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节
对此,晏危楼只能感叹,果然自古皇帝都是演技派。 ……只不过,如今若真要论起演技来,不是晏危楼自夸,在场的几位都是弟弟,他一个人就能轻松吊打。 他只酝酿半秒不到,脸上便露出一个没心没肺的笑容,像往常那样凑到雍帝近前,眉飞色舞:“自然不假,此番我修为可是大有长进。” “朕还不知道你那怠惰性子,必然只是装装样子!”雍帝语气更加亲近。 晏危楼摇了摇头,神采飞扬。 “皇伯父有所不知,这世间之人,才具各不相同。有些人苦修半生,也难破枷锁,有人平日里不耐苦修,却能一日破枷锁,抵上那庸碌者半生之功。” 他的语气像是一个邀功请赏的小孩子,充斥着并不惹人厌的得意和小机灵。 雍帝差点气极反笑:“你的意思是,你便是这少数的天才了?” “还是皇伯父知我。”晏危楼大言不惭地点头,看向雍帝的眼神中都带着欣慰,“我不过闭关两日,便枷锁尽破,一次通天门,一夜之间气海生,如何不是天才人物?” 他越是如此说,雍帝越是半个字不信——至今晏危楼所表现出来的修为,也不过才枷锁七重而已。何况,他不思进取的形象早已深入人心。 两个戏精你来我往好生交流了一番,无论心中如何着想,表面上都十分融洽,看上去比嫡亲父子还要亲近。 这时,晏危楼才不动声色说出自己的真正目的:“方才听闻方大小姐不欲履行婚约?” 端坐在一边闭目养神的长信侯立刻睁开眼睛,他目光如电,声音也冷得像冰:“世子放心,我方天询之女一女不许二夫,要解除婚约,除非她死。” “夫君!”大长公主立刻发出一声惊呼。 方天询却不理她:“国有国法,家有家规。此事你不许插手。” 大长公主顿时噤声,不敢再发一言,只默默流泪,梨花带雨一般。 一直沉默着瘫坐在地的方清薇抬起头来,不可置信地看了长信侯一眼,又直直望向晏危楼。不甘,怨恨,憧憬,嘲讽,种种复杂情绪交织在一起。 此时两人一个神采飞扬立于殿中,另一个却是顶着巴掌瘫在地上,甚至险些被亲生父亲直接打死,如此鲜明对比让她狼狈地偏过了头。 却听到少年的声音还在不急不缓响起:“不不不,长信侯误会了。我意在解除婚约。” 方清薇立刻抬起了头。 昭文殿内气氛猛然一滞,流动的空气似乎凝固起来。长兴侯身形不动,一双深沉冰冷、锋利如鹰隼的眼睛却是牢牢钉在晏危楼身上,殿中寂静得可怕。 方清薇敏锐察觉到一股无声无息的暗流在两人之间涌动。 而那位她一向看不上眼的齐王世子,此时却好似什么也没察觉到,还是那么一副懒懒散散的姿势站在原地,那张俊美近乎咄咄逼人的脸上,挂着没心没肺的灿烂微笑,实在有些嚣张过头。 他笑眯眯和长信侯对视。 “好了。” 上首一直沉默的雍帝突然开口,打断了两人之间诡异的气氛。 他看了眼方清薇,目光又转向晏危楼,露出一副慈爱神态。 “强扭的瓜不甜。既然两个年轻人都不愿意,这婚约便作罢。” 他似征询地望向长信侯。长信侯冷冷盯了晏危楼一眼,终究选择了沉默。 然而,晏危楼敏锐至极的感知却察觉到一股隐蔽的杀意,告知他这一切并未就此结束。他心中升起莫名的兴奋。 “因臣之家事,惊扰陛下,已是不该,不敢再多盘桓。” 身为入道境大宗师,本就有着种种特权。事情既已了结,长信侯深深看了晏危楼一眼,便毫不留情地抓起方清薇,带着大长公主扬长而去。 晏危楼也趁机告辞,只是离开之前,他的目光不易察觉地向着旁边侧殿处看了一眼,又飞快收回。 ……那里有人。 待两拨人都走了个干净,侧殿入口处,一道人影便转了出来。 容色姝丽绝美的宫装丽人款款踏入殿中,乌发雪肤,近乎妖异的脸上带着一抹让人捉摸不定的微笑。 “父皇,儿臣已经好好和三皇兄交流过了,他痛哭流涕,诚心悔改,保证绝不再犯。” 低哑的声音幽幽响起,有种雌雄莫辨的奇异魅力,姬慕月勾起唇角,一种令人窒息的美扑面而来。 殿内不知何时响起轻轻的风铃声,雍帝的目光恍惚了一瞬,这才道:“还是小九你贴心,不像你三哥,净会惹事!” “是吗?”姬慕月不知何时已来到御案之前,双眸一瞬不瞬望着雍帝,“父皇真的觉得儿臣比三皇兄更贴心吗?” 望着疑似争宠撒娇的女儿,雍帝哈哈一笑:“若非朕器重于你,又怎会许你小小年纪接触大雍朝堂,替朕处理政事?” 姬慕月垂下眸子,唇角露出一抹意味不明的笑:“是啊,父皇待我太好了呢。” · 晏危楼离开皇宫时,飞羽卫新任统领谢玄尚未离开,他笔直站在门外,一身绯红色飞羽卫外袍罩在他身上,为那张面罩寒霜的脸添了两份暖色。 晏危楼脚步顿了一顿,终究按捺不住心中好奇,开口问道:“谢统领,听说昨晚这桩事是你发现的,可否方便告知其中来龙去脉?” “自无不可。”谢玄看了他一眼,语气平平叙述起来,“昨夜卑职奉命追索魔教妖人,和被其绑走的逍遥楼主……” 晏危楼脸上的表情渐渐变得有些奇怪。他没想到自己之前的直觉居然是对的,此番方清薇和三皇子的私情被曝光,还真和他脱不了干系。 原是谢玄为了追查逍遥楼主“燕无伦”的行踪所导致。 当夜晏危楼自暗道离开,上岸后并未掩饰自己的行踪。不少人亲眼见到一位风姿超逸、恍如月下仙人般的白衣公子漫步于河岸边,细数漫天落叶——尽管这只是一个美妙的误会,真相究竟是何等的凶残那些人绝不会想要知晓。 通过路人提供的线索,谢玄很快便一路追查到了九公主府所在的东三坊,而三皇子府与九公主府相隔并不远。于是恰巧路过三皇子府的谢玄便将那两人逮个正着,也是机缘巧合! “原来如此。多谢统领相告。” 解开了心中疑惑,晏危楼就要离开。 没走多远,身后突然传来一阵风声,一样东西悄无声息向他飞来。 晏危楼并未回头,抬手一抓,露出手心一枚平平无奇的黑色玉符。 “世子殿下。” 谢玄的声音凝成一线,传入晏危楼耳中,只有他一个人能听见。 “请收回去吧。” “——答应过的事,我从不反悔。” 晏危楼收起手中玉符,摇了摇头。 这盛京城中,即便是雍帝,恐怕也不知道家世清白,死士出身,刚刚上任的飞羽卫统领谢玄,居然会与晏危楼这个齐王世子早有交集,且渊源不浅。 约莫数年之前,曾经有人夜入齐王府,将这枚玉符交到晏危楼手中,承诺只要有此信物在,必定帮晏危楼办到一件事,哪怕是要他的命也没问题。 ——那时的晏危楼才知晓,他曾经救过的人中,便有这位神秘人相认不久的亲人。不过,这些年蒙他恩惠者甚多,对方不愿说出身份,晏危楼也猜不出来。 前世的他并未将这个承诺放在心上,然而,当盛京城中形势逆转,晏危楼本人一朝落入狱中,却是这个承诺救了他的命,让他得以从牢狱中逃脱。 而谢玄则付出了生命的代价。 他这才知晓玉佩的主人便是飞羽卫统领谢玄。 如今既已重来,晏危楼心中早有计划。 虽则如今他可以毫无心理负担地利用天下人,但谢玄前世既已为他付出一命,算是偿还了恩情,晏危楼自是不愿再占便宜,便索性将这信物还给了谢玄,当初的承诺一笔勾销。 哪知这世上还有谢玄这般固执己见,非要强行报恩的人! “也罢!”对付这种顽固脾气的人,晏危楼也有对策,他面上神情毫无异状,学着谢玄玩起了传音入密,“既然如此,你便帮我做一件事。” “什么事?” “帮我查清楚长信侯为什么如此执着于这桩婚约。” ……宁愿不要亲生女儿的命,也要保住这桩婚约,他可不信这只是出于迂腐己见 晏危楼目光沉沉,锐如刀锋。 “……我倒要看看,他究竟有什么图谋?” 第15章 微澜生(3) 长信侯府,大长公主房中。 “啪!” 一声清脆的巴掌声,方清薇被狠狠打倒在地,左右脸上的巴掌印算是对整齐了。她捂着脸,倔强地抬起头。 “废物!犯下如此大错还不知悔改,今日险些丢尽了你父亲的脸!” 大长公主收回手掌,居高临下冷冷俯视着她,美丽的容颜上再没有原先的柔弱之态,反而尽是冰冷之色。 方清薇从地上爬起来,眼眶通红。 “我看不是丢尽了父亲的脸,是害得您在父亲面前又担上了教女不严的罪名,不能帮助您讨得父亲欢心……”她扯了扯带着血迹的嘴角,讽刺一笑,“这才让您撕开了柔弱善良的面具,如此不顾一切了吧!” “闭嘴!”长公主再次抬起了手。 方清薇一把抓住即将落到脸上的巴掌,冷冷地扬起脸,毫不畏惧地与大长公主对视:“假的终究是假的,这么多年来压抑自己的本性假装成那个女人的样子,温婉、柔弱、善良,你以为你就真的变成了她,彻底取代了她在父亲心中的地位吗?” “你闭嘴……” “——别傻了!你对他来说连替身都算不上,不过是个低劣的伪造品!” 方清薇恶意满满地笑了起来。 这一次迎接方清薇的是灌足了真气的一击,她整个人直接被轰飞了出去,撞破门扉,重重砸在了院子里。 “咳!恼羞成怒了吗?当初你耍手段抢来的男人终究不是你的,耍手段生下的女儿也不能让他高看一眼,二十多年的伪装却是连别人的替身也算不上……你可真是可悲呀——” “我让你闭嘴!” 冰冷暴怒的女声中,庭院里似乎刮起了雷霆狂风,整个院子里都像是被风暴犁平,一道绝美的丽影随着狂风扑出,原本盘绕的发丝不知何时全部散开,她美丽的脸因愤怒而扭曲。 “刚才父亲没进家门便走了,要不要猜一猜他去了哪里?会不会又是去看那个女人的牌位?连一个死人也——呃呃……” 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掐在喉咙处,闪烁着怒火的眸子与她对视,仿佛看向的不是自己的亲生女儿而是不死不休的仇敌。方清薇呼吸困难,不断挣扎起来。 狂怒中的大长公主神色扭曲,冰冷的眸子里满是快意,似乎正亲手掐死那个在她心里如心魔一样徘徊了多年的女人,神色几近入魔。 “呃……”方清薇挣扎的力度越来越轻,看着亲生母亲那双充斥着嫉妒、扭曲、愤怒与憎恨的眼睛,她心中竟然一阵空荡荡的,放弃了挣扎。 她眼眶中一滴生理性的泪水顺着脸颊流下去,“啪嗒”一下落在大长公主的手背上。大长公主猛然清醒过来。 她松开手,踉跄着后退两步:“我,我没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