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节
七月初,安齐送了信回来,说已经到了京城,暂时住在安南的宅子里,距离国子监不远。又说安南今科中了二甲第三十六名,吏部已经派了福建建安县令,年底赴任。 八月初三,安然将家里的田地宅子全都托付给舅舅,又去县衙里开了路引,便带着娘亲和嫂嫂玉兰以及五六个家人启程去京城长安。 自从顾宛娘去顾家提了想要齐哥儿和芳姐儿和离的意思,虽然最后因为顾胜文和杨氏不答应没有再提,安然还是明显发现舅舅舅妈与自己家有了隔阂。好在谁都没有跟嫂子提起,不然只怕嫂子还要伤心。如今安然只希望哥哥嫂子运气好一些,生几个健康的孩子。 安然让人买了三辆马车,她和娘亲、嫂嫂、玉兰坐一辆,娘亲身边服侍的绿枝和嫂嫂的贴身丫头秀菊及奶妈福婶坐一辆,第三辆车上装行礼。 一路上,他们都走的官道,因为并不急着赶路,每天走得并不快,但还是让几个女人叫苦不迭。这马车没有减震装置,尽管路面并没有大的坑坑洼洼,还是感觉很颠簸,三天下来,好似骨头都要散了。 没办法,安然只能停下休息一天再启程。 如此走走停停,一直到十月初,才来到金州。顾宛娘早已经跟安然说好,一定要去当年她父亲遇害的地方看看,祭拜一下。 想起父亲,安然心里不禁又痛又涩,爹爹是最疼爱她的,要是知道他给她订下的婚事最后却是这样的收场,不知道会不会难过。 可惜她们都是第一次来,找不到爹爹当年遇害的地方,便买好了祭奠的物品,沿路看到有村子就进去问。 有钱开道,自有人愿意带路。 找着了地方,安然和娘亲、嫂子、玉兰一起去树林里祭拜,让其他人守在马车旁看行李。 赵世华过世这么多年,顾宛娘才到他出事的地方来祭拜,心情自然很是激动。想起那么多年夫妻恩爱,如今天人永隔,顾宛娘差点没哭晕过去,还是安然和顾庭芳在两边搀扶着,她才没有软到在地。 不知为何,到了这里,安然忽然有一种奇怪的感觉。她总觉得,爹爹好像没有死。说起来真奇怪,爹爹出事的时候,她明明做了那样一个梦,在别人都还在犹豫的时候就确认爹爹已经不在了。可这么多年过去,其他人都已经接受爹爹过世的事实,她却又忽然觉得爹爹没有死,你说奇怪不奇怪? 让安然产生出这种想法的是这里的地形。 这条路是开在山坳里的,两面都是山高林密,而山下就是大宁河,倒确实是个打劫越货的好地方。也许是前世电视小说看多了,安然总觉得如果遇到打劫的,爹爹只要跳河,说不得就有一线生机。可是,她没有任何证据,只不过全凭自己的一种感觉,自然不能告诉娘亲。 顾宛娘睁开泪眼迷蒙的双眼,看着安然蹙眉沉思的样子,居然一滴眼泪都没有,不由斥责道: 你爹爹当年最是疼你,这才几年过去,你就不记得他了?” 安达立即红了眼睛,委屈道:“娘,女儿是在想别的事情……” 安然话还没说完,就听树林里忽然传来一阵悉悉索索的声音,随即就看到从两边的树林里钻出十几个手提大刀木棍的强盗来。 “哈哈,老子好运气,竟然又来了一只肥羊!” “大哥,这几个女人都很漂亮!连那个老的也不错。” “嗯,都抢回去当压寨夫人!最漂亮的给大寨主,其他的我们分了!” “哈哈,哈哈哈哈……” 一群强盗得意地笑着,可把四个女人吓坏了。 “然姐儿,这可怎么办?”顾庭芳紧紧抓住顾宛娘,然而心里第一个想到的却是安然。 “后面有条河,等会儿实在不行,我们就跳河。”安然冷静道,心里却不住地想着是不是还有别的办法。这样的天气跳河,几个女人又不会水,那也是九死一生。可她知道,对这个时代的女人来说,名节比生命更重要。说不得到了万不得已的时候,她也只能迂腐一回了。 顾宛娘刚刚哭过,眼睛看不清楚,也不知道有多少强盗,但听声音,人数应该不少。她想着几年前丈夫就死在这里,如今她竟然也在这里遇到强盗,也不知道是不是天意。或许,老天爷就是想让她也死在这里好与丈夫团聚,于是紧紧抓住女儿和媳妇的手道:“等会儿我和玉兰拦住他们,你们两个快跑。不要跳河,不要管我们,找到我们的马车,你们快快离开就是。等到了县衙搬了救兵再回来救我们。” 安然猜到娘亲这是抱了以死保护她们的心思,却如何能答应? 被逼到了绝处,安然心里反而升起无限的勇气来。只见她忽然上前一步,大声道:“喂,你们是这里的强盗吗?” 顾宛娘见女儿这样大胆,差点被她吓得半死,顾庭芳也不禁瑟瑟发抖。倒是玉兰跟着安然的时间长,胆子大些,她赶紧将两人拉住,悄悄安慰她们道:“太太,少奶奶,你们不要怕,要相信姑娘。姑娘一定会有办法的。” 十几个强盗见一个俏生生的小姑娘居然有胆子站出来质问他们,不由得又是惊奇又是好笑。那个首领模样的男人便站出来拍着胸脯道:“不错,我们正是这大巴山七十二路英雄中聚英寨的英雄。俗语说‘英雄配美人’,我看你这丫头胆子倒是大,不如跟我回去做我们聚英寨的压寨夫人吧!” 安然冷然一笑道:“就凭你们,也配称英雄?” “小丫头竟然看不起我们?我们寨主可是道上赫赫有名的高手!谁见了不称一声英雄!” “我们寨主不配称英雄,谁配称英雄?” “你个小丫头知道什么?” 强盗们你一言我一语的说着,一个个都瞪大了眼睛看着安然,只觉得这个小姑娘不但长得漂亮,还特别的与众不同,与他们以前打劫时遇到的小姑娘全都不一样。 “我告诉你们什么人才配称英雄!”安然大声道,那些强盗立即就静声了,全都等着她说。 安然忽然手指北方,高声道:‘什么是英雄?戌守边疆抵御外侮为国捐躯的将士们才是英雄!那些风餐露宿保家卫国的战士们才是英雄!英雄永远不会对自己的同胞下手!英雄的刀锋永远向着敌人!”安然轻蔑地看着他们道,“就你们,只知道对着一群妇孺逞凶斗狠也算英雄?呸!你们别玷污了英雄这个词!你们一个个大好男儿,居然好的不学,学人当强盗,你们对得起自己的良心吗?对得起生养你们的父母吗?对得起祖宗吗?” 一群强盗被安然骂得面面相觑,心里不由得嘀咕,之前他们抢劫的大姑娘小媳妇谁不是哭哭啼啼的?怎么这个小姑娘就这么大胆子敢冲他们吼? 那首领意识到自己被轻视了,不由恼怒道:“你个小丫头懂什么?我们落草为寇也是被逼的!成王败寇你听说过没有?成了我们就当王了!” 要不是时候不对,安然都想笑了! “现在天下安定,国富民安,你们有手有脚有力气,是个男人就应该凭着自己的力气堂堂正正地养家糊口!你们一个个拉出去都是响当当一条汉子,做什么不行,非要当强盗?这不是自甘堕落是什么?欺凌弱小让你们很有成就感?你们不是爹娘生养的?你们就没有兄弟姐妹?当边关的将士们为了我们的国家和百姓浴血奋战的时候,你们却在他们用鲜血捍卫的安定家园里劫掠他们的父母妻儿弟寻,你们还算是个人吗?就这样你们还妄想称英雄,你们自己就不觉得脸红?” 一群强盗被骂得张口结舌,羞愧不已,一个个都望着他们的首领:怎么办? 那首领的气势明显也弱了,却还是逞强道:“你个小丫头牙尖嘴利,我们不听你说这些大道理。我们就要抢了你们好让家里的人能吃饱穿暖,凭什么你们有钱,我们就该受穷?” “呸!天下哪有不劳而获的事情?你们自己好吃懒做受穷也活该!我们有钱那也是我们自己辛辛苦苦挣来的!你们劫财也就罢了,还想劫色?告诉你们,我们就算死在这里,也绝不会让你们得逞!”安然猜测着这些强盗多半就是村里的人,先前他们太大方了,反而引来他们的贪婪之心。但只要不是杀人越货的惯犯,她就有信心带着家人全身而退。 那强盗一听,略有些犹豫。若只是偶尔打劫,不犯大案子,朝廷也就睁只眼闭只眼,可如果死了太多人弄成了大案子,官府为了官声,也肯定会找他们麻烦。 安然见有门,便指着外面的小路道:“我们的行李都在外面,就当送你们了,你们取了财物速速离开,不得伤害我们的人!” 安然这一副命令的语气说得是那样坦荡自然,语气里的自信强势好像她才是那个站得最高,发号施令的将军,而那些强盗不过都是她帐下的小兵。 强盗们迟疑犹豫着,显然有些意动。 那首领看着安然那自信傲然的样子,只觉得好似神女临世一般,不可亵渎,便挥挥手,什么也没说,带着那群手下直奔马车。 安然立即带着娘亲嫂子和玉兰赶回去,及时安抚几名守在马车旁的下人。 那强盗正要将三辆马车全都拉走,安然忍不住出声道:“慢着!” 强盗们立即停下来,纷纷回头看着她。 顾宛娘差点没被女儿吓死,忙小声道:“他们都要走了你还叫住他们做什么?” 安然没理会娘亲,只对着那强盗头子道:“你们出身绿林,难就没听过盗亦有道?第一辆马车给我们留下!行礼钱物都在第三辆马车里,够你们吃三年了!还不满足?要知道,懂得取舍才是长久之道!” 强盗们犹豫着,看着首领,等他做决定。 那首领去第三辆马车看了看,点了点头,干脆连第二辆马车也没拉走,只带着装行礼的马车走了。 临走前,那首领又回头看了安然一眼,大声道:“你这小姑娘年纪虽小,却胆色不凡,将来必定不是池中之物,大爷我今天就卖你一个面子了!” 安然拱拱手,傲然道:“好说好说,本姑娘记住了!” 见那些强盗走了,安然赶紧扶着双腿发软的娘亲上马车,见大家还在发愣,不由大声道:“都愣着做什么,强盗虽然走了,此地却不宜久留,大家快点上马车,我们要尽快赶到县城!” 其他人这才醒悟过来,赶紧爬上马车,往县城而去。 就在他们离开后不久,路边的树林了忽然钻出两个人来。 其中一人扛着把大刀道:“老大,那小姑娘可真有意思!那头笨牛不是被人家给迷住了吧?居然几句话就把人放走了。” 另一人一脸的络腮胡子,眯着眼睛遥望着安然离去的方向,忽然摸摸下巴,心中暗想:这丫头够味儿!倒是合他胃口。嗯,他要追上去看看这丫头要去哪儿,家在何处…… 却说安然一行进入县城,找了家客栈住下,便将大家集合起来。 “我们的行礼都被强盗抢走了,必须在城里添置一些才成。大家都把身上值钱的东西拿出来,算姑娘我借你们的,等到了京城再还你们!” 经过这次的强盗打劫事件,所有下人都不禁被安然的胆色折服,别说还要还了,就算不还,他们也会心甘情愿地将自己藏在身上的钱都掏出来的。要不是姑娘聪明有胆色说服了强盗,只怕他们连命都保不住。此刻,他们心里也跟强盗有一样的想法 姑娘小小年纪就有如此胆色,再加上他们家少爷年纪轻轻就考中了举了,将来前途不可限量。合江县那些个乱传谣言的小人知道什么?总有一天,他们家姑娘会让那些眼皮子浅的无知蠢人刮目相看! 因为天气越来越冷,安然一路上陆陆续续添置了不少东西,身上本来就没剩下几个钱了。本来想着很快就要到京城了,也用不了多少钱。可现在行礼没有了,她们还得住店,还得买衣服穿啊! 大家将身上所有的钱和值钱的东西集中起来,安然估算了一下,不过一百两银子左右,倒也够他们去京城了。她先让玉兰和嫂子的奶娘福婶带着几个男仆去买东西,其他人留在客栈里梳洗休息。 晚饭她们也是让送到房间里吃的,顾宛娘和顾庭芳都被吓坏了,安然只求她们别生病就好。 第二天一大早,安然就带着一家人启程出发去长安。现在口袋里没有钱,安然也不敢耽搁行程,只能尽快赶去京城与哥哥团聚。 碰巧刚刚出门的时候就听人说县城里有家商队要去长安,安然立即让人与商队的人商议,跟着人家一起走。 那商队首领听说她们一行大都是女眷,又刚刚遭遇了强盗,便好心地将她们安排在商队中间,那商队的护卫首领还总上来搭讪,让顾宛娘很是恼恨。要不是刚刚才经历了被劫,她都想离开商队自己走了。不过,她还是有办法,她让安然呆在马车里,不准她掀开车帘看外面。 那年轻的崔队长见安然不出来了,心里着急,便忍不住骑着马来到马车边上,小声喊着:“赵姑娘?赵姑娘?” 顾宛娘掀开车帘,冷着脸瞪着那姓崔的道:“不知崔公子找小女有何事?崔队长难道不知道男女授受不亲?我女儿尚待字闺中,实在不便与公子相见,还请公子见谅,以后不要再做这等有损她闺誉之事。”说完,她唰地一下放下了车上的窗帘。 那姓崔飞公子被顾宛娘一顿训斥,脸上暴戾之气一闪而过,最后却还是隐忍下来,恼恨地离开。哼,既然你们要去长安,总会有机会的。 商队因为带着太多货物,行走速度并不快,等到达京城的时候,已经进入十月下旬了。长安的冬天可比合江县冷得多了,大家都有些不适应。生当被寒风冻得躲在马车里瑟瑟发抖的时候,安然就无比的怀念起前世的棉衣棉被羽绒服来。安然记不得棉花是什么时候传入中国的了,但羽绒服应该可以做吧?她现在无比后悔在合江县的时候居然没有想到做羽绒服,真是失策啊失策! 当他们进了长安城的城门,禁不住一个个都热泪盈眶。终于到了!安然几乎想要高叫一声京城,我来了! 她让人问了几数次,终于找到安齐暂住的宅了。咚咚咚敲开门,竟然是安齐亲自来开的门。 见到娘亲meimei媳妇儿都来了,可把安齐吓了一跳。 “娘?meimei?你们怎么来了?”安齐着急得很,难道是出了什么事?“哎呀,你们要来怎么也不先写个信来?一路上也没有人陪着,要是出了什么事可怎么是好?” 这时,只听从里面传出一个男子的声音来道:“子贤,谁来了?” “哎呀,锦文兄,是我娘和meimei来了!”安齐高叫一声,忙将母亲meimei和妻子引进去,边走边道,“正巧我有位同窗在呢!太原王氏的公子,王秀王锦文。”正是因为今天有客人在,安齐让小厮泰桑买下酒菜去了,听到敲门声便只好自己亲自来开门。 顾宛娘道:“那我们要不要回避?”名门公子啊,只怕看不上她们这样寒门小户的妇人。再说了,她们舟车劳顿风尘仆仆,就这样见贵客实在有些失礼。 安齐不以为意地摆摆手道:“不必见外。我与锦文兄志趣相投,情如兄弟。今天既然碰巧遇到了,大家不妨见一面认识一下,娘和meimei你们再去梳洗休息好了。” 顾庭芳听安齐提起路上的担忧,想着差点被强盗抢去当压寨夫人,现在他却只顾着娘亲和meimei,好似没有看到自己一样,心里越发难过起来,她红着眼睛看着安齐,靠过去挽着他一条胳膊,眼睛一眨,泪珠子就不断往下掉。 “怎么了?这是?”安齐赶紧放开娘亲,腾出手拍了拍妻子的肩膀,又掏出手绢擦了擦她脸上的眼泪,而后才抬头无奈地看着娘亲和meimei。 “表哥,我们,我们在路上遇到强盗,行礼都被抢走了!呜呜呜呜,我好害怕……”顾庭芳忍了一路了,如今见到丈夫,她再也忍不住哭了出来。 “什么?你们遇上了强盗?”安齐一声惊呼,连忙推开妻子,跑去扶着娘亲上上下下的看,“娘,您没事吧?” 这时,屋里的人听到声音也出来了。只见一位身形如玉的翩翩公子从门口走出来,口中略带震惊道:“伯母来了,你们遇到强盗了?没受伤吧?” 第七十六章桃花初绽 顾宛娘怕儿子担心,忙道:“你别急,娘好好的。我们全都好好的,只是行李都被抢走了。”顾宛娘叹息道,而后才抬头细细打量那位出身太原王氏的公子。 “幸好然姐儿你胆子大,不然我们都只能跳河了……”顾庭芳捂着胸口小声道。她到现在想起来都害怕,见表哥抛下自己去看婆婆,便拉住了身边的安然。 安然微笑着拍拍嫂子的手,安慰了她一下,便抬头看着这位出身太原王氏的公子到底是何等的风范。 只见这位王公子年纪在二十二三岁上下,他相貌极清俊儒雅,一袭青衫用银色丝线绣着万福团纹,是一咱低调的奢华,宛如一块上等墨玉。他有一双极深邃的眼,让人丝毫猜不透他的心思,行走间风度翩翩,长身玉立,神情略见严肃冷淡。 顾宛娘想着王锦文的身份,不由微微有些紧张。 “妾身赵顾氏见过王公子。谢王公子对我儿的照拂。” 王锦文淡然地点点头,唇角微微扬起一个浅笑道:“伯母客气了。子贤人品才学俱出众,国子监的同窗们都喜与他相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