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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迩穿着一套淡蓝色居家睡衣,长袖的,领口翻得整齐,扣子扣到了最上面那颗,露出一截白皙修长的脖颈。她的体态很优雅,如果裴霁对这方面有了解,就会看出,宋迩的形体应该是接受过专门的训练,或是学过很长一段时间的舞蹈。 但裴霁只专注于她的研究,对这些事物一向不上心,于是她也只能看出,宋迩的气质非常好,柔和宁静,还有一些不易察觉的距离感。 “裴艺,你怎么不说话?”宋迩等了一会儿,没有听见动静,又问了一句。 她的手还搭在门把手上,像所有盲人那样,微微地把耳朵侧向发出声音的地方。 裴霁开了口:“我不是裴艺。” 宋迩一惊,面上的笑意凝固,搭在门把手上的手一下抓紧,整个人都紧绷起来。她一言不发地朝后退。 裴霁这才发觉自己的冒失,盲人看不见,所以会对危险特别敏感警惕。 为防惊吓到宋迩,裴霁站在原地,没有朝那边靠近。她站在门边,在宋迩把门关上前,说:“我叫裴霁。” 不论裴艺有没有和宋迩提起过她,光从裴霁这个名字,就能听出她和裴艺的关联。 宋迩停住了,她像是有些意外,反应了一会儿,才轻轻地复述了一遍:“裴霁?” 裴霁点了下头,又想到宋迩看不见,说:“是。” 宋迩松了口气,笑容浅浅的:“是你啊。”说完,笑意又深了些,“裴霁教授,我听闻你的名字很久了,没想到有见你真人的一天。” 她说见,其实不准确,因为她根本看不见。 裴霁看着她的眼睛,那双眼睛是无神的,没有光,却清澈柔和,十分干净,像她的笑容一样。裴霁没有指出她话里的不严谨,但又不知该说什么。 年少有为、前途无量、久仰大名之类的褒赞,裴霁从小到大不知听了多少,新近又添了“载誉而归”、“名利双收”、“遐迩闻名”之类的词。 一般情况下,裴霁都只需要礼貌地微笑一下,就好了,夸她的人,大多很有眼色,见裴教授对这些溢美之词不感冒,会很自然地过渡到下个话题。 但宋迩看不见,她笑一下,并不能应对过去。 裴霁不太熟练地想跟宋迩握手,初见的人都会握手,但她们隔得太远了,手够不到。裴霁像是被定在了原地,她隔了好一会儿,才说:“你好。” 她们隔着大半个客厅的距离,互相说完了初见的寒暄,不知是裴霁生硬的招呼方式让宋迩觉得好笑,还是她脑补出她们这个见面的场景让她觉得有趣,宋迩的笑意更深了几分,染上了她的眼角眉梢。 裴霁也跟着弯了下唇,但她很快就想到了她的来意,笑容就消失了。 宋迩看不见,自然不知道裴霁的表情变化,她缓缓地朝着沙发的方向走,招呼着裴霁:“不要站在那里啊,快来坐。” 这个房间她显然已经很熟悉了,走到快要靠近沙发的位置,她伸出手,稍稍地弯腰,摸到扶手后,确定了位置,小心地坐了下来。 坐下之后,她没有立即说话,而是侧耳听,听到裴霁靠近的脚步声,接着是沙发另一端微微下陷,她就知道,裴霁也坐下了。 这个过程不算久,只有短短的两三分钟,但因为没有人说话,刚刚才熟悉热络起来的氛围,像是一下子又回到了刚进门时的生疏拘谨。 裴霁很不擅长处理人际关系,尤其是,和新认识的人交流。放在平时,她应该会觉得坐立难安,但又不得不学着其他人的样子,寻找话术上的逻辑,尽量做到平静应对。 所以,经常会有人说裴霁教授为人高冷,很难接近。 可现在,裴霁却只觉得凝重。 这里是裴艺的住处,房间当然少不了裴艺的痕迹。 裴霁环视一圈,书架的最高一层,摆着一排裴艺的荣誉奖章,窗下椅子的椅背上搭着一件制服,还有桌子上,放着两个水杯,一个是空的,一个盛了半杯水,裴霁猜想,空的那个应该是裴艺的。 还有许许多多的小细节,都表露出这里有某个人的生活气息。 而那个人,在三天前,殉职了。 裴霁感觉有一口气喘不上来,心口像是痉挛了一下,剧烈地抽疼。 “怎么不说话?”宋迩轻声问道,说完,她笑了笑,像是照顾裴霁的不善言辞,接着说,“你果然很不爱讲话啊。” 裴霁的重点落在了果然上,是裴艺和她说的吗? “还没给你泡茶,按照中国人的传统,客人来了都是要泡茶招待的。”宋迩又说,语气始终都很温和,“但是你看,我的眼睛不太方便,需要你自己动手。厨房里有水,茶叶应该在左边第二个柜子里,冰箱里有饮料,裴艺还买了水果,你想要什么自己拿吧,不要客气。” 她提到裴艺,裴霁看向她,神色挣扎不忍:“不用,我坐会儿就好。” 宋迩一无所觉,稍稍侧着身子,侧向裴霁的那一面,眼睛微微低垂着,对着前方的小茶几。 这是盲人的习惯,因为失明,其他感官更为敏感,所以同人交流时,往往会更加依靠耳朵去听,眼睛这个器官则会处于调用末位。 “你还没有说来做什么呢,是不是裴艺让你来的?”宋迩说,“她好多天没回家了,那天她说要去临市出个差,很快就回来,但现在过去三四天了,都没有音讯。我打她电话,她也没有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