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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7节

    月饼定好型后,全部送去御膳房烤制,中秋佳节临近,宫内也是一片喜洋洋,逢年过节官家都会给大臣们赏赐,整个兰京更是洋溢着一片节日的氛围中,后日才是中秋,但街道上已挂满了各色各样的彩灯,红绸也拉了起来,无比热闹。

    大宫女红鸾端着托盘走进来,托盘上放着几个又大又红几乎破开的石榴,里头的果实宛如一颗颗鲜红的宝石,排列有序,又如玛瑙般晶莹剔透,还如少女的面颊丰润多汁。

    红鸾将托盘搁下,官家随手取了一个,用力掰开,露出里头许许多多的果实,他剥了一小把放到温离慢面前的白瓷碗中,她用汤匙舀起来吃,然后将石榴籽吐到右手边的小碟子中。和太和殿生长的葡萄比,这石榴可好吃多了,石榴花热烈如火,长成的石榴更是酸甜可口,还寓意着福气,温离慢自己吃了还不够,舀了一勺喂给官家,两人一起吃了一个成年郎君拳头大的石榴,温离慢还意犹未尽。

    红鸾在边上笑着:“娘娘,这石榴可是吉利的象征,娘娘跟官家日后定然多子多福,美美满满。”

    官家几不可见的,警告地看了她一眼,红鸾这才惊觉自己失言,连忙跪下:“奴婢口无遮拦,请娘娘官家责罚!”

    温离慢正拿着另一个没剥开的石榴看来看去,心不在焉:“你又没有说错,我为何要罚你?”

    红鸾不敢多言。

    寿力夫以手中拂尘敲了下红鸾的头:“嘴上没个把门的!若非娘娘宽宏大量,今儿你这小命可别要了!”

    外人不知道,难道身为温娘娘贴身大宫女的红鸾也不知?娘娘身体极差,帝后迄今尚未圆房,何谈子嗣?说出来岂不是戳娘娘的心窝子?这丫头平日瞧着也怪机灵的,今儿这嘴可真是欠打!

    红鸾连连磕头,温离慢道:“我没有怪你,你说的也是好话,你先下去吧。”

    她对宫人向来宽容,别说她身边的这些是官家精挑细选,便是从前在赵国王宫,那些欺负过她的宫人,温离慢也从没想过报复,她不在乎他们的死活,自然也不在乎他们对她是好是坏,说实话,她都不知道红鸾为何突然跪下请罪,寿大伴又为何生气责骂。

    等到内殿只剩帝后二人,官家才睨她一眼:“你却是好脾气,旁人说什么都不恼。”

    温离慢啊了一声:“什么?”

    官家心里不舒坦,诚然红鸾说得都是好听话,却也是绝不可能的好听话,这与讽刺何异?他不要儿孙,也想她长命百岁。

    但温离慢不生气,官家便不会处置她的贴身宫女,这样宫人们才会明白,她不是玩物,也不是附属品,而是他小心呵护的至宝。

    他免不得为她考量,有时这份心意连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像他这样的人,也有如此为他人着想的一天,可能的不可能,尽想过了。

    官家捏她脸,她先前脸上被抹了面粉,还有点没擦干净,一边给她擦,一边漫不经心地说:“奴才不过是奴才,你是主子,不必将他们的话放在心上,喜欢听的,叫他们多说,不喜欢听的拉出去砍了便是。”

    “红鸾挺会说话的。”温离慢仰起小脸让他可以擦得更方便些,“石榴就是石榴,好吃又有福气,我不生气呀。”

    下一刻四目相对:“你为何不生气?她祝你我多子多福,岂不是在说反话?朕没要了她的命,已是看在你的份儿上。”

    他不信鬼神,但特别忌讳旁人牵扯到温离慢。

    温离慢把下巴搭在官家掌心:“说得也是,官家有那样多的儿女,即便没有我,也已经是多子多福了。”

    她没有生气,也不是嫉妒,就是陈述一个事实,赵帝的儿女更多,成功降生的、早夭的、小产的、长大的……宫妃生的、宫女生的、乱七八糟不知什么身份女人生的……连赵帝自己都不知晓自己究竟有多少儿女,温离慢听说还闹过一回笑话,那赵帝在后宫见了一个妙龄美人,见色心喜,结果险些酿成大祸,因那美人不是旁人,正是他数不清的女儿之一!

    好在被阻止的及时,才没有闹出丑闻。

    官家都要把自己那些儿女忘到了九霄云外,但中秋一过,便是殿下与帝姬们的大婚之日,他皱着眉:“当年朕头疼难忍,薛敏那厮说什么可以阴阳调和之法来缓解,朕信了他的鬼话,一年下来却半点用都没有,倒是弄了不少女人,叽叽喳喳的,朕拔了一批人的舌头,才叫她们老实下来。”

    那一年里,他每个月去后宫的次数也不多,更是从不召宫妃伴驾,他厌恶与人靠近,连临幸宫妃也都要对方衣着整齐,此后更是再也不曾踏足,比起战争、鲜血、屠杀,男欢女爱根本无法为他带来丝毫慰藉。

    也正是因为如此,薛敏才足足被罚了十年的俸,前两年据说才还完债。

    温离慢听了,没说话,只是看他。

    官家道:“你别这样看着朕,朕若是早知……”

    “嗯?”

    “没什么。”他不愿再与她对视,收回手,捂住她的眼睛,“总之,朕不求什么多子多福。”

    温离慢把他的大掌拽下来,她没有往心里去,她也不知道嫉妒是种怎样的情绪,但官家似乎不大开心,于是她凑近他,轻轻亲了亲他的脸:“饿了。”

    “怎么又饿了?”

    说是这样说,却还是命人传膳,温离慢拉住官家的手,打了个呵欠。

    她不止饿了,还困了。

    晚上就寝时,窗外的月光如水般洒在太和殿的地面上,温离慢闭着眼睛听官家讲嫦娥奔月的故事,当她听到嫦娥偷走长生不老药时,忍不住问:“世上真的有长生不老的药吗?”

    “自然没有。”官家笑她天真,“古往今来,许多帝王追求长生之道,可又有谁成功了?”

    温离慢点点头:“那嫦娥偷走长生不老药,是为了什么呢?”

    为了什么……“朕不知道。”

    “如果是我,吃了长生不老药就要一个人待在月宫,那我还是不吃的好。”温离慢认真思考后说道,“我宁愿在人间活上二三十年,留在官家身边。”

    官家轻笑:“朕比长生不老药还好?”

    “嗯!”

    这回答应的很快,官家笑得愈发开怀,把被子拉起来:“好了,听完故事了,你该睡了,还是说下午多吃了两个月饼又睡不着?要不起来消食?”

    温离慢连忙闭上眼睛:“我睡着了。”

    下午月饼烤好,她没忍住贪嘴多吃了两个,于是晚膳便少吃,原本官家是不知道的,谁叫她晚膳吃不下了呢,便被抓了包,还差点被收拾,以后可不敢了。

    就这样,到了中秋佳节,皇宫内外都是一样的热闹,本是阖家团圆的美好节日,可惜钟肃父子三人还远征未归,钟晓仅有自己,也懒得折腾,胡乱吃了点,干脆跑大理寺去看卷宗,温离慢因为身体原因这次也没有出宫,不过为了给她过节的氛围,宫里到处都挂上了彩灯,还放了很多字谜在里头,她每猜中一个,就能得到一块小月饼。

    这让温离慢十分期待,放在彩灯里的灯谜都非常简单,除此之外,官家还令十二司在宫内假作小商贩,摆起了摊子哄她开心,虽然不能出宫,可跟在外头也没什么区别,最重要的是,官家一直陪着她,那她就做什么都可以。

    而远在东胡境内,由钟肃率领的大军,在这个良辰佳节之日,却并没有安营扎寨,更没有月饼可以吃,他们趁着月色,按照钟老将军的命令,左右两翼包抄了东胡军队的营帐,钟不破带人自正面冲锋,钟达则率领一支精干的骑兵小队连夜放火制造混乱,吓得敌军慌不择路溃败而逃!

    温离慢集齐了全部的灯谜,得到了好多好多小月饼时,她的外公与舅舅,手握长刀,将敌人斩于马下,活捉了赵帝之子惠安君!

    就是那个逃窜在外,纠集了一堆亡国皇室,又在其中为盐运使陈谦与东胡人牵线搭桥,利诱陈谦为东胡输送官盐铁器等物资的惠安君!

    此人的脑子在赵帝那一堆数不清的儿子里算是好的,别的不说,他至少活着逃出了大魏,还能令一群逆贼以他为首,又凭借一张三寸不烂之舌成了东胡王的座上宾,可见确实有两把刷子,奈何还是太嫩了些。

    钟不破脑子简单,他不认得这惠安君长什么模样,总之看此人细皮嫩rou却穿着普通东胡人的衣服试图偷偷溜走,当时他就一刀背拍在此人脑后,直接把人拖了出去。

    毕竟他们手上的画像不够写实,想通过画像来认人属实有点难度,钟不破觉得此人与众不同,是因为他觉得这人跟钟晓有点像。

    此时此刻正在熬夜看卷宗的钟晓猛地打了个大喷嚏!

    想他钟晓,虽面有刺字,却武艺高强脑子灵活还有胆识,最重要的是品行端方,怎么会跟惠安君这种小人相似?

    钟不破其实也说不上来,准确点来说,就是“贵气”。

    钟晓虽在流放之地长大,又无锦衣玉食,但有祖父与叔父的教导,自有世家郎君的风采在里头,而惠安君贵为赵帝之子,养尊处优,即便逃窜许久,也不过是看起来略显憔悴,气质仍在,哪怕穿上小兵的衣服,看起来也不像草根出身。

    钟达抓了活口,从对方口中问出了惠安君的身份,这可真是意外之喜!

    钟肃得知后更是抚掌大笑,“不破啊,你可真是一员福将!”

    钟不破虽脑子不够灵光,但运气属实够好,这也能误打误撞活捉惠安君,此人勾结大魏官员走私物资送与东胡,使得东胡修生养息来犯大魏,怕不是要被千刀万剐,挫骨扬灰!

    钟不破被夸得怪不好意思的,他憨憨一笑:“我也觉着我运气好。”

    可不是么?

    在流放之地出生,父母皆是罪人,又天生胃口大,吃啥啥不剩,父母养不起他,将他丢弃,眼看要饿死,却被阿父捡了回去,有了爹,有了哥哥,还有了侄子,每天虽然还是吃不饱,却不至于饿得发慌,健健康康长到二十来岁,眼看日子过不下去,突然有人来接他们!

    有热腾腾的美味饭菜,管够!吃多少都管够!还有暖和的被子干净的屋子――从前阿父跟阿兄总是跟他讲沙场征战的事,钟不破从未亲眼见过,结果,官家便封他当将军,让他上战场了!

    啊,他还有了一个很可爱的外甥女!

    浑浑噩噩的人生,因此才有了转变,在战场上厮杀,一往无前,都让他感觉到了自己的强大,这一把子力气,这无底洞般的胃口,原来也能换来荣耀!

    惠安君头晕眼花的清醒时,只听见一阵洪钟般的雷霆笑声,他的耳膜都要被震破了!

    发生什么事来着……他就寝不久,忽而听闻有人大喊走水,于是他赶紧起身,隐隐觉着不对,便与守卫营帐的士兵换了衣服,外头杀声震天,想必是大魏的军队打了进来,真他娘的晦气!

    原想趁乱溜走,却不知哪里冲来一头野熊般的人物,后脑一疼,随即人事不知。

    他其实醒了有一会儿,怕被发现才装晕,听着他们对话,也明白了自己此时的处境,更是听出了最让他震惊的一件事――自大魏军队北上东胡,东胡屡战屡败,可这回领军的将领却并非魏帝身边的那些大将,只在旗帜上看到一个偌大的钟字。

    真是苍天无眼,如魏帝那般的暴君,怎地就得了这样的猛将!倘若他麾下亦有这般用兵如神的将领,何愁故国不能复辟?!

    第68章 (凯旋。)

    *

    “阿父,这个人我们要如何处置?”

    钟达问道。

    钟肃笑着拍了拍钟不破的肩膀:“不破啊,阿父帮你把这个人押解回京献给官家,想来能给你换上一年管够的红烧rou!”

    钟不破对什么荣华富贵美人财宝都不上心,他最爱的东西只有两样,一样是金子,一样是红烧rou。金子是因为在流放之地长大,这玩意儿人人趋之若鹜,连流放之地的官吏见了这金灿灿的东西都垂涎三尺,一样就是红烧rou。

    流放之地苦寒贫瘠,一年到头入嘴的荤腥,无非就是瘦不拉几的野鸡或是老鼠长虫,能吃是能吃,但味道着实不咋地,被魏帝派去的人接走那天,钟不破头一回吃上红烧rou,当时便惊为天人,别的食物任它再好吃,也无法动摇红烧rou在他心里的地位!

    一听阿父说能换上一年管够的红烧rou,钟不破好险口水就滴下来,他紧张道:“那这人让我来看守!”

    决不能让到嘴的红烧rou给跑了!

    红烧?惠安君?rou无话可说,钟不破将他捆成个粽子,还真拎进了自己的营帐严加看管,生怕被他给跑了,而惠安君也从这三名大将口中迅速分析出了他们的性格。

    年长那位老将军是主将,想必用兵如神百战百胜,于后方运筹帷幄之人便是他;身边断了一臂的那位同为大将,虽身有残缺,可单手执□□无比神勇,以一敌百不在话下;最后便是他身边这个铁塔般高的汉子,声若洪钟,最是凶恶,两把大刀使得是虎虎生风,连骁勇善战的东胡人看到他都心生怯意,惠安君曾远远见过一而,此人挥舞两把大刀冲入东胡军中,那一副不要命的架势,真不知那暴君是从何处得来的这种将才,竟也能心甘情愿为他所驱使!

    此外还有数名副将及谋士,但让惠安君印象最深的无疑是这三人,听他们彼此之间的称呼,应当是父子,而且不知为何,惠安君总觉得那位姓钟的老将军看起来有几分而善,只是叫他想,却又想不起在何时何地见过。

    为了那一年管够的红烧rou,钟不破眼都不眨地盯着惠安君,钟肃钟达是哭笑不得,好在这惠安君便是有天大的本事也不可能自戒律森严的大军中逃走,于是便随钟不破去了。

    惠安君从钟家父子三人对话中得知,这名叫钟不破的将军虽然勇猛,脑子却似乎不大灵光,简而言之,有点憨,因此他被拎到钟不破营帐中后,便试图与钟不破搭话,看是否能从钟不破口中得到什么消息,若是能借机逃走自然最好。

    魏帝暴虐之名世人皆知,倘若真被押回大魏,他怕不是要死无葬身之地!

    “钟将军,钟将军?钟将军?”

    钟不破正在幻想自己被一碗又一碗油汪汪香喷喷的红烧rou包围的场景,突然被人叫醒,顿时很不开心:“干什么!”

    “钟将军,某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他到底是不够了解钟不破,这家伙就不是个能听人胡乱咧咧的性子,除非打得过他,能打得他服气,他才听你的话,否则?

    “那你别讲。”钟不破左右看了看,随手抓了自己偷懒未洗的臭袜子,揉成一团塞进了惠安君嘴里,惠安君被这酸爽的滋味一熏,当时闭着眼睛就晕了过去!

    钟不破心想怎地如此夸张,这人细皮嫩rou的不说,还如此娇气,都是皇室,跟官家却差了十万八千里!

    他的袜子哪有这样臭!

    他又哪里知道,惠安君跟他本就不同,钟不破在流放之地长大,饥一顿饱一顿,靠着阿父阿兄才勉强饱腹,钟肃祖孙三人勒紧裤腰带也要供胃口极大的他先吃,可惠安君却自幼锦衣玉食顺风顺水,即便赵国亡了,他开始了逃亡之旅,身边也一直有人伺候,衣食无忧吃穿不愁,待到他成功帮助东胡王弄来官盐铁器,更是被东胡王奉为上宾,人家怎么受得了钟不破的臭袜子?

    见惠安君宛如死猪般动也不动,钟不破踢了踢他,挠挠头,不解地坐了回去,继续幻想红烧rou的海洋。

    此后惠安君除了一日三餐便再没能开过口,他想借着吃饭的机会跟钟不破说话,可惜钟不破这人虽然憨,却不是真的智力低下,他只是太过纯粹,与温离慢有些像,很多事情他不懂,阿父跟阿兄也不会跟他说,但钟不破从不生气,因为他知道自己的能力在哪里。

    多说多错,不说就不会错,为何这个细皮嫩rou的郎君总以为他是个傻子,想套他的话?

    不过,别的不能回答,问他阿父的名讳还是可以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