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小说网 - 历史小说 - 唐玄宗在线阅读 - 第39节

第39节

    宋璟又道:“姚兄,我这些日子一直在想,若想革除弊政,按眼前的格局难有作为。公主在那里掣肘,皇上摇摆不定,且偏向公主为多,那崔湜绝对是公主的影子,萧至忠貌似公正,其实最合公主心意。唉,实在太难了。我们若想法儿加强太子的权力,事儿许是好做一些。”

    “我岂非不知啊!公主实际上早将太子视为其最大的威胁,必欲除之而后快。加强太子的权力?此话从何说起?简直就是痴人说梦!”姚崇此前也正反想过数回,加强太子的权力,就是削弱皇帝的威权。若如此做,太平公主肯定坚决反对,李旦若知削弱自己的权力,心中也肯定不愿。姚崇斥责如此想法为痴人说梦,用语也甚为恰切。宋璟只好端起酒盏轻抿一口,室内于是陷入寂静的境地。

    这时下人入室禀道:“主人,张大人来访。”他们明白,所谓的张大人就是张说,姚崇急忙起身向外迎去,嘴里高声说道:“快请、快请。”宋璟也起身,随之向外迎接。

    张说现任中书侍郎,刚刚与郭元振一起被授同平章事,即为宰相职。他还有另外一个身份,即任东宫侍读,平常需要陪伴太子李隆基读书。姚崇、宋璟与张说大约秉承圣贤思想,有相同的治世理想,所以不约而同走到一起来了。他们此前与李隆基基本上没有什么联络,现在张说当了东宫侍读,倒是无意间有了可以沟通的管道。

    张说是时被奉为道德楷模,其丁忧在家未期满时,皇帝李显令他夺情归朝办事,是时人们的守孝观念早已淡薄,没有人按夫子所教守孝三年。然张说不遵李显之旨,坚决守孝到期,由此博得美名。李旦所以选择张说为东宫侍读,这件事儿应该对其有所影响。

    三人归入室内坐下,张说饮了一大口葡萄酒润了润咽喉,然后再露出微笑说道:“两位兄长,有好事儿要来了。”姚崇和宋璟急问究竟。

    李旦得到了严善思的一道密奏,上面仅写一句话:“五日内有急兵入宫。”

    所谓的“急兵入宫”,即是要不利于皇帝李旦。自从“五王”诛张氏兄弟开始,再到故太子李重俊的未遂事变,以及由李隆基主持的诛韦氏之变,这三场事变的特点,即是“急兵入宫”。现在严善思又说有事变在即,那么主使者是谁呢?李旦实在不愿费脑子去想,然严善思毕竟不敢浪言,李旦的心中就不能将此事轻轻放下。

    恰在此时,张说奉旨入宫。原来李旦此前忽然想起,应该查问一下太子最近的读书情况,因召张说入宫。其明说想问读书情况,其实想全面了解李隆基这一段的实况。毕竟,张说此前曾当过相王府属,李旦还是将他视为自己人的。

    张说叩拜已毕,李旦令其平身,然后手挥那道奏书,说道:“你来得正好。严善思的这句话说得甚是蹊跷,来,你帮我看一看。”

    张说观罢奏书,说道:“陛下,此为妖人一派胡言,其中有极大的阴谋。”

    “你如何说其为胡言呢?严善思系姚崇荐于我,说此人料事甚准。也罢,你就说说此为何等阴谋?”

    “所谓‘急兵入宫’,此兵从何处而来?如今兵部由郭尚书总之,禁兵由宋王等人典之,他们或为皇子或为忠直之臣,应该不会调兵入宫吧?”

    “我相信,他们绝无可能。”

    “对呀,他们若不可能,又有谁来主持呢?领兵入宫就要逼陛下退位,由主使者即位。那么此人应在谁身上呢?”

    “我若退位,例由太子继之。难道说太子已然急不可耐要来逼宫吗?”

    “陛下圣明。严善思此密奏的险恶之处,就在于他暗指太子!举目天下,唯有太子能继陛下之位,太子此前又有夜战禁宫诛灭韦氏的经历。微臣以为,有谗人鼓动严善思上此密奏,意欲陛下易置东宫。”

    李旦明白,严善思虽由姚崇推荐,姚崇断不会鼓动易置东宫。想起前时事关太子的流言,那么指使者似为meimei的那一帮人。若如此推断,严善思现在莫非也被meimei拉拢过去了吗?李旦想到这里,感到思路如麻,实在不愿深想。

    李旦叹道:“张卿,你当了解我的性情。这皇帝的位置,实在麻烦得很,大违我的本意。我曾经想过,三郎虽年轻,然他英武有才,做皇帝肯定比我强。干脆我退位,让三郎即位最好。”

    张说急忙止之曰:“陛下不可。陛下若如此办,就中了jian人的诡计。太子如今尚需陛下的庇护,陛下若过早地将其推向前台,对太子更为不利。”

    “此话怎么说?”

    “陛下,臣说一件事儿,由此可见太子战战兢兢之情。太子入东宫之后,陛下曾册杨氏为其良媛,数月之后,杨氏有孕,太子闻之大惊失色。”

    “杨氏得孕,我又有皇孙,这很好呀。三郎为何大惊失色呢?”

    “太子密语于臣,说外人若知杨氏怀孕,定会有人说太子不思正事,专爱男女之私,甚至会到皇上面前添言。太子求臣寻来打胎之药带入东宫,他欲亲手煮之助杨氏打胎。”

    “糊涂,好好的事,怎能如此办?你果然从太子之命,帮助他将我那胎中皇孙打掉了吗?你若如此做,就是有罪。”

    “微臣不敢。微臣力劝太子,让他不可违了人伦大道,如此太子方止。”

    “哦,这样很好。三郎真是糊涂,险些铸成大错。嗯,待我日后见他,定好好申斥他一番。”李旦此时动了柔情,对自己的后代深为珍惜。

    “臣定向太子转述陛下之言,让他主动向陛下谢罪。陛下,为人者谁不惜其子女?太子如此做,其实十分无奈,陛下能体会其心情吗?”

    李旦沉默了一会儿,然后说道:“你说得不错,三郎自保尚且不足,他哪儿有心思再想其他狂妄之事?这个严善思实在可恶,看来确实受人指使。也罢,我当想法给予三郎朝中威信,让他不要再战战兢兢才好。张卿,你要帮我出些主意,如何能够加强太子威信呢?”

    张说认真地思索,他想起了李旦被动地处置政务的烦乱劲儿,又想起李隆基那英武的面庞,心里就有了计较,遂小心翼翼说道:“陛下,臣想起了一个主意,既免了陛下的过度cao劳,又可历练太子,增强太子的威信。此前许多皇帝,为了在其位时历练太子,常令太子监国。”

    所谓太子监国,即是皇帝犹总大政,由皇太子出面总理庶务。以往皇帝每离开京城之时,常常令太子监国。

    李旦闻言眼光一亮,自己早对处置政务烦透了,雅不愿为平衡各方势力或洞察事件背后错综复杂的关系而劳力劳心。若令太子监国,则将三郎推上了台面之上,由其面对繁乱庶务,自己可以选择性地在一些大事上表态,自己由此可以轻松许多。他大喜道:“太子监国?这个主意很好。我再与其他大臣商议一下,然后定之。”李旦知道,此事决计绕不过太平公主,自己也要征询她的意见。

    姚崇和宋璟将过程听了一遍,他们对视了一眼,心想张说的这件事儿办得十分漂亮。

    张说说道:“圣上说过还要征询其他大臣的意见,估计数日之内,他肯定要问到二位兄长这里。我想,你们自会赞成我的提议。”

    姚崇摇头说道:“你的提议,实为损人利己。我们若附和此议,岂非要惹人忌恨吗?”

    宋璟和张说知道姚崇说的是反话,于是有了久违的笑声。

    这是李旦真正当了皇帝的第一个春节,李旦下旨另加假日两天,并赐酺三日。赐酺首日,李旦率领几个儿子走上街头观酺,就见人们脸上洋溢着快乐之意,受酺之余,悠闲地观看各种戏班子搭台所演之戏,李旦感受到了与民同乐的滋味,心中不由得大喜。

    是时,朝廷内部虽迭遭变乱,吏治松弛,然贞观之初确定下来的租庸调法和均田法并未废弛,依旧发挥着积极的作用。在此两法的作用下,百姓安居乐业,依例向国家上缴庸调之后,家中尚有余粮不少。所以自永徽以来,耕田在逐步增加,人口在逐步增殖。这些年又无大灾大难,堪称风调雨顺,庶民百姓的日子过得还是相当顺心的。

    中国自古形成了以自耕农为主的农耕社会,百姓若有田种,再稍有余粮,则相当满足,社会也就相当恒定。

    此后数日,即为朝廷的法定假日。除了元日那天,李旦需在太极殿接受百官及外番君长的朝贺之外,其余日子就可以举行家宴及呼朋唤友聚饮。这段日子,李旦可以不用再为政事烦恼,一心一意地过平静祥和的日子。

    假期过后,李旦无比留恋这段日子。想起张说的提议,他觉得让太子监国,自己就可从庶务中超脱出来,实在是一个好办法。他征询重臣意见,可想而知,宰臣中顿时界限分明,分成两派意见,郭元振、刘幽求、姚崇和宋璟当然支持张说之言;而萧至忠、崔湜和窦怀贞则认为,皇帝精力充沛,且即位不到一年时间,所以不宜变动。

    李旦知道,meimei得了这个讯儿很快会找上门来。他此次似乎铁定了心,镇静以对,决心说服meimei接受这个事实。

    太平公主很快入宫,她质问李旦道:“四哥,你难道就认可了这个馊主意不成?唉,你不识人心险恶,如此就中了别人的圈套。”

    李旦大惑不解,问道:“妹子言重了。太子为储君,需要历练,历朝君主多行此事。你说得令人毛骨悚然,怎么又成了圈套了?”

    “我问你,那张说是谁?他为东宫侍读,当然要替三郎说话了。”

    “妹子错了,张说跟随我许多年,此人又道德高尚,他的提议甚有道理。”

    “道德高尚?那张说暗里与姚崇、宋璟来往甚密,他们其实已为朋党。这些人明里道貌岸然,内里多阴谋诡计,你不可不防啊。”

    李旦怫然不悦,说道:“他们皆为我的旧属,若为朋党,我岂非就成了头儿?”

    “他们替太子说话,当然是与太子做成了一路。”

    李旦想起李隆基欲打掉胎儿的事儿,心中顿时火起,然他在妹子面前实在发不起火来,遂说道:“妹子呀,你不要疑神疑鬼。三郎成为太子之后,没有得意忘形,日常好学不倦,处事谨小慎微,你不可对他有偏见嘛。”

    “我疑神疑鬼?四哥,你不可仅看表面。三郎起事之前,对我们密不透风,竟然做成了惊天动地之事……”

    李旦打断了太平公主的话头,说道:“罢了,我们不要扯远了。总而言之,太子监国必须行之。妹子,你就不要执拗了。”

    太平公主何等聪颖,看到这个素常对自己很温和的哥哥今日很坚决,明白再说下去终无用处,弄不好又增加了其反感,遂缄口不言此事。

    两人又聊了一些其他琐事,然后太平公主辞出。

    二月初二,李旦下制曰:“皇太子隆基仁孝因心,温恭成德,深达礼体,能辨皇猷,宜令监国,俾尔为政。”

    李旦为李隆基规定了权限,即由李隆基代管国事,六品以下授官及徒罪以下刑法,由李隆基全权处分;权限以上者,由李隆基与大臣商议之后,再报李旦核准。如此一来,李旦如愿以偿,从此摆脱了庶务,又返回了此前清静的日子。

    李隆基正在惶惶不安之际,得知父皇让自己监国,不啻如天上掉下了一个大馅饼,顿时喜出望外。他完全明白此举的寓意,此前流言说自己非为嫡长,当为太子;又有术士说“急兵入宫”,喻示自己有篡位之心。那么自监国开始,自己代替父皇处置国政,不仅表明自己是名正言顺的太子,且具有部分国君的权力,别人再对自己说三说四,终归无用,且有犯上之罪。

    李隆基为了表明自己的勤政之意,先是取得李旦的同意,然后令萧至忠在中书省为自己腾出一处静室,每日来这里办公。他这样做的好处,一来可以与各衙署相距很近,便于官员奏事方便,免了官员们奔波之劳;二来可以及时入宫向父皇禀报。李隆基之所以选择中书省为自己办公地点,其心中还有更深层的考虑:萧至忠为太平姑姑的亲信之人,自己的一言一行皆在萧至忠的耳目之下,如此可以表示坦诚之意。

    自从李隆基监国之后,李隆基那明快干脆的办事风格为朝政带来了一派清新,办事的速度明显快了起来。这也很正常,李旦办事向来拖泥带水,臣下的奏书或者被压下再无回音,或者拖后许多时日后方有旨意。如此对比,官员们觉得还是李隆基有活力,办事也舒心。

    李旦也同样舒心,其在宫内又回到昔日相王府时的日子。他不用再早朝,也不用应付那些琐碎的烦事儿,心境也就随之变得淡然。这一日,他偶然兴起,遂在静室里焚香一炉,然后取出那具相传为师旷曾经使用过的太古遗音琴,轻抚了一首《阳春白雪》。此曲系春秋时晋国的师旷所作,曲中既现阳春三月时的万物知春与和风涤荡之意,又有隆冬白雪的凛然清洁和雪竹傲然之景,其琴音舒缓悠扬,余韵悠长,向为李旦最爱。

    李旦与李隆基父子皆谙音律之学,都会作曲,所不同的地方在于李旦善琴,李隆基善鼓。

    李旦抚琴一曲已罢,然兴致盎然,又索笔谱曲一首。这是一首精致的小琴曲,李旦将之定名为《问樵》,其曲调悠然自得,表达了一种飘悠洒脱的情怀。李旦曲成之后,又cao琴将曲谱抚出,果然是令他非常满意的一首好曲子。

    李旦抚完曲后,又在那里静默片刻,忽想起自己曾经让召姚崇与宋璟入宫,看到他们未来,因问黄门官道:“嗯?他们为何还没有来?”

    黄门官道:“禀陛下,姚大人和宋大人已然来了。他们不敢扰了陛下的琴兴,一直在殿外等待。”

    “让他们赶快进来。”

    姚宋二人入殿向李旦叩拜,李旦令其平身。姚崇恭维道:“陛下,臣等蒙宣召,不意在殿外恭听了优雅的琴音,竟然听得如痴如醉。陛下的琴艺,愈发炉火纯青了。”

    人皆愿听恭维之词,李旦闻言心里十分畅快,微笑道:“这一段为忙国事,久不cao琴,已然有些生疏了。要说还是张说的主意好,若非太子监国,朕哪儿有如此闲情逸致?”

    姚崇闻言,心想自己若与张说相比,就此被比了下去。看来张说摸透了李旦的心思,否则分权之事向为大忌,李旦如何乐于接受呢?

    李旦又道:“朕今日叫你们过来,缘于你们皆为相王府旧属,说话就可随便一些,且尚书省庶务最多。朕想问你们,三郎这一段处置政务还算妥当吗?”

    姚崇知道宋璟说话向来不拐弯儿,急忙接过李旦的话头答道:“太子初掌庶务,毕竟未曾历练过,处置事儿时不免有些生疏。然太子很勤勉,善于倾听大臣们的意见,如此就补足了生疏的缺憾,诸事皆为妥当。”姚崇知道,若把李隆基夸成一朵花儿,依实情说李隆基比他的老子要明快,李旦虽为淡泊的性儿,他肯定会不舒服。

    李旦点头说道:“诸事妥当就好。朕这几天在想,若三郎果然把政事处置得井井有条,也可以把五品以上官员除授及军马刑政交由三郎处置,然后再奏闻给朕。”看来李旦尝到了摆脱庶务的好处,又在寻思继续给李隆基放权。

    姚崇与宋璟对视了一眼,他们顿时了然对方所思。姚崇示意宋璟说话,宋璟遂禀道:“陛下,臣等以为太子尚未历练成熟,诸事还要由陛下来总大政,如此才算妥当。”

    李旦斥道:“有什么妥当不妥当的?朕为皇帝从未历练,不是一样能做吗?”

    姚宋二人现在反对李旦继续放权,缘于他们认为李隆基根基未稳。若骤然加之,他们深恐引起太平公主的激烈反对,所谓欲速则不达是也。且他们在李旦面前如此表态,表明他们心里首先想到的还是李旦,而非李隆基。

    姚宋他们之所以如此为李隆基卖力,缘于他们越来越瞧清了:要想把国家扳回到清明政治的老路上,靠李旦绝对不行,李隆基才是希望所在。如此,他们也可借以实现自己的政治理想。

    姚崇急忙答道:“宋尚书之所以这样说,缘于臣等皆认为要循序渐进,过一些时日还是可以交由太子的。”姚崇说话比较圆滑,又极有策略,他话锋一转,说道,“陛下,其实太子现在对有些事儿尚未处置纯熟。这里面有尚需历练的原因,也有太子不敢放手的原因。”

    “三郎不敢放手?不对吧,朕让三郎全权处置所有事儿,朕一概不问,他又何来掣肘呢?”

    “陛下,太子之所以不敢放手,缘于他有所忌。陛下可能不知,太子处置事儿时,有大臣动辄说太平公主说如何如何,甚至有一次,公主竟然驾临中书省质问太子。太子毕竟为晚辈,他不敢违了公主之言。”

    李旦知道这个meimei爱插手朝政之事,她竟然当面质问三郎,如此就做得有些过分,其心中就有些恼怒,然忍住没有吭声。

    姚崇继续道:“还有一节,太子之位是宋王辞让的。”

    李旦插言道:“大郎又怎么了?”

    姚崇道:“宋王沉静谦逊,极得人们爱戴,那是没说的。然宋王现任太子太师、扬州大都督、雍州刺史,可谓位高权重。太子每遇到与宋王有关的事儿,他对宋王感恩又极为尊重,其处置事儿时不免畏手畏脚。”

    李旦沉吟道:“你如此说,还是有些道理的。嗯,朕回头找公主和大郎嘱咐一番,让他们不得问事。”

    姚崇摇摇头,说道:“陛下如此做效果甚微。臣以为,要想让太子政令畅通,陛下须下定决心,要让太平公主和宋王离开京城,如此方为上策。”

    “离开京城?宋卿,你也是这样以为吧?”李旦侧头问宋璟道。

    宋璟躬身答道:“臣此前与姚仆射就此事已商议数回,觉得唯此法为上策。还有一事,万骑近来恃功横暴不法,亟需整治。臣等认为可将万骑改为左右龙武军,选择功臣子弟充实其中,另由皇四子隆范、皇五子隆业为东宫左右率,由他们亲典左右龙武军。”

    姚崇与宋璟的这三点建议真正为李隆基着想,将太平公主与李成器迁到外地居住,那么京城之中李旦不问政事,再无掣肘李隆基之人。让李隆范与李隆业以东宫属官的身份亲典左右龙武军,从法理来言,左右龙武军实由李隆基亲自指挥。如此李隆基实际上又向皇帝宝座迈了一大步。

    若换作别人,如此逐步削弱自己的权力,当事者早该恼怒非常。然李旦与常人殊异,他没有觉得这三点建议对自己构成了威胁,反而觉得让meimei和儿子们各据一方,从此相安无事,如此甚好。两个儿子亲典龙武军,即是自己亲掌,没有什么特殊的地方。

    李旦对权力确实十分淡泊,他觉得一家人只要能平安居家,没有必要为了权力斗得你死我活。他作为皇帝,当然明白meimei对三郎甚为厌恶,他于是成为居中调和的角色。太平公主向他建言,他大多听从,然始终兼顾着李隆基的利益。他认为自己为皇帝,有必要让包括太平公主在内的所有家人享受富贵与尊崇,并且要平和相处。

    这种美好的愿望实为一厢情愿,太平公主时刻想保持自己在朝中的声音,以权谋的手段大肆安插亲信;那太子李隆基现在虽谨小慎微,也是一个厉害的角色。这两人强强相碰,若不分出高低断难妥协。李旦竭力在这两个强人之间平衡,注定讨不了好。再说那些朝中大臣,一个个老谋深算,或暗中使绊儿,或见风使舵察言观色,李旦与这帮人为伍,确实待错了地方。

    李旦现在就没有识破姚崇与宋璟的机心,反而觉得如此提议甚为妥当,遂说道:“如此办也不错,你们以为,让太平和大郎居于何地为好呀?”

    姚崇答道:“微臣以为,东都繁华,又有宫苑住所,可使太平公主及驸马武攸暨迁于洛阳居住;至于宋王,为了使其可以就近侍奉陛下,不可迁居太远,可授予同州刺史就近居住。”同州距离长安近百里距离,而洛阳就远得多了。姚崇如此提议,其重点还是防范太平公主,将李成器授为同州刺史,不过作为陪衬罢了。姚崇他们知道,李成器没有野心,又与李隆基相当友好。即使李成器被授为同州刺史,其在京中遥领也成,他是不会妨碍李隆基的。

    李旦闻言,断言道:“不可,朕无兄弟,唯太平一妹,岂可远置东都?”

    姚崇小心问道:“陛下的意思,莫非不想让太平公主离开京中吗?”

    “朕说不可离得太远,她可以离开京中。这样吧,可把太平meimei安置在蒲州即可。其与同州相邻,离京中不远,如此最为相宜。”蒲州治所与风陵渡相邻,此处与洛阳相比,离京中相近许多。

    姚崇与宋璟见李旦基本上接受了自己的建议,心中不由得乐开了花。然他们仕宦多年,心中虽狂喜万分,脸上神色实在平淡至极,让李旦瞧不出如何破绽。

    李旦这一次没有再找太平公主和李隆基商量此事,后一日,其下制宣布以李成器为同州刺史、李隆范与李隆业为东宫左右卫率,分掌左右龙武军和左右羽林军,将之简称为北门四军。另宣布太平公主赴蒲州安置。

    太平公主闻听此讯,心中顿时怒火万丈。她这一次不找哥哥哭闹,而是将矛头直接对准李隆基。

    政事堂这日再议“斜封官”的事儿,姚崇和宋璟提出必须废之,郭元振、张说、刘幽求也赞同此议,然崔湜和窦怀贞认为不妥,萧至忠起初没有吭声,最后亮出撒手锏:“圣上金口,已说过暂缓此事儿,如今‘斜封官’余波未平,再提此事,岂不是火上浇油吗?再说了,此为抗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