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节
饶是劝着, 可阮菱握着沈霜的手,是紧了又松, 松了又紧, 带着她自己都意识不到的不安。 太子曾告诫她没事儿不要出门, 虽没说明原因。冥冥中,她总觉得这次的事儿跟她有关。可这么一想,至少沈霜是安全的。 脑海里神思着, 前方“咯吱”一声,殿门突然被推开,有胆小的姑娘吓得尖叫一声。 一截月色挤了大理石地面上, 露出一抹清冷的倒影,那灰色重履赫然是白日里行凶作恶的招公公。 招公公越过众人,走到阮菱身边,笑的不怀好意:“阮姑娘,请吧。” 沈霜惊惶拽着阮菱的衣袖,眼睫颤了颤,脚踝都软了。 阮菱睨了眼招公公,声音放大了些:“公公漏夜前来,是奉了谁的旨意?” “无可奉告!”招公公想不到阮菱还有几分胆识,事到如今还敢跟他叫板。 他转身冲身后几个身躯粗壮的太监喝声:“还不快带走!” 阮菱面色沉了几分,身侧的沈霜却是突然站在她前边,美艳的鹅蛋脸微微扬起眉:“这位公公,我是她亲jiejie,若给太后侍疾,是不是该我先来?” 阮菱眼眸睁圆了一圈,似是没想到沈霜所为。她顿时将她拽了回去,低声道:“二jiejie,快打住。这是皇宫,他们不敢放肆。你信我,我很快就回来。” “不成。”沈霜神情逐渐严肃:“爹爹素日在家教导我们,当大的就要有jiejie的样子,我怎么能看着他们把你带走!” “赶紧着的,本公公没空看你们在这姐妹情深!” 身后又催了,阮菱眼眶润了润,她握着沈霜的手,匆匆道了句:“jiejie寻个机会将这东西交给静太妃,她看了便知。” 沈霜低头,掌心赫然多出了一枚质地温软的和田玉佩。 她看了眼被招公公带走的阮菱,心里下定了决心。 招公公派两个小太监辖着阮菱,一行人穿过长长的穿山回廊,又绕过几个影壁,她被带到一座富丽堂皇的宫殿。她是从侧门进去的,可路过正门时,借着微弱的月色,她看到了“坤宁”二字。 东偏殿,屋内地龙烧得热乎乎的,像是主人怕冷似的,嵌玉屏风后的美人榻前还摆着一盆银丝炭。 榻上露着一截石榴裙摆,阮菱凛了凛眉眼,觉得分外眼熟。 想来嚣张跋扈,狗眼看人低的招公公此刻毕恭毕敬,弯腰行礼:“周姑娘,人带到了,老奴告退。” 阮菱朝里间走了几步,像是有预兆一般,眼皮“突突”的直跳。走到最里边时,眼前赫然映出了一道熟悉而又令她嫌恶的面容。 宋意晚眼色妩媚,笑意深深:“好久不见。” 两辈子的阴魂不散,阮菱看到眼前此人真的是从生理上就觉得不适。 她强压着喉间涌上的反感,垂了眼色,冷漠道:“早知是你。数月不见,你竟给自己改了姓,不知你那豁出性命也要护着你的爹,作何感想。” 宋意晚在周后眼皮子底下讨生活,早就练就出一副水火不侵的心态,她拨弄着梨花木案上的白瓷香炉,漫不经心道:“都成了阶下囚呢,你还有心思替别人cao心呢?” 阮菱冷哼了一声,不置可否。 宋意晚面色冷厉,骤然把那香炉摔到阮菱脚下:“你看不出么,如今你的性命捏在本姑娘手里,还不快快磕几个头哄我欢心,我心情一好,说不定还能求皇后娘娘,让你晚几日去和亲。” “和亲?”阮菱反复咀嚼这两个字。 和亲……怪不得打着替太后侍疾的名义召各世家女子入宫。想来那一屋子女子也都是幌子,眼前的宋意晚投靠了皇后,她恨之入骨,这和亲人选,若最后没定了自己,八成她能疯掉。 阮菱突然笑了两声,美眸灼灼看着宋意晚。 宋意晚被她这出弄的精神戒备起来,她端直脖颈,质问道:“你笑什么?” 阮菱抬手抿唇,又笑了两声。她脸上没有任何害怕的神色,在这屋里踱了几步:“圣人最厌恶贪污,宋家与二皇子金陵贪污一案才过去没多久。堪堪才翻了年,你就敢出来招摇,你胆子当真不小,就不怕东窗事发?” “呵,我是周皇后的侄女,自小在周氏一族长大!圣人又见没见过我,他怎会相信,难不成,他还要亲自跑去金陵?” 宋意晚起身,猛地攥着阮菱的腕子,眼眸阴毒:“都是你,你害得我父亲惨死,家族灭绝,你害得我不得不去依附皇后。最重要的是,你一直霸占着太子殿下,你不死,他永远惦记着你,再看不进去旁人!” 话说到了这里,阮菱就是再傻也能明白,裴澜没爱过宋意晚。 哪怕他们有过一丁点曾经,宋意晚都不可能是现在这幅神色。 嫉妒,怨恨,羡慕,声嘶力竭。 好像有什么东西在心底结了芽,又被摁掉了。 阮菱抬手甩开宋意晚,她眯起眼,冷厉的神色像极了太子:“咎由自取的是你,你宋家替二皇子卖命,贪污那一刻就该知道会有此下场。如今你换了副皮囊,转投皇后门下,你以为从此万事无忧了?若出了事儿,皇后第一个抓替罪羊的就是你。不论日后和亲的是谁,你都会为今日的行为付出代价!” “代价?”宋意晚笑得癫狂,压根听不进去任何话,她“哈哈”大笑了几声:“我早就尝过了无数代价,如今,也该你尝尝了。” “来人!把她给我带走关起来。不到圣人下旨,不许任何人探视。” —— 那厢,沈霜翻了窗子,避着侍卫太监,顺着林荫一路朝殿外跑。 树影婆娑,初五的月亮宛若尖尖的月牙,散发着微弱的光亮。借着这点光,她一个宫殿一个宫殿的找着。 沈霜只进过一次宫,便是那日福乐公主设宴,她完全不知道静太妃会住在哪里。 就这么找下去,怕是体力耗尽也见不到静太妃。 沈霜实在走不动了,走到一处湖边,她屈着腿,手撑着膝盖,轻轻喘息着。 四下一片安静,只余水流辚辚,缓缓的波动声。 渐渐的,前方突然传来一阵有节奏的脚步声。 沈霜眼眸睁圆,慢慢的蹲下,将自己缩在凉亭的阴影后。 一簇簇火把经过,沈霜瞧得真切,是宫里夜班巡值的侍卫。看架势是没发现她,还好,还好。 她心神一松懈,冷不防额发上的红宝石步摇松了,磕到青石板上,发出清脆的声音。 “哐当!” 沈霜的心一紧。 “什么人?!” “你们几个去看看!” 沈霜下意识就想跑,可那火光越来越近,她脚踝酸软,根本是半分力气都抬不开。 “慢着。”顾忍皱起了眉,他淡淡道:“你们继续巡逻,我一个人去看。” “是,顾将军。” 沈霜在凉亭里听不见他们交谈,只依稀见那群侍卫不知怎的,又走了。 等侍卫走后,沈霜松了口气,像是劫后余生般,后背的襦裙被汗打湿了一大片。 她低头去捡那步摇,红宝石摔了出来,漂亮的鎏金镂空五爪架上空空如也。 “是你?” 头顶上突然传来的声音,沈霜手一哆嗦,步摇再次摔出去。这次,那红宝石摔成了两半。 沈霜抬头,月华下,那人一身鸦青色锦袍,头戴紫金冠,面容冷峻,正是她曾心心念念的男子。 “顾将军?”沈霜脸上的惊吓变成了惊讶。 顾忍方才皱起的眉头就没松开过,突然,他好似想到了什么,脸色顿时变得很难看。 “你怎么进宫的?” 见他没打算扶自己,沈霜自己拍了拍身子,踉跄站起来,坐到一旁的木廊上,她别过脸,手按着腿肚:“被抓进宫的,和四meimei一起。” 果然,纮玉说的话应验了。顾忍心头像是缺坠了一块,有种不祥的预感,他得立刻去回禀殿下。 顾忍起身就要走,可突然想到亭子里还有沈霜。他瞄了沈霜一眼,见她手屈成拳头,轻轻敲打着腿,一脸痛苦。 他垂下眼皮,心里犹豫了一瞬:“我先带你回东宫,明日一早就送你回家。” 沈霜摇了摇头,放弃了这垂手可得,可以离开的机会。 她道:“我背后还有沈家,祖母,父亲母亲还有亲人。我不能走,父母家人疼我一场,我不能对不起她们。” 顾将军怔了怔神,他没想到,沈霜竟然还有这等大义。他原本以为,她只是个骄矜,只会任性妄为的大小姐。 顾将军劝道:“有殿下在,看在阮姑娘的份上,也没人能为难沈家。” 沈霜笑了:“太子又不欠我们的。” 真是个倔强的姑娘。有那么一瞬,顾忍甚至觉得眼前的沈霜有那么一丝像福乐。 这点子难得的相像驱使着他的内心。 鬼使神差的,顾忍抿唇,犹豫问道:“还能走么?我背你?” “不用了。” 能让自己喜欢的男子弯身背他,沈霜做梦都能笑醒。可知晓了他的心意后,沈霜不愿做让自己难堪也不愿做让顾忍为难的事儿。 他心里满满的都是福乐公主,她只需静静等就是了。 等有一天,他的心不那么满了,能腾出一些地方给她。 她佯装松快,白皙的脸蛋又恢复了明媚:“顾将军。” “嗯?” “你能告诉我静太妃在哪么?我有急事要见她。”沈霜惦记着阮菱交代的大事儿,只祈求顾忍能认识路。 顾忍下意识点头,还想再问,可考虑她深夜之意要见静太妃,必有要事。 他摆手:“你跟我走吧。” 沈霜捏着步摇,站起身,可双腿传来酥麻的感觉,登时让她朝前摔了出去。 顾忍当即伸手拦住了她的腰身,沈霜惊魂未定,死死抓着顾忍的胳膊,整个人也直直摔到他胸膛间。 强有力的心跳混杂着男子气息,又是自己思慕的男子,饶是沈霜再淡定,也忍不住羞红了脸。素日娇艳的脸染上那一抹霞色后,更似娇艳盛放的玫瑰。 她声如蚊呐,低低的声音夹杂着别扭:“顾将军,我自己能走。” “我背你吧。”顾忍抱着怀里软软的小身子,突然打断道。 翌日。 天不亮,刚蒙上了一层浅浅的鹅蛋青色,宁亭侯府门前一辆黑色的马车,压着辚辚之声朝皇宫方向行驶。 谢延拿着腰牌,直接入了东宫。 与此同时,太子一身暗金色蟒袍,脸色阴沉如水,正欲出门。 谢延眉梢动了动,溢到唇边的话顿时平静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