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8节
“娘,你是不是早就知道然舅舅要去京城?” 他娘很不对劲。 程春娘继续装傻,不自在的盯着脚尖:“我哪里会知道…” “哦?”盛言楚语调上扬,随后拉来钱匣子,哼了一声:“既然娘不知情,那账上少的百两银子便是然舅舅偷偷拿走了?” “什么百两?”程春娘一副不可能的样子,“然哥儿说他这些年也攒了些积蓄,楞是不要咱家的……” 说到一半,程春娘立马捂住嘴:“楚儿,你故意吊我的话!” 盛言楚慢条斯理的合上钱匣子,自从蔡氏兄弟来铺子偷盗之后,铺子里的账隔一段时间他就会清走扔进小公寓,钱匣子里现在就剩一些开销用的碎银,根本就没有所谓的百两。 “娘为何要瞒着我放他走?”盛言楚叹气,“舅舅隔三差五就要来静绥看然舅舅,这下好了,怎么跟舅舅交代?” 他都不想吐槽月惊鸿去了京城后能干什么,虽说他是手不能提肩不能扛的弱书生,但他好歹能抄书撰文维持生计,月惊鸿靠什么?靠他那张脸吗? 一想到月惊鸿要重cao旧业,盛言楚脑袋就发疼。 从良的妓人有且要遭人非议,若这良民再度潜入勾栏,那才真的是无药可救。 “然哥儿不是那种人。”程春娘不相信亲弟弟会自甘堕落,“他去京城的事,你舅舅也是知情的,之所以今天不去静绥送他,就是担心你不同意。” “知道我不同意还让他走?”盛言楚脸黑了半边,“京城没那么好闯,他若是再碰上一个王永年怎么办?” 这几天王永年就跟阴魂一样飘在他身边,倒也不是缠着他,而是见缝的打听月惊鸿。 这大概就是渣男的尿性,你越疏远他,他还怪想你的。 “然哥儿此去京城一来就是想避开那王家童生。” 程春娘望着码头徒生一抹担忧:“我哪里不知道他去京城会比呆在静绥艰难,只是不去不行,那王家童生日日来铺子勾搭然哥儿,然哥儿纵是想在铺子里安生做活都不成,索性静悄悄的走,等来日在京城安顿下来了,咱们再过去看,楚儿,你觉得呢?” 盛言楚放下信,过了会才道:“等然舅舅的信吧。” 过得好与不好总会来个信。 说到信,还真有人送来了信。 那日秋风瑟瑟,盛言楚和三五秀才跟着赵教谕结伴从山上下来,人人肩上都背着沉甸甸的书箱,书箱里塞满做好的文章。 几人去山上观景做诗满载而归,刚走到书院门口,就听身后传来一声马儿的嘶鸣声。 大家循声望去,只见一车夫从马车上跳下来,扬声跟门口的斋夫道:烦请盛言楚盛秀才出来接货。” 边说边从怀里摸出一封信:“喏,西北寄过来的,已经付过银子,只待盛秀才卸货。” 捕捉到西北二字,盛言楚眼皮子跳了两下,和赵教谕拱手后行至车夫身边。 斋夫笑的指着迎面而来的盛言楚:“他就是盛秀才。” 车夫微讶,听声音应该不是南边人,见盛言楚年幼,递信的同时忍不住道:“盛秀才可有十五了?” “十二。”盛言楚习惯性的将自己说大一岁。 “才十二?”车夫堆笑,“瞧着面相要更小,大抵十岁的样子…十岁的秀才,啧啧啧,放在西北那可是奇才之人,西北的娃像您这般大的,都忙着挥鞭子赶牛羊呢,哪里有秀才您这样的福气去读书……” 盛言楚粗略的看了信,信是巴柳子寄来的,内容无非是报平安和问安。 见车夫在那侃侃而谈西北儿郎的风采,盛言楚叠好信插嘴问道:“你是西北人?” 车夫骄傲的拍拍胸脯:“土生土长!此番下南边是来卖粮的,正巧一男人给了我百两银子,问我能不能顺道帮他运一批货来静绥书院,花一百两送一趟顺风货,这种挣钱的买卖谁不愿意做?” 车夫是个话痨,一说就停不下来,从一百两说到央他送货的巴柳子身上,连巴柳子穿什么衣裳说了出来。 “外边套着褐色鸭绒袄,里头穿了好几件你们南边才有的毛衣……” 盛言楚轻哼一声,这些都是他娘亲手做的。 西北距静绥远的很,想必巴柳子一收到包袱就将衣裳穿上了吧? 天色不早,何况肩上的书箱沉的很,听了车夫几句唠叨后,盛言楚委婉的表示他要回书院,谁知那车夫拉着不让走。 “秀才公着什么急?你这一车货还没卸呢!” 第87章 【三更合一】 张郢回京城…… 秋风渐歇, 月挂梢头。 盛言楚再一次跟赵教谕请了晚课的假,跟着车夫拉着一车货往盛家小院走。 码头夜里人多,地痞流氓碍眼, 虽说上次孟双拉着蔡氏兄弟等人游街震慑了一帮扒手, 但恶人胆大包天,为了以防万一, 盛言楚决定将这一车货拉回盛家小院。 途中遇到了收工回家的宁狗儿兄弟三人, 盛言楚招招手,宁狗儿屁颠屁颠的跑过来,脸上带着笑:“楚哥儿,你这是要回家?” 盛言楚点点头,问道:“卤rou的活忙完了?” 平时要过饭点才能清点完铺子的卤rou, 怎么今个这么早? 宁狗儿格外开心, 嘴皮子一个劲的嘚:“……各家各户再过不久就要祭祖,这两日附近的人都提着宰杀的猪头找春娘婶子帮忙卤好, 虽累一些但比卖卤rou要轻松, 且挣的也多。嘿嘿,我们就在旁边给春娘婶子打下手,刚将卤好的猪头全部送给人家, 春娘婶子就招呼我们吃了晚饭让我们回来了。” 祭祖? 盛言楚恍然大悟, 今年事情太多,祭祖这样的大事他竟给忘了, 数数日子,盛氏族里过不了几日就会有人上静绥喊他回去祭祖。 “帮我跑个腿可行?”盛言楚笑看着宁狗儿,“去铺子将我娘找来,就说西北运来了货,想让她掌掌眼。” 秋闲, 码头上的船只比之平时要少很多,铺子有宁狗儿他娘苏氏以及赵谱他娘萧氏在,左右是不缺人手。 “哎。”宁狗儿重重点头,“我这就是喊春娘婶子回来。” 说着一溜烟往码头方向跑,宁狗儿两个弟弟见哥哥不回家,二话不说也跟着过去,三小只很快消失在暮色中。 “跑得比羊还快,啧。”车夫抻着脖子看,笑眯眯道,“西北的孩子都未必有他们会跑。” 盛言楚知道车夫是在说笑,西北是食rou的野蛮之地,那里的人生得健壮粗硕,又是放牧民族,大草原上的枭雄怎么可能会跑不过宁狗儿。 车夫闲不住嘴,见盛言楚没搭理他的奉承,便自找话题:“…可把我吓了一大跳,我原以为拉一车木材回来盖屋子的,没想到竟是一车的rou……” 听到车夫这话,盛言楚眨眨眼。 巴柳子送来的是一车冻rou,西北早已降雪,用雪来藏rou再好不过了。 刚他粗粗的看了眼,尚未化开的雪里裹着一扇又一扇猩红猩红的rou,瞧着rou质鲜嫩,应该是西北大草原上等的牦牛rou。 盛家后院拆了院门能进马车,车夫力气大,三两下就将院门给端了下来,见盛言楚搬运东西时小心翼翼,低声道:“南边的治安莫非不好?” 车夫今年是头一回出来做生意,听说去年南边遭了雪灾,春种太晚,即便皇上免了南边的春秋两税也还是让老百姓陷在缺粮的旋涡中起不来,因而商人便盯上了南边这块肥rou,入了秋后,运送粮食的船艘一艘的往这边赶。 盛言楚咬着牙将一扇冻得梆硬的牛rou搬下马车,闻言笑道:“西北民风粗矿,静绥可比不了,路不拾遗这种事在南边从未发生过。” 车夫帮着将rou抬到厨灶,盛言楚又道:“你若信得过我,夜里最好不要睡得太死,这天一冷下来,那些宵小之辈就跟地洞里的老鼠一样跳着脚跑出来,别到时候你费心拉来的粮食成了他们的口腹之欲。” 张郢前段时间整顿一番后,城中的小贼的确少了很多,可眼下不是快入冬了嘛,加之张郢年底要上京,衙门的人一懈怠,城中‘不法分子’纷纷蹿出头,这几天均守在四处试图宰外来的肥rou吃。 车夫脸色霎时变了,抖着厚厚的嘴唇说不出话来,心里惦记着船上的粮食,车夫顿时没了和盛言楚说笑的心思,快速的将一车rou卸下后,车夫连口热茶都没喝就架着马车往码头奔去。 这时,程春娘和车夫擦肩而过。 “这人是来替你巴叔送货的?” 盛言楚将程春娘拉进院子,插好门栓后领着程春娘去柴房。 “这么多rou?”望着柴房堆着满满一屋的rou,程春娘眼睛有些发直,哈了口热气,道,“咋这么冷?” 一摸rou,程春娘微惊:“竟是冻起来的,西北下雪了?” 盛言楚点头:“娘,我在一堆rou里还发现了这个。” 说着将藏在门后的箱子拖了出来:“巴叔藏的紧,应该是怕外人瞧见给拿走。” “这里边是啥?”程春娘使出吃奶的劲也没将木箱打开。 “用火烤吧。”盛言楚提议,“这箱子压在一堆冻rou堆里早就结了一层厚厚的冰,蛮力是打不开的。” 程春娘找来冬日里才会用到的吊锅,在院子里架好木柴,等水烧开后,母子俩齐力将笨重的木箱隔着竹筛端到吊锅上。 木箱上的冰块太厚,一时半伙化不开,盛言楚便让盛小黑这个狗勾在吊锅前看着,他则跟他娘进柴房清点巴柳子送来的货。 “这些牛rou拢共叠起来得有五六头牛重。” 程春娘轻呼,指着另外一堆rou:“还有这些,我竟认不出是什么rou,你巴叔才去西北没多少时日,他咋弄来这么多新奇的rou回来?” “那一堆应该是鹿rou。” 盛言楚从门后边找来斧头,照着一扇还未化开的鹿rou狠狠劈过去,谁知那rou只开了个小口,程春娘扑哧一笑,睨了眼盛言楚通红的脖子,道:“让娘来,你那双手还是留着写字作画吧。” 盛言楚尴尬的将斧头交给他娘,见他娘吆喝一声举手后,斧头下的鹿rou咔嚓成两半,盛言楚羞愧的低下头,摸着刚才用劲过度而发疼的手掌凉凉的站到一旁。 “楚儿,你过来看看这rou。” 程春娘将新鲜的rou块往院中一撂,嘴角弯曲:“这rou不错,瞧着像刚杀得一样,还冒血丝呢。” 盛言楚凑过来看了一眼,失笑不已:“听说西北比咱们静绥要早过冬,天一冷他们就会将养在草原上的牛羊鹿等牲口拉来宰杀,为了喝鹿血取暖,有时候一天要宰杀几百头不止,这敦厚肥美的鹿rou在咱们这里是稀有的玩意,但在西北未必。巴叔一口气运来这么一堆rou,除了叫娘尝尝鲜,大概是想着家里铺子开销大,这些rou刚好能排上用场。” “难为他有心了。”程春娘羞赧一笑,将地上两大块鹿rou捡起来,犹豫道:“鹿我见都没见过,更别说做鹿rou了……” “娘可以问舅舅。” 盛言楚上辈子只知道一道有关鹿rou的菜——口蘑鹿rou,旁的做法概不知情,不过舅舅程有福常年在酒楼做事,想必应该懂得。 “这么多rou光咱们铺子用,怕是用到过年都用不完,明儿我送个信给你舅舅,让他拿一扇回去过冬,再问问他可有做鹿rou的好法子。” 从前穷的连根筒子骨都买不起,如今才过几年家里的吃食竟堆成了小山,程春娘笑得合不拢嘴:“你从仙人洞里拿出来的牛rou卷最受船客的喜欢,切得薄又嫩,丢火辣辣的锅里汆烫几下就能吃,于那些着急赶路的人而言,又方便又美味。” 说着,程春娘拿斧头敲敲柴房里硬邦邦的牛rou,愣了愣道:“楚儿,这些rou我瞧着咋跟静绥的牛rou不一样呢?” “这是西北草原上的牦牛rou。” 盛言楚上辈子最爱吃的就是牦牛rou脯,风味独特,嚼劲十足,撒上胡椒粉或是干辣椒碎末,吃起来贼香。 “娘,这rou有些柴,放锅子里很难熟,我觉得还是做成rou脯卖更好,再过几个月就是新年,届时咱们烘干后挂在铺子廊下,折一些红柳枝在下面熏烤,也不用花心思叫卖,牦牛rou的醇香味自会飘得十里远。” “这法子好。” 程春娘美滋滋的想着今年越冬廊下晾着一排排耗牛rou的景色,感慨一声:“这些rou都是你巴叔大老远托人送来的,咱们也不好吃白食,回头娘琢磨琢磨,想想他在西北还缺点什么,咱家能出的起的,就给他备上,回头等西北那边的商队打码头上经过,我再让他们帮着送过去。” 巴柳子一运就是一车,听说给了一百两给车夫做脚程费用,程春娘顿时心疼不已,叨叨不停道:“不成家就是不知道节省,这一车rou送去京城也用不着一百两。哎,难怪他存不住银子,也老大不小了,咋还跟孩子似的?喊个下南边的商队顺道送过来不成吗?顶多花十两二十两,若他嘴甜一些,五六两都能办好,毕竟商队的马车多,多他一辆一点都不耽搁。” “娘,”盛言楚好笑的看过来,“巴叔火急火燎的让人送过来定是为了让咱们早些吃上西北的耗牛rou和鹿rou,人家一片好心,咋到了您嘴里倒成做了错事?” “不当家不知柴米油盐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