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节
我咂咂嘴,忍下了“因为有人希望你恶化嘛”这种肺腑之言,起身说:“感觉好一点了就继续休息吧,我也去睡觉了。” 四 关上书房的门,我打开笔记本电脑,skype自动登录。这三更半夜,唯一亮着挂在上面的人名字叫做“秘密神医”。 在网上耍流氓的常常都是宅女,自诩品貌双全地看一眼能吓出脑血栓。 但这位仁兄例外,他非常实至名归。 我戴上耳机呼叫他:“咪咪,咪咪。” 他立刻应答,没好气地说:“咪你mama个咪咪,干什么?” “我跟你打听件事儿。” “自己上网搜。” “能搜到还用找你?” “搜不到的?那给钱。” “你妈……财迷死了啊!” 照例斗了三分钟嘴,转入了正题,我问他:“你跟买凶杀人界熟不熟?” “十分熟,我收治了不少高手呢。” “治好的多还是治死的多?” “对半吧,看我心情,怎么?” “帮我问问,有没有三个人成一团伙作案的,模样非常大众,武器用长刀,出手很快。” 咪咪兄连顿儿都没打一个:“屠夫众。” “什么?” “你说这个我知道,他们的代号叫屠夫,越南帮出身的,喜欢在北美一带活动,经常制造灭门惨案,因为永远三人一体接任务,所以大家叫他们‘屠夫众’。‘众’字你认识哇?” “cao,老子有三个医学博士学位,三个!” “不代表你认识汉字。还有什么要问不,没有我下了,今天忙得还没时间自渎。” 我差点儿破口大骂,三字经到了嘴边被我生生地咽了下去:“能不能查到他们最近接的case?” “可以。有个超级杀手的经纪人跟老婆打架被踢爆了睾丸,我刚给他缝了一个,他应该会告诉我吧,在这个节骨眼儿上。” “缝了一个?” “嗯,他在我身边呢。” 话筒里传来他转头说西班牙语的声音,大意是:“喂,问你件事儿。” 然后一片叽叽喳喳,那位倒霉蛋经纪人说的每个字感觉都是从牙缝里往外蹦的。 我想象了一下人家吊着一个受伤的蛋蛋眼巴巴地在旁边等着缝合,医生却突然跑去跟网友聊天的场景,深深觉得咪咪兄至今没被人一刀砍死在路上,实属老天不开眼。 过一会儿他回来了:“最近他们没怎么出来接外单,据说是被人包养了,负责定点清除。” 看他说术语的娴熟度,这小子显然已经彻底卷在黑道的旋涡里游不出来了。我沉吟了一阵,正要说今天要不就问到这里为止,忽然那个嵌在刀片里的字母j浮上脑海。咪咪兄对这个有点反应不过来:“用字母作代号这两年在娱乐界蛮流行,但在杀手界不多,我帮你查查吧,有消息call你。” 我们双双利落地挂了skype,我一点儿也不担心他是不是会去帮我查,他一点儿也没兴趣我为什么要找杀手,是杀人还是被杀,正因为如此他才是我过去世界唯一留下的朋友,在二进制的世界里保持着无须酒rou润滑的联系。 我坐在那儿想了会儿心事就跑去睡觉了,一夜无梦。起来时大卫兄已经在厨房里杀出了一条血路,煮了咖啡,煎了鸡蛋,做了西红柿吞拿鱼罐头沙拉,要不是没有相应的食材和生产工具,他说不定会给我搞出一套欧陆早餐全餐来。 我惬意地坐下,一边埋头吃一边随口说:“你们有钱人也会自己动手做饭啊,真朴实啊!” 他捧着咖啡杯望着我,脸色有点古怪:“你知道我是谁?” 我生平不打诳语:“当然知道,不然谁有那么多工夫救你啊。” 既然言及于此,我干脆凑了上去:“喂,你能给多少钱?” 大卫先生想必一辈子虚伪惯了,一时间简直没法适应我的赤裸裸,愣了好一阵,勉强露出笑容:“你要多少都行。”他风度很不错,“有钱能买命,随便多少都值。” 我耸耸肩,把最后一块煎蛋吞下去,平淡地说:“不一定的,有的人,宁愿死,也不会糟蹋钱。” 人各自有在意的东西,谁也别跟谁说“何不食rou糜”。 我推开椅子站起来:“我要去找个人问问,到底跟你要多少钱合适。” 他诧异地扬起眉毛:“哦?需要一起去吗?我可以当场写支票的。” 我俯下身观察了一下他的瞳孔,指指里面的病床:“你,去躺着,要想真的救活你,路还长着呢。” 转身备药,我顺手打开了挂在冰箱上面的电视,正好是社会新闻,通常多是猫丢狗跳的事。现场记者喋喋不休地说着什么,好像是哪个地方被火烧了。我漫不经心地看了一眼,忽然全身僵在那儿。 失火的是十号酒馆。 记者赶到的时候,火势已经得到控制,电视上能看到烧得焦黑的院子围墙,半拉酒馆倒了,空中还有缕缕黑烟。镜头对着酒馆大门猛拍,一转,扫到了门外站着的那个失魂落魄的身影——当然是约伯。 我把大卫放倒,挂上药,然后撒腿就往烟墩路赶,到的时候电视台已经撤了,警察象征性地围了条警戒线在围墙外。我翻过去一通找,发现约伯抄着双手,窝在角落里发呆。 “什么情况啊这是?” 他眼睛肿得像个包子,我以为他伤心过度哭的,结果仔细一看是蜂毒过敏,被蜇了。 “小子,你上哪儿学狗熊掏人家蜜蜂窝了?” 他苦着脸一指:“后面那家,姓牛的,院子里的槐树下有个大蜂窝,我昨晚上打烊了之后嗓子疼,琢磨着去掏点蜂王浆冲水喝,喏,就成这样了。” 他又一拍大腿,唱做俱佳:“幸好老子去了,不然就被那三个王八蛋一锅熟在里面了,跟没卖完的那半锅手撕牛rou一样一样的啊!” 我顿时放心了不少,这位朋友眼下都心怀手撕牛rou,证明还能受得了打击。 他表示同意:“我还行,不知道老板挺不挺得住。” “到底怎么回事,木三这个笨厨子走的时候灶台没熄火吗?” “昨晚那三个干的。” “你确定?” 约伯点点头:“摄像头拍到了。” 我这才吓了一跳,多少年了,我怎么不知道十号酒馆最近装了摄像头:“是不是在洗手间?赶紧说!” 他摇摇头,嘴巴朝烟墩路的对面努了努:“那儿,一个偷窥犯装的,有漂亮姑娘来就逮个正着,后来被抓了,我也没跟当局举报。” 他指的地方是烟墩路十三号,五星级公厕,是这一区流浪汉和出租车司机的天赐宝地。我的妈,约伯你一天到晚到底在干些个什么! 现在不是追究约伯私德问题的时候,我们面面相觑百思不得其解:“话说,那个大卫·迪,这是惹了谁啊?” 这问题我们答不了,报警也不对,我没话找话,开始向约伯汇报医疗进度:“最直接致命的过量毒素已经被清除了,暂时不会死翘翘,其他的比较棘手,有一系列的连锁相互作用,我得慢慢来。” “多久能把他弄好?” “再保守估计也得三个月吧。” “三个月后我们才能收钱?” “呃,理论上是,不过,其实住院也要交押金和预备金的嘛!” 约伯立马跳起来,一拍大腿:“那赶紧的,收了钱踢他滚蛋!” 得到制度的支持,我们俩一下来劲了,赶紧雄赳赳气昂昂地往家赶,跟劫匪一样,杀进去就嚷嚷着找大卫要钱。 他那会儿躺着,药剂滴了三分之一了,正昏昏欲睡,被我们吓了一跳,支起半个身子来。约伯自来熟地跟他打招呼:“嗨,你好,我是你的救命恩人。” 我加了一个词以精确说明:“之一,之一。他有动机,我有能力。” 大卫笑了,他年轻时想必是十分英俊的男人:“我倒是,啧啧,从没见过像你们这样的人。” 他从枕头下摸出一张卡递过来:“这是全球通用的卡,任何提款机都可以用,没有额度上限,密码是六个零,你们取多少都可以。” 他对我眨眨眼:“能救命的私人医生,贵一点是完全应该的。” 我理直气壮:“那是。”伸手拿卡就准备去过一把花天酒地现金无限的瘾,被约伯一把抓住:“慢着!” 他坐在大卫对面,看看那张卡,久久不说话。 “怎么了?” 他弹弹那张卡,缓缓地说:“这是美国富豪银行发行的黑卡,这家银行采取会员推荐准入制度,阿猫阿狗的钱他们压根不要。为了确保用户的安全,在特别授权下,银行能够全球定位用卡人的行踪。” 大卫对约伯的见识表示惊讶:“你居然知道?” 约伯吹牛似的说:“我认识不少有这种卡的人。” 我觉得可能是在做梦的时候认识的吧。 约伯不理我,接着说:“你这张卡没法用了,有其他的没?” 我和大卫异口同声:“为什么?” 他用手指弹了弹卡面:“我算知道昨天那几个是怎么找上门来的了,喏,这张卡是全球联网追踪的,在任何地方动用,都会被人立刻盯上。前晚你用了一次,酒馆都被烧了,这儿再烧掉我上哪儿睡去?” 此言大大不妥,你是准备来我这儿打地铺吗?收租的! 但大卫关心的不是这件事:“昨天?找上门来?被人盯上?你什么意思?” 他脸上是那种手里握着超过一百亿的人才会有的表情,冰凉,警惕,眼神里像藏了无数只敛翅的雄鹰。 约伯开始讲从大卫初到十号酒馆到现在所发生的事,如果是我讲,可能一分钟就搞定了,但他足足花了他妈两小时,连厨子木三做手撕牛rou时酒客在门口拿号排队要外卖的细节都不放过。酒馆生意淡的时候怎么不见你去说书啊,还是你准备一会儿按分钟跟大卫要演示费啊,你以为自己在投标啊! 不管我怎么腹诽,还是必须承认他口才上佳,讲得精彩至极,且极具幽默感,但大卫从头到尾表情一点儿都没有变过。 只是眼神越来越阴暗。 “那么,一言以蔽之,有人要杀我?” 不愧是大人物,言简意赅,我和约伯双双点头。 “不但要杀我,而且要将最后见过我的人都灭口?” 再度点头。 他不怒自威的眼睛缓缓扫视过我和约伯,问出对他来说最关键的一个问题:“我为什么要相信你们?” 我淡淡地说:“就凭你现在还没死。” 那四十几个医生可以为我“背书”——如果你不是刚好在快要横尸街头之前走进十号酒馆,刚好遇到一个拿过三个半医学博士学位、最后因为研究领域太过超前而被“抄牌”的人,刚好还被爱钱如命且神通广大的酒保认出来你是大卫·迪。 命运赐给你这么多千钧一发的巧合,就是为了让你省去那些患得患失、畏首畏尾的猜疑。 因为你没时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