对她摇摇头,她也微微叹了口气。

    永琪走入寝室,屋里炭火烧得很旺,熏着檀香,床上青幔低垂,能隐隐听见赫朱的饮泣之声。长案上居中设着一面光亮的大圆宝镜。一边摆着略显黯沉的银盘,盘中镌刻一株枝叶茂盛的大桂树,盘根错节,树干虬曲凸起。大树的右侧一玉兔直立,双耳竖起,两前肢执杵,在一个上圆下方的容器中捣药,身下有流云一朵;大树的左侧有跳跃的蟾蜍,生动有致。月宫是唐代镜子常见的题材,所以这银盘本是一个唐镜的背面。一边摆着白玉果盘,盘内盛着新鲜的绿色佛手瓜和黄色木瓜。

    他走到圆桌边坐下,看着案后墙上那幅画和对联。画是《海棠美人图》,一个小鬟扶着一个颔首敛目的高髻美人,二人的装束俱皆素淡。那美人丰润中不失娟秀,情态端庄而又娇媚,手握一束浅色的海棠花,凑近脸颊。

    据宋代释惠洪的《冷斋夜话》记载,唐明皇李登至沉香亭,召见杨贵妃。而杨贵妃于时卯醉未醒,于是命高力士使侍儿扶掖而至。唐明皇见她醉颜残妆,鬓乱钗横,不能再拜。便笑道:“岂妃子醉,直海棠睡未足耳!”唐明皇把醉态的杨贵妃比喻成未睡足的海棠花,着实精妙。

    唐寅的《海棠美人图》早已失传,这画乃后人臆作,边上的对联却是唐寅自题《海棠美人图》里的两句:“自今意思谁能说,一片春心付海棠”。然后他微微一笑,问道:你怎么了?

    赫朱这才惊觉是他来了,忙在帐子里擦了眼泪,就要起来伺候他。永琪道:躺着,别动,和我说说话。床帐里才复又安静了。过了一会儿,赫朱道:小格格真的没事吧?永琪道:她很好,你放心。我倒是担心你。赫朱心里不好意思起来,道:臣妾没事,今天身子有点不爽快。永琪温言道:嗯,你想你额娘和阿玛吗?赫朱听了这话,心里蓦地一酸,哽咽道:没有,阿哥对我这样好的,我只是觉得自己很没有用。

    永琪不答,问道:吉宝呢?怎么没看见?赫朱道:它今天闯了祸,臣妾罚它关在屋子里。永琪便扬声叫陶嬷嬷进来,去把吉宝抱来。猫儿抱来后,永琪便抱着猫儿走到床边,然后钩起一边床帐。赫朱面朝着床里,并不转身。永琪将吉宝凑近她跟前,吉宝“喵呜喵呜”叫了两声,似乎在请求主人原谅。赫朱才伸出手去,将它抱在怀里,想它被人嫌弃又被自己狠心关起来,甚是可怜,泪如雨下,但还是背对着床外不发声,免得永琪知晓。

    永琪道:你别多想,我不疑你,依博尔也不疑你。赫朱道:潘嬷嬷那神色,我明白。永琪道:她紧张主子而已,主子若出了差错,她第一个得咎,且她一直是那样,年纪大了,你明白的,别和她计较。赫朱再也忍不住,说道:老祖宗将小格格和阿哥的孩子交给我,赫朱唯有谨慎小心,更自问从没有什么坏心眼儿,怎么他们就会有那等子疑心?我成了什么人了?我们鄂家又成了什么?府里还有哲哲呢,若阿哥信不过我,赫朱可以发毒誓,或者带着吉宝自去老祖宗那里领罚。一边说,一边低泣。

    吉宝闪烁着眼睛,永琪伸出手去,将它抱过来,放下地。然后说道:她一个奴才,就是有疑心,也不敢疑心你。我总念着你辛苦,对我又好,想你少cao些心,怎会疑心你?来,别哭了,转过来,让我瞧瞧。赫朱不动,只道:阿哥,赫朱这样子不好见你。你去吧,去胡格格那里。

    永琪笑起来,伸出双手去,将她的身子扳过来,赫朱立刻闭上了眼睛。永琪见她满面泪痕,于是上衣袖给她擦拭,赫朱觉得不妥,但实在不好意思面对他,便由着他。吉宝在屋里四周游走,“喵呜喵呜”地叫。

    永琪给她擦净了脸,凑近她笑道:真的这么不想见到我?那我走了。赫朱心里一痛,立刻睁开眼睛来,低声道:阿哥别走!永琪见她眼睛微肿,眼里全是水光,楚楚可怜。自夫妇二人亲近后,原来守礼的赫朱也开始在他面前使性子和撒娇了。于是微笑道:我哄你呢,我不走。今天和安儿比试骑射,皇阿玛说明儿叫我们都歇息一日。

    赫朱惊喜地看着他,永琪笑意盈盈,她立刻不好意思起来,脸红了。永琪将她扶起来,帮她穿上外衣,赫朱谢过,叫陶嬷嬷进来净面梳头上宵夜。陶嬷嬷和郑英见状,都松了口气,心道:王爷真是性子好。

    赫朱房里的宵夜都是大补方,今晚用的是补血行气的炖rou当归汤,以炖rou四块,当归一两,红枣十粒,黑豆二两,生姜三片,水十碗煲成。下午赫朱曾差人来西院问过永琪,永琪说今天就和她用一样的汤,不要再单做,但她觉得不妥,因这是她身上干净后用的例汤,虽然她行经量少,叶大夫说此时利于进补。于是便教给永琪用茯神核桃糖水,养心宁神助眠。

    二人饮完汤,赫朱更恢复了精神。永琪又看墙上的美人图,笑道:我一直觉得,这两句诗和这画不匹配,今儿便重新写一幅。说着走去外间书案边,赫朱也忙站起来,去外间书柜里取空白的对联轴子,然后和陶嬷嬷一起给他在案上铺好。

    永琪略一沉吟,在两幅纸上写道:“昨夜海棠初着雨,数朵轻盈软欲语”。赫朱问道:这是谁的句子?永琪道:这也是唐寅写的另一首关于海棠的诗。陶嬷嬷不识字,闻言便在一旁欢喜地说道:福晋这样的美人,可不像园子里种的海棠花儿么?赫朱道:美而无香,终是不好。陶嬷嬷一愣,知她有心病,一时不知说什么来宽慰。

    永琪搁了笔,对她微笑道:海棠无香虽是恨事,但我钟爱的只有檀香而已,你不也不喜欢戴花儿?天游阁里一株花木也无,种的都是奇萝异草,垂檐绕柱,萦砌盘阶,香气馥郁,天气愈冷愈苍翠。听了此话,陶嬷嬷便接口道:可不是么,昨儿霜降,宫里头给两位王爷府里各送了新鲜花样堆纱花十二枝,说是贵妃娘娘的节气赏赐,福晋全教分给东西两院儿了。赫朱也点点头,挽住永琪,道:阿哥,今天月色很好,我们去园子里走走?陶嬷嬷忙去给她拿上厚衣服和披风来。

    二人走入西边花园,郑英领了几个小太监在后面远远地跟着。月色确实很好,园子里花木扶苏,沿路摆放着盆栽菊花,夹道清芬。赫朱上穿湖色缎绣藤萝花棉马褂,下穿秋香色绫子棉裙,外面罩着白兔毛披风,戴着帽子,腻玉圆搓素颈,藕丝嫩,春笋纤长,娟娟侵鬓,双颦相对。她本生得容貌美丽,此时心情大好,绿云双亸(duo3)插金翘,浅浅春融脸上桃,更增风流婉转。

    只是每夜睡到天明时,她便手脚冰凉,叶天士每个月都来给她诊脉扎针,丸药药方和补方倒是不常更换。因此赫朱每周都要用高丽参附子汤,以高丽参一两,熟附子三钱,生姜三片,水八碗,和rou一起炖,主治四肢冰冷,面色无华,驱寒补阴。叶天士曾和永琪说过,赫朱性子平淡少笑,和她天生体寒有关,教她忌食生冷,不要cao劳。所以赫朱不能吃水果,她屋里只摆水果做陈设。永琪于是想到《红楼梦》里薛宝钗的《咏白海棠》:

    珍重芳姿昼掩门,自携手瓮灌苔盆。

    胭脂洗出秋阶影,冰雪招来露砌魂。

    淡极始知花更艳,愁多焉得玉无痕?

    欲偿白帝宜清洁,不语婷婷日又昏。

    这诗被书里的李纨评价为“有身份”,书中还说宝钗居处无花,和赫朱都挺像,但赫朱苗条体弱,敏感要强,又似黛玉……赫朱都是严格按照叶天士的嘱咐调养,为生子而努力,永琪看着很佩服,但“不要cao劳”的话她总不听,永琪劝她时,她只说,那也是她做妻子和福晋应该做到的。

    如果说依博尔是他怀里悸动的小母鹿,赫朱就是一串无香也动人的白海棠。从那个时候起,永琪便觉得一定要帮助赫朱实现生子的心愿,那是他做丈夫和男人应该做到的。依博尔在玉京园外遇险,他曾冲动地说要带依博尔离开。后来,他再静静思考,赫朱说的话在他心里变得异常清晰,他再想起傅恒当日在南巡船上对他说的话:“他必须面对他皇子的身份”。然后他忽然觉得,他对赫朱,还有对胡嘉佳,都不仅是责任,他对她们都有剪不断的情感,就像她们对他一样……

    在美好的月色里,二人一路向前走去,永琪说白天在玉京园的赛事,还有傅恒大人舞剑和纳兰夫人的汤圆,赫朱挽着他,难得的喜笑颜开。后面的郑英他二人光景,亦满脸微笑。

    待到踏月而归,新对联已经挂上,二人饮茶看了一会儿,赫朱说字字都写得好。香幽被暖,一夜好眠,第二日她也随永琪直到巳时才起身。陶嬷嬷高兴之极,中院儿昨日的阴霾一扫而空。这夜之后,永琪便说要胡嘉佳分担一些府中的事务,赫朱终于同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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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茯神】是一种中药,为多孔菌科植物茯苓菌核中间天然抱有松根(即茯神木)的白色部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