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节
“呵呵呵,”惠王乐了,“你说的这人,可是宋国惠子?” 太子申惊愕:“父王也知此人?” “听说过他。”惠王微微点头,“去年此人在齐国稷下学宫与一个名叫公孙龙的人辩证名实,将对方驳得哑口无言。公孙龙也算是闻名列国的铁嘴,这桩公案自然也就不胫而走,传遍天下了。” 太子申不可置信地看着惠王:“父王日理万机,竟还熟知百家学问,实让儿臣叹服!” “唉,申儿,”惠王长叹一声,“这个家不容易当呀!坐到那把椅子上,寡人不仅要知道柴米油盐,更要熟知百家学问。”又走几步,猛地想起什么,“说起此事,倒是提醒了寡人。惠子经此一辩,也算是天下名士了,此番他来我邦,寡人不能不见一面。申儿,何时见到惠子,你可打声招呼,就说寡人这几日里一定抽个时间,向他讨教名实之论。” “儿臣一定转告惠子。” “还有一事,”惠王停住步子,望着太子申,“寡人也想听听你的看法。” “儿臣恭听。” “白相国辞世将近两年,相国之位一直空悬,百官无人节制,内政、外交诸事繁冗,寡人手忙脚乱,深感力不从心。常言说,‘国中不可一日无相’,看来,此言非虚。” “父王欲置相国,选出一人就是了。” “对于一国来说,选相拜将不是寻常之事,马虎不得啊!” “父王想必有了合意人选?” “唉,”惠王摇头轻叹,“白相国在时,寡人倒没觉出什么。白相国一走,寡人真还找不到可以替他之人。卬儿屡次推举上大夫陈轸,朱爱卿坚决反对。朱爱卿屡次举荐一个叫公孙衍的,卬儿也是看不顺眼。朱爱卿与卬儿都是寡人倚重之人,如此这般,让寡人难以决断,这想听听你的举荐。” “儿臣也曾听人说起这个公孙衍来,据说白相国生前也曾举荐过他,想必此人有些才具吧。” “他跟白相国多年,白相国举荐他,自是在所难免。你还听何人提起过他?” “一些朝臣。” “都是哪些朝臣?” “这……”太子申迟疑一下,“儿臣记不清了。不过,儿臣以为,百闻不如一见,公孙衍有无才具,父王何不召来面试?” 惠王沉思有顷,转身向毗人招手。毗人急走几步,赶上来:“陛下有何吩咐?” “你可抽空访察一下公孙衍,试试此人才具。” “老奴遵旨!” 毗人走有几步,太子申喊住他,从袖中摸出那片竹简,递予毗人:“本宫拣到这片竹简,听说是这个公孙衍的。若是见到此人,你可顺手还他。” 毗人接过一看,陡然一震,点点头,纳入袖中。 第二章耍心机,庞涓毁兵书 眠香楼离元亨楼不远,大概只有两箭地,是近两年新立起来的,据说后台很硬,有说是某位公子,有说是当红国戚。 一身富家公子打扮的公子华摇着羽扇直进大门。 鸨母远远瞄见,满脸堆笑地起身迎上:“这位爷看起来面生,是第一次来哟!” 公子华四下瞄几眼,又摇几下羽扇:“听说贵处芬芳满园,本少爷这想饱个眼福,一睹芳菲呢!” “爷算是寻对地方了。”鸨母引他走至赏花台,让他坐在一张几案前,击掌道,“姑娘们,迎客!” 音乐响起。不一会儿,一个白衣女子在前,二十几个花枝招展的标致姑娘在后,从一个方向徐徐走向花台,沿着二楼正面一段挖入式弧形走廊,沿雕栏一溜儿排开,搔首弄姿,各展媚态,眼神儿一道道直勾下来。 “士子爷,”鸨母指着她们,不无得意道,“这些花花草草,可有哪枝入眼的?” 公子华瞄去一眼,把手中羽扇“啪”地合起,两眼闭合。 鸨母摆手,众女子礼貌地弯腰鞠躬,唱声喏,在音乐声中依序退场。 “这位爷果是眼高!”鸨母朝公子华竖个拇指,再次击掌,朗声道,“有请四香出场!” 音乐再次响起,四个更加漂亮的妙龄女子踏着节拍,在一个紫衣女子的引领下,从另一个方向徐徐登场。四女皆是素衣淡妆,怀抱琴瑟笛箫,在弧形花台上依序站定,各摆姿势,不无腼腆地看向公子华。 “士子爷,”鸨母指着四人,“这四位乃春夏秋冬四香,色艺俱佳,名闻安邑,堪称眠香楼里的招牌呢!” 公子华放眼过去,仔细审视四人,良久,仍无表态。 “士子爷,”鸨母直看过来,“这四香可有中眼的?” “听说还有一香,可否一睹芳容?” 鸨母摆手,音乐声中,四香回转。 “看这位爷的眼界,真是行家!”鸨母凑近公子华,压低声音,“我就为爷直点地香了。” 不待公子华回话,鸨母击掌,朗声吩咐:“爷点名地香,有请地香薰香接客!” 音乐声再起。 “这位爷,雅室请!”鸨母笑吟吟地伸手礼让。 公子华微微点头,起身跟在鸨母后面,缓缓走向二楼,沿走廊步入一处宽敞、奢华的雅室。 “这位爷请坐!”鸨母礼让公子华坐下,不无殷勤地介绍,“不瞒爷,地香姑娘原是龙门山的里氏公主,数十年前,里氏本为望门,后来家门不幸,日渐破败。公主父母早逝,跟她兄长过活。兄长携带家产离开龙门山投奔安邑,本欲托个熟人谋份差事,不料差事未能谋上,却又欠下元亨楼一屁股赌债。兄长无奈,只好将她高价卖予本楼。地香姑娘品性高洁,寻常男子概不接待,似爷这般人品,奴家看上去觉得有缘,这才喊她!” 话音落处,外面传来脚步声,一位貌美女子款款进门。公子华抬眼望去,果见此女不同凡俗,身材婀娜,面容娇俏,举止端庄,衣着得体,怀抱一把凤头古琴,一对清澈的大眼分外惹人。 此女两膝微弯,朝鸨母唱了个喏:“地香见过母亲。” “地香,”鸨母指公子华道,“这位爷远道而来,你可好生侍奉!” 地香姑娘偷眼望去,见公子华果是一表人才,芳心大动,深鞠一躬,声如莺啼:“奴家见过士子爷!” 此声此香,公子华怦然心动。 然而,公子华此来非为赏花,而是另有大事,强压心头yuhuo,转对鸨母道:“地香姑娘果是标致,爷算是开眼界了!” 看到公子华合上扇子,转过脸去,地香姑娘颇为尴尬,脸色红红地对鸨母道:“母亲,若无他事,地香回房去了。”一个转身,如同来时一样,款款出门去了。 鸨母目瞪口呆,对公子华嗔道:“我的爷呀,连这样的妙人儿,您也相不中?” “听说贵楼还有一香,可有此事?” “爷是说天香姑娘?” “呵呵呵,”公子华连晃几下扇子,“在你这儿,总也不该藏着掖着吧?” “爷果是高雅之人,”鸨母赞叹一句,长叹一声,“唉,只是天香姑娘——” 公子华脸色微沉:“她怎么了?” “不瞒爷,”鸨母迟疑有顷,凑近公子华耳边,压低声音,“天香姑娘是太子爷的人,概不接客。” 公子华摸出一只沉甸甸的钱袋,摆在几上:“这点小钱,本少爷买她两个时辰,只要看她几眼,听她说话,总该可以吧!” 鸨母打开钱袋,见到全是小金块,当下眼珠儿一转,收起钱袋,朗声笑道:“爷就是爷!您在这儿候着,老身亲去请她下来!” “不用了。”公子华起身,摆动扇子,“爷正想一睹天香姑娘的闺房,也算不虚此行吧!” “是哩!是哩!”鸨母连声笑道,“老身这就引爷上楼,这边请!” 见过秦使樗里疾,陈轸心中一块大石头总算放下,结结实实地睡了一场好觉。 翌日晨起,陈轸久久坐在榻上,又将昨日之事重温一遍,尤其是与魏惠王的见面,将每一个细节又琢磨一番,这才结结实实地伸个懒腰,信步走到院中。 “主公,您这歇过来了吧?”戚光远远看到,急赶过来,哈腰道。 “歇过来了。”陈轸又伸一个懒腰,活动一下拳脚,“老戚呀,我正想寻你呢。” “小人谨听吩咐!” “不瞒你说,眼下这到关键辰光了。此番若是再顶不上,我这一生怕也就到此为止了。” “主公一定成功!”戚光的语气坚定。 “咦,你为何这般肯定?” “这还有啥讲的?陛下躬身两次扶主公上坐,且让主公坐在白相国的位置上,这意思不是明摆着的吗?” “呵呵,”陈轸笑道,“话虽这么说,但雨滴不落到头上,只打雷不算下雨。” “听主公话音,是否还有变数?”戚光问道。 “是啊。”陈轸微微点头,“就是那个公孙衍,你得给我盯牢他,看看都有啥人朝他家的房门里钻。” “主公,”戚光眉头一横,“真要是这小子挡道,依小人之见,将他做掉不就得了!” “你呀,”陈轸白他一眼,“其他都好,就是整日里想着做掉这个做掉那个,这就过了!常言道,得饶人处且饶人,为人处世,都要给自己留条后路。你想想看,公孙衍不是孤身一人,有多少人都在守着他,巴望着他。尤其是那朱威,去年就恨不得让他坐到相位上。在这节骨眼上,我们稍出差错,就会鸡飞蛋打,前功尽弃。再说了,连个庞涓你们都做不掉,莫说这个公孙衍了。你还不晓得此人厉害,别的不说,单是他手中的那柄吴钩,也足以把你们震住。那是老白圭赠他的,据说当年伍子胥也曾用过,削铁如泥哩!” 戚光巴咂下嘴巴,不敢再说什么。 “去吧,告诉丁三他们,无论看到什么,只需记在心里,莫要给我多事!” “小人遵命!” 戚光随即安排丁三与一帮伶俐的泼皮,或扮作鞋匠,或扮作小贩,游荡在公孙衍宅院附近,自早至晚,一刻不停地守着那扇破旧不堪的柴扉。 错午时分,一个眉清目秀的陌生男子径自走来。瞧那样子,似是第一次来到此地,观望许久,又问过一个路人,才在柴扉前面停下,连敲几下柴扉,见无人应声,才哑起嗓子,朝里喊话:“有人在吗?” 公孙衍拖拉着一双木屐走出院门,将他打量一番,也似不认识他。 来人深揖:“是公孙先生吗?” 公孙衍点头:“仁兄是——” 来人从袖中摸出一物:“在下无意中得到这片竹简,听说是先生的,特来奉还。” 公孙衍接过一看,正是自己交予朱威的那片,心头一震,目不转睛地将来人一番打量,还过一礼:“是在下不小心丢的,谢仁兄了。” 来人正是易过装的毗人。 毗人再次拱手:“公孙先生,在下有个不当之请,请先生成全。” “仁兄请讲!” “在下读了这片竹简上的文字,甚感兴趣。可这一片前后不搭,让在下心痒难耐。在下甚想看看其他竹简,不知先生意下如何?” “这些竹片不过是在下信手所写,”公孙衍应道,“仁兄若有雅趣,可进寒舍惠阅。” 毗人谢过,跟从公孙衍走进院子,径入正堂。 看到地上成捆的竹简,毗人傻了,连公孙衍请他就坐的声音都没听到,情不自禁地蹲在地上,拿起就读。 毗人读过一片又一片,读完一捆又一捆,完全沉浸在公孙衍的《兴魏十策》里。公孙衍坐在一边,眼角时不时瞄他一眼。 毗人一气读了一个时辰,许是蹲得累了,干脆一屁股坐下。 公孙衍缓缓站起,从一个壶里倒出一碗白开水,摆在几上,拱手道:“在下旁无他物,只能拿白水招待仁兄了。” 毗人接过开水,咕咕一气喝下,放下水碗,朝公孙衍揖道:“谢先生的白水!”指着地上的竹简,“先生写得实在精彩,可惜在下记性不好,难以将之全记下来。在下还有一请,还望先生成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