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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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名六岁大的男孩因为上课吵闹大声啼哭,被老师体罚,将脑袋按在水盆里,却没有控制轻重,孩子无力挣扎,等到父母来接送的时候,只得到了一具尸体。 这年头能上得起那么好的幼儿园的父母,怎么可能是没有一点能力的? 这件事情还在沸沸扬扬的当口,翻案的幼师也出身名门,两家人打官司打的不亦乐乎,知悉此事的市民们纷纷愤慨。 然而这时,路功却主动撞到了枪口上。 路家的大门一打开就绝对关不起来了,路功一个粗莽的大男人在众人锋利的谴责目光下也不由得双腿发软,冷汗如雨,他哆哆嗦嗦的听着外头一群官僚味十足的群众对他大声责难,欺软怕硬的本性暴露无遗,一回头,朝着屋里大声喊:“秀!你快来看这咋回事啊!”声音都发抖了。 赵春秀昨天去县里买了一身新衣服,她已经显怀了,肚子尖尖的,于是量体买了一身大红色的孕妇裙,竟然要两百七十块!加上一双缎面的小高跟鞋,比起普通人结婚也不差了,她很少穿这么好的衣服,一大早起来梳妆打扮,还给自己抹了粉,趁着路文良不在,她想去一趟娘家,送红蛋。 听到路功的叫声的时候,赵春秀正在吃早上炖的乌骨鸡,她很诧异,男人很少有示弱的时候,挥皮带的时候更加骇人,这下显然出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情。 她连忙跑了出来。 从楼房里出来的一身光鲜亮丽的妇女,终于燃尽了群众的最后一丝怀疑,在场的谁不是识货的人,一身缎面的衣服就是市里居民也不舍的轻易下手买,更何况这年头还属稀有的牛皮小高跟鞋,赵春秀甚至还用着化妆品和手提皮包,刚刚他们可都看见了,这夫妻俩住的是楼房,还有店面呢! 这么好的条件,居然就舍不得给孩子上个学!这还是亲生的呢! 赵春秀看到那么多人的时候愣了一下,随后就开始了自己照例的撒泼,也不顾自己穿的裙子,她披头散发一手叉腰,唾沫横飞的大骂起来:“干什么干什么!围在我们家门口,你们作死吗?没爹娘教吗!我们要做生意的,快滚滚滚滚蛋!”话未说话,她一眼瞧见了黑着脸的那几个西装革履的富态男人。 赵春秀眼睛一亮,连忙刹车,有钱人啊。 怎么好得罪? ☆、第六章 可惜她注定要再次失望了,这些有钱人可不是来照顾她生意的。 赵春秀刚想要主动和这些外地人套套近乎,领头的儿童保护协会的女会长一看到她就表现的异常愤怒,但毕竟有新闻媒体在场,好歹还是忍住了怒气,哪知道来人一开口询问这里是否路文良的家,赵春秀自己就掉链子了。 路文良消失了那么几天,带他走的李烨也不见了,今天这一大群人气势汹汹的找上门,赵春秀一时有可能想不明白,但来人都主动开口问了,作为女人的危机感上头,哪里还能有转不过劲儿的?赵春秀脸一黑,趁着所有人没回过神的时候,一手拉着路功后退一步,“刷”,把自家大铁门给锁上了。 路家小店的大门,有两层,外层的横开铁闸门,中空,好像监狱的铁栏杆,后面一层玻璃门,她一拉外门,里头的玻璃门就被人用手给扶住了。 赵春秀气势汹汹的瞪着扶门的一群人:“干嘛!你们干嘛!要抢劫啊!” 见她有即将撒泼的征召,没有愿意找麻烦,这句话当然没有人会回答。 社会新闻部的采访记者沉声道:“您是赵春秀女士吧,你好,我们是海川电视台社会新闻部的记者,我叫徐亮,希望您能够配合采访。” 赵春秀手足无措,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但关键在于遇到秀才的是兵,人家那武力值哪里是赵春秀能比的?一边的路功都被吓懵了呢,他们俩都知道殴打路文良是不对的,但说实话,当真没料到真的会有人来管这个事儿。 赵春秀憋着嗓子,总算蹦出一句:“我管你谁谁谁!”一回头对着路功难得的硬气了一句,“你家鳖犊子找麻烦来了吧?个傻逼白眼狼!” 外头的人一听都纷纷皱眉,路文良一个小孩子能有什么主意?这件事情谁都知道是好心教师李烨出手帮助受困儿童,到了这个继母这儿,果然是不遗余力的在抹黑。 一开始还在心存侥幸的祈祷这只是个一时糊涂的恶性事件的人顿时预备全程闭嘴,对于这样的父母,他们才懒得搭理。 好在门关了,惶恐的夫妻俩对着一声声诛心的质问一句话也答不出来,只好朝里屋开溜。 赵春秀关上房门,带着哭腔抱怨:“他妈的,这群人要是敢砸门,我让我表哥收拾了他们!” 赵春秀的表哥是镇上派出所的临时工……好吧,就是那种一表三千里的表哥,也就是路文良倒霉遇上的那个老民警。 但她的表哥当真还能一手遮天吗? 赵春秀脸煞白,想来,她也是明白的,这回来的一群人显然不是好欺负的,想要像打发路文良那样打发掉,基本是不可能了。 果然没多久,镇长就黑着脸来了。 他也是倒霉的,本来这不关他的事儿,周口镇最近忙着策划招商引资的事情,他忙的脚不沾地,镇子大,杂事儿也多,路文良在派出所被打的事情他也有所耳闻,但这种事情他都亲自去过问,为免就太自降身价了,可没想到才过了几天现实就给了他一耳光,市里的领导居然都到场了! 没办法,那个闯祸的临时工立刻开除!大清早的,他就不得不急匆匆的赶来中心街。 看到中心街那一片密密麻麻的人头,那一刻,镇长恨不得把路功夫妻俩的皮给剥下来。 tmd!要是因为他们把招商引资的事情给搅和黄了,自己绝对给他们好看! 但面对市里来的领导…… 镇长擦了把汗,咬着牙,还是硬着头皮进去了。 …… …… 镇长发话,路功和赵春秀除非是不想活了,才会继续缩在家里。 半小时之后,镇长办公室,夫妻俩低着脑袋吓得直抽气。 儿童保护协会的女主任拍着桌子愤怒的指责了他们十好几分钟,唾沫横飞:“你们知道自己已经犯罪了吗!我一定要告你们上法庭!让你们蹲大牢!路文良的学费群众也能凑出来!你们这种人渣,根本就不配做父母!特别是你!你简直是给女性们抹黑!也不记着自己还在怀孕啊?你能不能给自己的孩子积点阴德啊!不怕报应吗!?” 赵春秀呜呜哭着,她是真吓到了,谁也没料到路文良居然真的“上访”去了,蹲大狱……她还在怀孕呢,她不要蹲大狱! 路功连拿烟都没力气了,路文良是他的孩子,怎么打自己儿子也要坐牢?国家太不合理了! 但没有人会去听他的心声,几个领导已经围坐了一桌,开始抽着烟商议路功坐牢之后赵春秀的缓期执行大概多久,看肚子有三连四个月了,生产加母乳,还有路文良,在座的许多人都愿意暂时监护。 路功张着嘴,差点就哭出来了。 活了大半辈子,他居然要去坐牢了!? 赵春秀嗷的一声惨叫,一下子跪在地上:“领导!领导!我承认错误,我不该打小孩!你们饶了我!饶了我啊!” 路功咽了口唾沫,吓的一句话也说不出,满屋子就赵春秀的哭声最大。 早知道这样,她干嘛要去打孩子啊,她一个年纪轻轻的女人嫁到二婚家,谁看着拖油瓶心里能好受啊?早知道这样她还不如把路文良当透明人呢,坐牢……她要坐牢去了! “闭嘴!!!”路功红着眼睛,忽然出声朝她吼了一句,随后声音发颤,低低的对在座的一群开小会的人说:“孩子怎么样了?” “切……”谁会理他。 路功抿了抿嘴:“不管怎么样,我要见我儿子,那是我儿子,我有权利见他。” 不过这倒是的。 毕竟现在还没定案,路功要见儿子,谁都拦不住。 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大家心里都有一杆称。 路功的出现一定会让收视率和舆论再升高一个阶梯。 让他出现是利大于弊的。 几个情绪激动的女人已经被旁人劝住了,最先开口的那个记者反倒思考了一下,才郑重的回答:“现在还没有定案也没有宣判,但你要看孩子,目前不行,我要去问问孩子的意见。”说罢,他抬头看着几个相关单位的领导,说出了自己的忧虑:“孩子还小,我怕他心里会有阴影。” 唉……可怜见的。 众人摇摇头,又点点头,狠瞪了低头抽闷烟的路功,纷纷不说话了。 …… …… 见面?好啊,见啊,为什么不见? 路文良会有心理阴影才有鬼。这几天,已经隐约被民间评为最美教师的李烨寸步不离的照顾着他,她如今尝到了甜头,新的调令已经能听到风声了,县一级中学,或者市重点小学,差不离,就是这两个了。 好福利、工作轻松、铁饭碗,又风光。 李烨从没有那么肯定过自己的抉择,难得一次学雷锋,就有这么大一个回报,路文良那张被定格为阴险的小脸在她眼中都慢慢顺眼了起来。 路文良既然已经同意了要见父母,她自然不可能再反驳些什么,这不是个普通的小孩子,李烨能看出来一个人到底能吃多大碗的饭,路文良的主意,比她要多着呢。 跟随路功一起来的还有市电视台的几个知名记者,病房外全是围观的人,有社会好心人也有纯看热闹的,路文良拒绝了捐款,这让他们更觉得他心性善良,路功和赵春秀出现的时候,引起了一堆唾骂。 赵春秀记吃不记打,柳眉一竖就想对骂,路功正是心烦气躁的时候,面对众人谴责的眼光,他的心里也不好受,察觉到赵春秀的举动,他反手就是一耳光。 这一下可炸开了锅,路功在众人的眼里,说是虐待狂也不为过了,本来还以为是媒体一面之辞的许多群众看的瞠目结舌,好啊,原来不止打孩子,连老婆也打啊? 这怎么能为人父母呢? 开弓没有回头箭,路功打完之后就知道不好了,但打了就是打了,也没有后悔药让他吃,喜欢迁怒的男人于是狠狠地瞪了一眼赵春秀,和门外的几个人说了几句,抬脚就进了病房。 赵春秀心里委屈又憋火,她扶着肚子示威似地看了众人一眼,但到底没敢再说什么,灰溜溜的也走了。 两个人一离开,病房外才窃窃私语声就猛然升高,对路文良的家庭环境,众人有了一个新认知。 病房的环境实际挺好,至少路家从没有过那么干净的房间,这病房是医院免费提供的,算不上豪华,却清新雅致,也算是个免费的软广告了。 赵春秀瞥了眼纯色墙壁上手绘的竹子,漂亮的几个简单家具,屋顶的紫外线消毒灯做成水晶吊灯样式,还有几净的明窗,以及路文良躺着的那个看上去就很软的病床。 她眼里的怨恨浓的快要滴下来了,路文良忍不住想笑,这女人真傻,嫉恨的那么明目张胆,也不看屋里还有外人。 果然,几个坐在路文良床边的领导看到赵春秀明显的不善目光,纷纷皱眉,没两下就把赵春秀给赶出去了,就连动口教训都懒。 只剩下路功看着路文良,病房有一面墙壁是玻璃的,这是特制的,路文良一开始也同意了,一方面是为了方便拍摄,另外一方面,虽然自己的隐私应该保护,但既然已经收人恩惠,再拿乔嚷嚷着自己的人权,为免也有点太不识抬举。他不过是个小人物,要给自己争取些东西,不舍弃一些怎么可能呢? 路功在外头就把烟掐了,医院里不让他抽,这会儿他嘴上叼着一根未点燃的香烟,背对着所有人,神色很阴郁。 路文良知道,他一定在怨恨自己。 嗤…… 我还没动手收拾你呢,怨恨个屁啊。 要说父子之情,路文良对路功那可是耗的一滴不剩了。 上辈子,路文良腿上的伤就是靠着自己硬抗过来的,老天保佑让他没有破伤风,但之后伤好了,腿也开始小瘸,后遗症除了瘸腿之外还有风湿和骨刺,每到阴雨天,就让人痛的生不如死,饶是这样,路功仍旧没把他当做儿子看过,赵春秀的儿子生下来之后被取名为路德良,吸引了他全部的视线,对路德良,路功可以算是一个宽容的慈父了,唯独对路文良,他却好像要讨债似地从没有个好脸色。 这其中当然有路文良的母亲方雨心离开的原因,但归根结底,这不是路文良的错。 但偏偏报应却真的就令他承担了,路家的生意。赵春秀乡里的农活,有人开口,路功就真的让重伤未愈的儿子去帮忙了。 挨了几百顿打路文良早已记不清,印象最深的是十八岁生日的那一天,他和赵春秀争执了几句,因为过大生日了,想要吃一个奶油蛋糕。 当天晚上,路功将他绑在楼房的楼梯口,抽完皮带之后,就这样吊了一宿,险些把他冻死过去。 这些回忆,路文良全都不愿意去想起。 每当想起的时候,他就恨不得将路功和赵春秀全部砍死在家里。 可是这样不行,为了两个自己憎恨的人断送掉自己的一生,前世没有逃离的路文良有可能会因为眼界狭隘早晚有一天踏上这条不归路,但现在的路文良,是在社会中摸爬滚打了不知道多少年的老油子,他明白人生最重要的到底是什么,不用葬送自己,他一样能让路功和赵春秀寝食难安。 病房里已经没有外人了,但药推车上放着一个小型的采访话筒,上面的小红灯暗暗的闪烁,路文良能看出来,路功却不知道这是什么。 呵。 路文良心下转动,垂下眼,小声的说:“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