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4节
姜雍容温和地看着她:“也许再过上个两年,或者你多经历些事情,可以学会越是关心的事情,就越是不当一回事。但现在你太小了。我原本只是猜一猜,是你帮我肯定了答案。” 笛笛气结:“你!” “那位大爷是令尊昔年麾下吧?”姜雍容叹息一声,“那一战之惨烈,由此可见一斑。” “不要你在这里猫哭耗子!明明都是你们天虎山——”话已经到了嘴边,笛笛咬牙强行忍住,低声一字一字道,“人在做,天在看,老天爷知道你们做了什么,总有一天,会有报应的!” “笛笛,风爷根本用不着说谎,他也绝不会做那种事。”姜雍容道,“你若是一定要执意恨天虎山,反而会放过真正的仇人。” 笛笛顿住。她跟元元不同。元元从一出生就在城外的破房子里,所有的记忆都是冷和饿,还有无尽的北狄人。 但父亲出事的时候笛笛已经六岁了,雕梁画栋的将军府,每一个角落都深深印在她的脑海中,她记得丝绸的柔软,记得糕点的香甜,记得被下人们捧在手心的温暖……越是记得,便越是恨。 恨天虎山夺走了她的父亲,恨天虎山毁了她的一切。 她从来没有想过这种恨还有第二种可能。 “有件事,我原想同令堂商量,但此刻看来,先告诉你也好。”姜雍容望着她,“我们的敌人是同一个,就是当初那个出卖令尊的人。他能把大央的军队卖给北狄一次,就能再卖第二次,在真正开战之前,我们必须把这个人找出来。” 否则,这一次的北征,很有可能重蹈上次的覆辙。 第82章 . 可爱 什么玩意儿可爱? “除了天虎山, 还有谁会做这种事?”笛笛咬牙问。 “笛笛,你仔细想想,这么多年, 北狄人在城外掳掠,是谁一直在驱逐他们?是谁被他们视为眼中钉?”姜雍容道, “若是天虎山跟北狄人有勾结,那么和北狄人一起烧杀抢掠不是更痛快?反正他们早就背上了通敌的骂名。” 笛笛没有说话, 眼中有一丝犹豫。 姜雍容知道时机差不多了, 走近笛笛, 柔声道:“真正的叛徒把骂名甩给了天虎山,此时不知藏身在何处逍遥。笛笛,你可愿意把令尊出事前后的经过告诉我?我们一起弄清当年的真相。你虽说是别人出卖了令尊, 以致令尊兵败。但在朝廷的公文里,令尊可是自不量力,以卵击石,才招致自己败北,丧送了天女山以北大好河山。他一生战功懋著, 最后一战, 身败名裂,以罪臣之名含恨而终, 你难道不想还他一个清白?” 笛笛脸上有挣扎之色:“你们……到底想干什么?” 风长天“哧”了一下笑了。 笛笛恨了他这么多年, 对他的恶感已然成了习惯, 一看他这样,便冷冷道:“你笑什么?” “我笑你蠢啊小丫头。”风长天抬头打量这狭小/逼仄的小巷, 这简陃粗糙的院门,“你们武家已经破落成这样,当年追随你们的人尸骨无存, 他们孩子连口中饱饭都吃不上,爷还能算计你什么?算计你箩筐还是算计你的糖葫芦?” 姜雍容:“……” 虽然这个理不糙,但这话实在太糙了。 她方才已经将笛笛说得有几分意动,再使点力气,便能从笛笛这里打听出当年真相,现在风长天来这么一下子,笛笛定然要生气。 果然,笛笛简直是气得七窍生烟,死死瞪着风长天,像是恨不能从他身上咬下一口rou。 然而不等姜雍容挽回,笛笛忽然推开了院门:“进来吧。” 风长天丢给她一个“看我行叭”的眼神,施施然走了进去。 姜雍容:“……” 实在不是很懂你们北疆人。 里面是一所民宅,宅子已经很破旧了,墙面斑驳,院墙看上去摇摇欲坠,十来个孩子在屋里分吃包子,吃得满面笑容,十分开心。 那位大爷就在旁边看着他们,布满刀疤的脸上已经看不出什么表神,但浑浊的眸子里隐约可见一点温暖的笑意。 但那点笑意在看到风长天和姜雍容两人进来之后立即消失无踪,变成nongnong的戒备之色,“小姐为什么要让外人进来?” “这是金伯。当年我小,都是听我娘和金伯说的。”笛笛说着,“金伯,他们说出卖我爹的不是天虎山,而是另有其人,你把当年的事跟他们说说吧。” “我不跟天虎山的匪徒说话!”金伯的脸本就十分可怕了,一翻脸更是吓人,他怒气冲冲挥舞着拐杖,“你们走,给我走!就是你们干的,你们想赖给旁人!要是再敢踏进这里一步,我就跟你们拼了!” 笛笛拉住他:“金伯,我觉得他们说得有点道理,再说告诉他们也不费多少事——” “小姐!”金伯沉痛道,“你不知道人心险恶,世上都是披着人皮的豺狼,咱们能活下来已经是万幸了!不要相信任何人,谁也不要相信!” “可是……” 笛笛还待再说,金伯厉声道,“小姐你忘了夫人的交代么?!还是一定要我把这条老命交代在这里,你才肯听我的话?!” 笛笛左右为难,十分烦躁,姜雍容看金伯这样子是问不出什么了,便向笛笛道:“既然如此,我们不多打扰了。此事若有进展,我随时会知会你。还有,以后我会每天派人送吃的过来,你若是信得过,也可以把孩子们送到我那儿去。” 以笛笛的性情当然不可能一席话放心把孩子们交到她手里,姜雍容也不着急,和风长天告辞出来。 院门刚刚关上,风长天肚子就发出“咕”地一声响。 “饿了?” “可不是?”风长天叹气,“刚刚看那群小的们吃包子,爷口水都要流下来了。” “一早就让风爷奔波辛苦,有劳了。”姜雍容微笑道,“风爷从北狄回来,我还没有为风爷接风,今儿我请客,是为风爷洗尘了。” 窄巷依然是窄巷,但因为有姜雍容说说笑笑,周围好像都觉得天宽地宽。风长天道:“好!地方我来挑!” * 片刻后,姜雍容坐在了路边一家面摊上。 这里离城门不远,摊子也不大,摆了两三张桌子,桌子上放着筷筒茶壶等物,桌面颇有点油腻,姜雍容以前从未在这样的地方吃过东西。 早饭已过,午饭尚未开始,摊子上一个客人也没有。 “老板娘,两碗羊rou面,一碗大一碗小,大的那碗多放羊rou多放面,再多放辣子!” 风长天熟门熟路,招呼完了之后,便去里头端了碟糖蒜来吃吃。 “我以为你要去吃烤羊rou。”姜雍容道。 “还在京城的时候,我就想带你来这家吃面了。”风长天道,“这位老板娘的面可是天下一绝,御膳房的都比不上。” 老板娘生得五大三粗,雪白的面团在她手里翻滚,不一时便变成了丝丝缕缕的面条。锅里烧着滚水,面条扔下去,另拿了两只碗配料。 她的动作也不见得有多快,但面、碗、作料……样样东西好像都全然听从她的心意,每一样都在她手里被安排得妥妥当当,两碗热汽腾腾的羊rou面很快便端上了桌。 “尝尝。”风长天把筷子递给姜雍容,“以前我们在城里办完了事,经常会来这家吃面。花仔最喜欢这家的糖蒜了,回回都要顺一碟子走,爷每次都要赔钱。” 所谓“办完了事”,自然就是指讹完富户们的钱。姜雍容有点意外:“竟然有人敢让你们赔钱?” “嗐,你不知道,这老板娘有个外号叫‘铁西施’,不赔钱,再来就不做了。按我说,该改叫铁公鸡才是,爷来吃面,回回都要付双倍的钱,少了就不做,你说可恨不可恨?” 一面说,也顾不得烫,一面稀里呼噜,连rou带面下去小半碗,空了大半天的肚肠总算踏实了,然而一抬头就发现姜雍容看着他。 眼神很温柔很温柔,温柔中又带着几分慈祥,像是……老母亲看着自家的癞头儿子。 风长天:“……雍容?” 姜雍容:“很可爱。” 风长天左右看了看:“什么玩意儿可爱?” “你。” 姜雍容看着他,轻声道。 风长天:“……” 我草雍容你不能随便乱撩知道吗?! 爷脸上发烫心跳加快筷子都有点握不稳了! 但风爷是见过世面的人,岂能因为一个随随便便的“你”字就腿软?他努力纠正道:“错了,爷这不是可爱,是英俊潇洒人见人爱花见花开。” “噗”,那边正在揉面的老板娘笑出了声。 风长天拍桌:“喂,偷听客人说话,小心爷不给钱啊!” “我哪里有偷听!”老板娘气壮山河,“你那么大声,我还用听吗?” “草,你不要嚣张,爷早晚灭了你这摊子!” “哼,有本事你手里那碗就别吃!” “爷点的爷凭什么不吃?!” 姜雍容脸上的笑容一点一点扩大,深深地涌进眸子里。 就是,很可爱啊。 和天虎山的兄弟们威风八面地敲诈完富户,转眼就坐在这简陋的面摊上,乖乖被老板娘敲诈掉两倍的面钱,这样的风长天,好可爱。 看见可怕的丑陋残疾,不单没有嫌恶,反而真心实意觉得那是一种英雄气概,这样的风长天,好可爱。 被她搬空了整座天虎山,却毫不过问银钱的去向,甚至连花仔和老穆都放心交给了她,这样的风长天,真的好可爱。 还有那个执意跑到清凉殿腊梅树上练功的风长天,那个扮成侍卫陪太妃们打牌的风长天,那个讹了荣王五百万两的风长天,那个搬空了整座皇宫的风长天……都是那么、那么的可爱! 这一刻,街头人来人往,锅边热汽蒸腾,羊rou面散发着辛烈的香气,明亮的阳光自天际洒落,她的内心通透澄明,无比清晰地明白,跟着他来到北疆,是她此生所做的、最最正确的决定。 她站了起来。 手撑着桌面,俯身一点一点凑近风长天。 风长天正在跟老板娘唇枪舌战,待觉出不对回过头来,姜雍容的脸已经近在咫尺。 姜雍容看着他的眼睛,眸子里带着笑意,以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量,低声道:“别动。” 风长天当然没有动。 别说姜雍容交代了,就算姜雍容不说,他也动不了。 姜雍容身上仿佛有某种仙术,一碰到他,就自动施展定身术。 他定定地坐在凳子上,动弹不得。 然后就感觉到姜雍容身上清雅好闻的香气像水雾一样兜头笼罩住他,她的唇贴在他的嘴角,要命的温热湿柔之感传来,她的舌尖舔走了他嘴角的一点面渣。 “哐当”一声巨响,老板娘好像失手把那口锅砸地上了。 姜雍容直起身子,点点头:“唔,你说得不错,确实好吃。” 风长天:“!!!!!!!!!!!” 我草! 要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