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节
卫夷行礼后也回了隔壁的房间,卫云抬来热水,侍奉卫封洗漱毕,便也退下了。 屋内静谧,唯有窗外簌簌风声。 卫封躺下不久便听到屋外的脚步声,轻微的,只是寻常人的脚步。他常年习武,自然也能听到那稚嫩的声音。 “阿秀jiejie,我进来啦?你把门开开吧,我推不动。” 安静了会儿,那稚嫩的声音又响起:“阿秀jiejie,外面好冷……” “阿秀jiejie,那你气消了就让我进去哦,我就在外面等你消气,你不要熄灯哦。” 这院子素来寂静,尤其是他的梨园,背后便是夫子之所,前院是他的住所,更是鲜有人夜间打扰。厉秀莹是要死要活才搬进那间房的,但夜间也从来不敢惊扰他。 卫封甚少在这样的静夜里听见陌生的声音。 忽然地,那声急促惊慌。 “阿秀jiejie!你别熄灯,把灯点燃把灯点燃好不好,我怕黑——” 屋外已没有月光。 乌沉的云团将弯月覆住,厉秀莹熄灭烛火后,整个院子都陷入漆黑里。庄妍音被厉秀莹关在了屋外,起初是想等人气消的,便老老实实蹲在了屋檐下等,但没想到厉秀莹听她说完不要熄灯后便报复心理地关了灯。 她还是怕黑。 以为沈氏已经回到她身边后这个状态会消失,但是并没有,周遭黑暗吞噬她的一切,这样轻易将过往发生化作利刀,将她四分五裂拼凑成从前的那个庄妍音,逼迫她面对黑暗的一切。 “阿秀jiejie!” 庄妍音不停拍门。 黑暗尽头终于亮起光来,她呆呆回首,沉默的少年提灯穿过梨花林间,简单披着外袍,同她站到了檐下。 庄妍音愣愣抬着头,卫封叩响了门扉。 她把他吵醒了? 她没打算这么晚去惊动任何人的,虽然卖惨是快速博得同情的办法,但是并不适用于任何场景,这种夜深人静的时刻,她不想打扰任何人。适可而止,拿捏度数,才不会惹人讨厌。 这是在那个重组家庭里,她不得已学会的生存法则,她就是这样让奶奶记着对她mama的愧疚,偶尔站到了她的身边。 厉秀莹才十四岁,就算再讨厌她也不会有多坏,她也不想时时拿人家卖惨。但这个关灯却让她始料不及。 更始料不及的还是眼前的卫封。 回过神来,她连忙抓住他衣摆,但只敢用很轻的力量,书里他是很厌恶异性亲近的,哪怕她现在还是个孩子,也不敢太过分。 厉秀莹以为是庄妍音在敲门,并没有理会。 庄妍音昂着头看卫封,才发现他真的太高,已经有一米八了吧。这个角度,这人连轮廓分明的下颔线条都是帅的。 “公子,对不起,我不是故意吵您的。” 卫封垂眸,她巴巴昂着小脸,刘海因为急切的汗水黏糊在一起,露出了一团淤青,应该是方才撞他剑上所致。 他收回视线,睨着紧闭的房门开口:“夜已深,勿要惊扰后院夫子。” 房门终于打开,厉秀莹站在门内,急忙整理披肩秀发。 “卫公子,我没为难她,我就跟她闹着玩的。” “嗯!阿秀jiejie跟我闹着玩的,是我声音太大了。” 卫封垂首看她:“进去吧。” 庄妍音颇受感动,也很好奇,卫封并没有书中那么厌恶异性啊? “多谢公子。”她后退一步,朝他乖巧行了一礼,只是肚子里咕咕响,两个半的红薯还是不顶饱。 他们自然听到了她腹中的叫声,但是都不曾再说话,卫封提着灯步下屋檐。 厉秀莹目送卫封走远,负气回到房中。 庄妍音撑着点燃的油灯,瞧着她气恼的模样,小心翼翼将灯放在床尾案上。 “你昨晚趁我睡觉后点油灯了是不是?” 庄妍音轻点着脑袋:“阿秀jiejie,这是我的毛病,我不点灯害怕,我给你赔礼了。”她恭恭敬敬鞠了个躬。 厉秀莹有些气恼:“你点灯我怎么睡?这本来就是我的房间!” 庄妍音想着办法:“那我去弄点柴禾吧。” 她提着灯跑向厨房,找了炭烧红抬进屋里。 在被噼啪飞溅的炭火星子烫到手背时,庄妍音内心悲催感慨。为了庄家一家子,她真的付出了太多。她那不争气的爹现在估计在抱着美人睡觉吧! 她就靠着炭火微弱的光亮,努力汲取这微薄的安全感睡去。 翌日一早,她手上揣着一个rou包子去了楚夫子的院子。 她找楚夫子借卫凌。 “我想去外面,怕再遇上坏人,也怕找不到回来的路,我不会让卫大哥太辛苦的。” 楚夫子笑着让卫凌跟她去。 借卫凌是有套路的,她要接近卫封,却不能在他眼皮子底下刻意活动,最好从他身边的人上下手,她知道卫凌时刻都在关注这个院子的动态。 庄妍音带着卫凌,又去了青竹村买鸡,将鸡都炸好,用炭保持热度,拿去集市叫卖。 她人生得乖巧,又会说话,逢馋嘴的男孩便说“吃了身强体壮考状元”,逢女童便道“吃了漂亮勤快婆家好”。镇上都是些普通百姓,最喜欢这样的好听话,她连着卖了三天炸鸡,三天都没有在卫封跟前混眼熟过,都与卫凌在一起。 …… 阳光斑驳自枝叶间落下,照在树下长桌一盘盘菜肴上。 院中众子弟正用晚膳,弟子十四人皆已到齐,楚夫子坐在上座,卫封在他左手边落座。 用过饭后,卫封先起身朝楚夫子行礼:“我去林中练剑了。”也点头与众人见礼后回了房中取剑。 众人也准备各自离席,钟斯瞧了一圈,感叹道:“铃铛今日又没赶上晚膳。” 厉秀莹哼笑:“她去卖她的炸鸡了,你们好心收留她,但她心里却惦记着赚钱,还是用的厨房的油盐!” 林婶正在收捡碗筷,笑道:“厉姑娘,铃铛也没用多少油盐,她说卖完炸鸡会买回来的。” “那她买了吗?都已三日了,每日不来跟我们吃饭,也没买回来用掉的油盐,而且她晚上怕黑,我都睡在屋里了还有什么好怕的,还烧了一盆炭火!让我怎么睡啊,我不管,我不想再与铃铛睡了!” 厉则:“你比她大,是jiejie,她怕黑可是你晾着她不与她讲话?” 厉秀莹不服气,又恼又委屈:“我又不是她亲jiejie,我晾着她什么了,我凭什么要对她那么好?” 厉则低恼地训诫她。 楚夫子安静饮下杯中茶,问:“她怕黑,那为何不让她点油灯?” “点油灯我哪睡得着,再说了,夫子,油灯多贵啊……”厉秀莹还有一堆话要说。 厉则正要制止她,听见一声欢快的稚嫩童声。 “我回来啦!” 众人回头,只见模样乖巧的女童迎着夕阳跑来,笑得明媚灿烂。 她跑得太急,停下给众人行礼时还收不住脚,险些栽跟头。乖乖行完礼后跑到楚夫子身边,从腰间荷包里宝贝似的拿出一个东西捂在掌心。 “爷爷,这是送给您的,您猜猜这是什么?” 楚夫子笑道:“送与我的?老夫猜不到。” 庄妍音摊开手心,小心揭开油纸,是一块松烟墨。虽是最普通的墨,但瞧着墨粒精细,色泽黑亮沉着,还有淡淡松香散发。 “这是镇上能买到的最好的墨了,还请爷爷不要嫌弃。” 楚夫子笑弯眼睛,收下墨,爱不释手拉住这双小手。 她忽然抽出手,从卫凌的包袱里拿出一支桃木簪,送到厉秀莹跟前。 “阿秀jiejie,这是给你的礼物。听掌柜的说有言云人比花娇,我瞧着这簪子便第一时间想到了阿秀jiejie。” 这是最普通的桃木,好在打磨润泽,簪头雕刻着一朵精美的桃花。但厉秀莹家中富贵,她什么样的簪子都见过,自然看不起这种东西。 众人在前,她只能接过,板着脸道了声“你有心了”。 钟斯笑道:“小铃铛,你这是赚到钱了?这是朝夫子与你阿秀jiejie行贿么,那我们有没有?” “有的!” 庄妍音从包袱里翻出一个精美的小册子,是札记本。 她最先递到苏嘉北身前:“苏公子,你常爱记录,这是给你的札记本,小小的,可以随时做笔记哦。” 然后又拿出十二本,都是札记本,但都是统一的样式,只有苏嘉北的更精巧些。 钟斯蹲下身,有些酸溜:“小铃铛,为何只有苏嘉北的跟我们的不一样,我对你不特别吗?我特别喜欢你。” “我也很喜欢阿拉斯加。” “阿拉斯加?你单独给我取的称呼?” 庄妍音正要去翻包袱,被钟斯揪住了头发。 她挣扎着说:“别拽我,我还要给林婶和赵阿婆送礼物。” 瞧着她拼命挣脱钟斯魔爪的模样,众人都被逗笑。直到庄妍音将那包袱里的盐与油拿出来时,众人才怔愣住。 油盐很贵,而且别看他们这些札记本都是寻常之物,但文人用的东西没一样是能便宜的。 她一个小童怎么会有这么多钱? 庄妍音见大家疑惑,抱着盐罐子软糯道:“我把炸鸡的配方卖啦。” 众人都很是震惊。 楚夫子挥手道:“过来。”他俯身认真望着庄妍音,“真的将配方卖了?这可是你家祖传的秘方。” 她点点头:“是啊,我在镇上卖炸鸡,县里有个商人吃到,很是喜欢,便重金买走了方子,足足有五十两银子呢!”她眉眼弯弯地说,“爷爷与众位公子们待我好,我也想待你们好。只是以后我不能再出去卖炸鸡了,但是那位商人许我可以在自己家中做给家人吃,所以爷爷不要担心哦。” 她小小年纪却是如此懂事,楚夫子揉揉她脑袋,叹道:“可终究是你家的祖传秘方。” “没关系的,我有了钱才可以好好生存,我爹娘肯定也希望我能好好过下去。” 苏嘉北感慨万千,当即从怀里掏出自制的炭笔与庄妍音送的那个小本本,又记录下这灵感一幕。 庄妍音送完了各人的礼物,揣着怀里为卫封准备的礼物走去他的住所,在院中碰见提剑出门的卫夷与卫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