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节

    微子启带着楚微来到了就近的小城，找了家看起来干净的客栈，开了一间房。

    楚微跟在他身侧一直没敢接话，她想，微子启定然是来找她算账的，他这次过来的时候，看她的眼神实在难看，也没了从前待她的温和包容。

    就是不知道微子启是为了那桩事来算账。

    是西仙源的事，还是幡冢山的事。

    微子启拿了房间钥匙，拒绝了小二要带他们上去的好心，伸手拉过楚微那只没受伤的手，就带她往楼上走。

    楚微再次被他拉住手，有些愣，从幡冢山出来的时候他拉着她，她可以理解为担心她的安危，谁知道那附近还有没有别的人。可眼下到了客栈，他为何还要拉她？

    “符纸贴好了吗？眼看着天都要暗了，怎么还没贴好！等那恶鬼爬你床你才肯贴吗！”

    楚微走了几阶楼梯，听到楼下掌柜的念叨声，她恍然，哦，是了。现在四方鬼门开了，鬼魂朝人间涌了出来，师傅还是在担心她的安危才拉着她的。

    两人上了楼，依着小二所说的房间名字找到了房间，房间在走廊尽头的倒数第二间，微子启走在前面，拿钥匙开门的时候也没放开楚微的手。

    直到走进屋里了，阖上了门，楚微才嗫嚅着嘴唇喊他：“师傅……”

    微子启这才将她的手松开，随即将她推到凳子上坐下。

    楚微咬着下唇看他，看到他冷着一张脸，也不管什么缘由，开口就道：“我错了师傅……”

    这段时日，她到底是将微子启的性格摸透了。在她成为微子启徒弟的那天，微子启就是以一个无理由的袒护姿态站在她身边的，他从未对她生过气，发过怒。所以楚微便清楚地明白，她这句轻飘飘的道歉是十分有用的。

    微子启盯了她半晌，他想说什么，话到嘴边却又忍了下来，最终只抬手从戒指里拿了疗伤的药，先掀开自己的袖口在伤口上胡乱撒了点药粉，再朝楚微开口：“手。”

    楚微一怔，而后察觉到他要做什么的时候下意识地敛下眼眸，唇角微翘，宛如偷腥的猫，她小心翼翼地将受伤的手递到他面前。

    她那刀痕可一点不小，上面还沾了不少砂石。

    微子启先给她清理了伤口上的污垢，再将药粉倒在她掌心上，“这么深的伤口，可能会留疤。”微子启一边缠着纱布，一边跟她说。

    楚微瞧了眼已经缠上了层纱布的手，不甚在意地回：“没关系，我身上不缺这点疤。”

    她腿上还有好长一条鞭痕呢，是当年杨鸷抽的。

    她话说的轻飘飘，微子启的手却是一顿，他沉默半晌才重新替她包扎，“杨鸷以前打你？”微子启问。

    楚微点头，“很小的时候我总想跑，他就打我。后来就少了。”

    微子启沉默着不接话，他敛着眼睫，浓密的睫羽遮挡住了他眼底所有情绪，看上去像是投下了层似是而非的阴影，楚微盯着他看的时候，面对他这样的沉默不由得有些心慌，她抿了抿唇，一心想打破这样尴尬的场面，便又继续说：“因为我后来就学聪明了，知道跑不了我就不跑，表面上事事顺着他，他不生气，就不会对我动手了，他开心的时候，对我也有好的时候。”

    “什么算好的时候？”微子启终于给她包扎好了，握着她的手却没松，反倒避开她掌心上的伤处，亲昵地将她的手包在掌心。

    楚微心口突突跳了两下，她想，微子启指不定只是顺手罢了，并没有半点她想的那种意思，随即便强迫自己镇定下来，将自己的过去讲给他听：“他会放我出来看院子里的花，给我吃鸡腿，还会教我一些药理知识，但我不识字，所以他心情好的时候就直接念给我听，他以为我记不了多少，但其实我听过一遍就全记下来了。但也没什么用，那些毒啊药的在杨鸷面前用就好比关公面前耍大刀。”

    她说到这里叹了口气，“我不自量力地用过一次，杨鸷那一回发了特别大的火，打得我特别疼，我在床上躺了大半个月，还好当时小苏照顾我。”

    提到小苏，楚微又轻轻地叹出一口气，努力在微子启面前扬起的唇角便就有些绷不住了。她忍不住地念：“不知道……她们现在怎么样。”

    那时候她逃走的时候实在顾不上她们，不知道杨鸷会如何待她们。

    正在追忆之时，手背被轻轻地捏了捏，楚微抬眸诧异地望向微子启。

    微子启像是将她拉进了现世安稳之中，然后听到他说：“等事情解决完之后，我们去找她们。”

    楚微有点愣，她一时间竟不知道微子启为什么会这样温柔。

    温柔到已经超出平时他对她好的范畴了。

    “幡冢山里的神骨现在在你身上吗？”微子启又问。

    楚微再次清醒，她点头，“在。”她将唇抿紧，想到当时在幡冢山发生的事，后背开始冒出了冷汗。

    微子启察觉到了她的异样，他与她面对面坐着，握住她冰凉的指尖微微俯身，抬眼去看她，“发生了什么？小微。”

    他叫她的嗓音，低沉又温柔，看向她的姿态都不是平等的平视，而是仰望，他甘愿在她面前放低姿态。

    楚微眉梢微动，突然问他，“你还想让我去拿神骨吗？”

    微子启一怔，沉默半晌他才出声：“小微，神骨本就该是你的东西。”

    第119章 俗人   且当个俗人，陷入情爱中

    楚微眼神晦暗, “可我不想要。”她这辈子，实在不幸，所以她分得清轻重缓急。她不想为了一些遥不可及的未来, 而放弃自己现在就可以得到的幸福。

    而且, 楚微想到在鬼门之中身体被占据的恐惧，她瑟瑟地发起抖来。

    “师傅，我总觉得，如果我真的拿齐了神骨，我就不再是楚微了。”楚微抬眸朝微子启看去。

    这番说辞并非作伪。微子启下意识想到之前在鬼门之中听到的话, 他沉默一瞬, 之后出声开口, “那便算了。”

    轻飘飘的一句让楚微有瞬间的愣神，她完全没想到微子启会突然说出这么句话, 她有些不敢置信，迟疑地去问他：“什……什么？”

    在刚刚那句话说出口之后, 微子启就确信了自己的真实想法，他深吸了口气，将目光凝在楚微身上, 目光诚挚：“我说算了。咱们不拿神骨了。”

    不拿神骨了，他对上楚微微亮的眼，心中想着, 自己到底是俗人, 逃不过这自私的占有欲。他无法像自己想的那样高尚，可以将她的未来细细考量。

    他不是好人，只是这三千红尘中最寻常不过的一俗人。

    楚微感觉自己被他握住的指尖在轻轻颤抖，她心中涌出许多难以言喻的甜，还有鼓胀的满足感, 就像吃到鸡腿般开心。

    她看着微子启好看的脸，温润的唇，想到那天晚上在渔村里的记忆，她倾身想找一找那天晚上的感觉，刚要碰到他，微子启变了目光，快速将脸侧开，这让她刚好撞到他漂亮的下颌线上。

    这一下算是唤醒了她的耻辱心，她脸瞬间红了个透，立刻坐起身来，顺带将被微子启握住的手给抽了出来。

    “我们，我们现在要去跟洞真墟的人汇合吗？”楚微岔开话题问。

    微子启点头：“先解决鬼门的事。然后……”

    他说到这里停顿了下，楚微恍惚间觉得微子启后面半句没说出口的话是，然后就是解决我们俩的事。

    “一件一件来吧。”微子启却省去了后面半句话，只这么说了句。

    楚微失望了一秒，后又开始反省，人果然贪心，只要对方愿意给予了，就会不自觉地想要更多更多。

    明明最开始她想要的不过只是微子启同意她不去拿神骨。

    -

    御少卿跟杨鸷回到他们之前所待的地方，杨鸷揭开黑色面纱，露出张极恐怖的脸，他右边脸颊上黑色根须虬结，根须从下颌线扭曲地攀至眼睑处，那根须还在脸上凸起来，看起来随时都会破开皮肤冒出头来。

    “楚微拿到神骨之后居然没有自己的意识！”御少卿将红木桌上的茶盏一把掀翻在地，啪嗒一声，杯中茶水溅了满地。

    他脸上尽是怒火，然后突然想到了什么，扭头就朝身后的杨鸷瞪去，“杨医师，原来你一直都知道啊？”

    杨鸷脸上不见丝毫慌张，反倒十分从容。

    “知道一点。”

    御少卿冲上去就掐住了杨鸷的脖子：“你他妈给我耍花招。”

    杨鸷沉下目光，抬手掰开御少卿的手，“你这么生气做什么？这有什么好生气的，难道我告诉你，楚微拿到神骨之后会失去自己的意识，你就不让楚微拿神骨了吗？”

    御少卿颤着眼眸没吭声，脸上黑色的根须更加粗壮了些。

    “你做了这么多，为了打开四方鬼门，搭了那么多人的命进去，不就是因为走投无路，只有眼下这一个办法了吗？”杨鸷冷笑，“就算我告诉了你，你难道就会因此收手？你不会的，少主。”

    御少卿喉头上下滚动，在杨鸷嘲讽的视线中逐渐收了手。

    杨鸷说的没错，就算知道这件事，他还是会去做。

    御少卿按住自己颤抖的手，让自己坐在椅子上，他吞咽了口唾沫，缓和了半晌后才说：“现在我们怎么办？微子启应该不会再让楚微去拿神骨了，怎么办……”

    他喃喃地问。

    杨鸷没吭声。御少卿突然侧目看向他，冷笑出声：“你倒是不需要在意怎么办，因为楚微拿不拿神骨都无所谓是吗，你在意的是微子启知不知道楚微拿了神骨就不再是楚微了，你在意的是微子启肯为楚微做到哪个地步。”

    杨鸷侧目看向御少卿：“少主，有些话不必挑这么明白。”他顿了顿又继续开口，“虽然我们所求不一样，但我们在之前也算盟友。作为盟友，我可以告诉你，微子启不让楚微去拿神骨，难道楚微就不去拿了吗？楚微是我养大的，她的野心比谁都大。都知道自己是神女了，她难道还想当个普通人？难道还想被人欺负吗？她不愿意的。”

    御少卿闻言，然后兀自笑了起来，“确实如此。希望就在眼前，她舍得放弃吗？”

    说完这么一句后，御少卿目光闪了闪，抬手唤人上来：“去给顾蜀舟传个话，告诉他，楚天爱吃了杨医师的百日引，百日之后如果没有解药，就会肠穿肚烂，生不如死。如果顾蜀舟想让楚天爱活，就去跟修真界的那些修士们说说她是如何打开鬼门，如何想抢神骨的。”

    杨鸷手微抖，“你这是想要楚微被全天下人针对。”

    “她想活，就必须去拿神骨。”御少卿目光如炬。

    到时候，她就算不想拿也得拿。

    还在地牢里的顾蜀舟在睡梦之中突然被惊醒，他做了个梦，梦里看到了楚微那双似笑非笑的眼，她什么都没说，只是看着他凉薄又嘲讽的笑。

    啪嗒……地牢里响起脚步声，有黑衣人走了进来，站到了顾蜀舟的牢房外面，朝顾蜀舟喊：“顾医师 ，恭喜啊，你终于可以出去了。”

    顾蜀舟愣了下，眉头紧皱成团。

    第120章 西边   不关心人间，只关心师傅

    楚微跟微子启同行回到西仙源。

    各界修士陆陆续续赶往人间各地, 将拯救苍生的职责扛到自己身上。被洞真墟派到西边来的正是薛南晴他们。

    楚微过去的时候在勒溪湖边刚好跟薛南晴他们撞上。

    薛南晴刚刚斩杀一只山精，连剑都没收回去，侧目便看到了楚微, 她眼底还带着对山精的凶狠, 看到楚微后，这凶狠没收，反倒还多了点冷意嘲讽。

    “楚微，你什么时候来的西仙源？”薛南晴问她。

    楚微怔愣片刻，“前几天就来了。  ”

    “你伙同北邙的人, 对西仙源的人斩尽杀绝！”薛南晴掷地有声, 嗓音里尽是冷冽, “我听说你跟西仙源少主是至交好友，你就是这么对至交好友的吗？”

    薛南晴深知楚微不是传统意义上的好人, 但她一直觉得楚微不过就是自私了些，她不会做那些大jian大恶之事。可当她听到那些传言的时候, 那些话像是狠厉的耳光干脆利落地抽在她脸颊边，告诉她，她看错了人。

    楚微闻声当时就醒悟过来, 哦，那些流言是真的传出去了。都传到了那么远的洞真墟去了，她手脚发凉, 许久都没有动作。

    旁边的微子启站了出来, “不知道你听说了什么，但西仙源的事跟小微无关。”他目光沉稳坚定，让人不由自主地去相信。

    薛南晴这才注意到楚微身边的微子启，她将唇抿成一条线，秀气的黛色眉梢紧紧蹙起, 将摇摆不定四个字摆到了脸上。

    微子启并不纠结于薛南晴相不相信，他问：“沃洲现在是什么情况？”

    薛南晴顺了口气，她将剑收了起来：“沃洲城里的百姓都不见了，不知道是不是被北邙的人带走了。”说到这里的时候，她先狠狠地剜了楚微一眼，再继续说，“现在城里有很多鬼怪妖邪，我跟沈听温他们各分了方向去查看这四周还有没有躲起来的人。”

    微子启微微颔首，表示自己清楚了。

    “师叔祖，我们现在要怎么办？”薛南晴忍不住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