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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6,阴谋之影

    翌日醒来的时候,小灰兔已经不在怀中,床边坐着早已着装整齐的娃娃脸男子,正是人形的温离。

    温离微笑着拨开宁秋鹤脸侧的碎发:「醒了?小鹤儿睡好久。」脸上的担忧稍瞬即逝,又问道:「会不会头晕?」

    宁秋鹤点头。

    「来,张嘴。」温离把一颗淡蓝色的珠子放进宁秋鹤口中,道:「含着,小心别吞了哦。这是归山上的寒潭所凝结的寒髓,在你回到山上之前都得含着,知道吗?」

    用舌头把珠子拨到一边,宁秋鹤答道:「知道了。」

    温离眯着眼去摸她脸颊上凸出来的珠子的形状,笑着道:「跟小孩子吃糖球似的。」

    宁秋鹤一阵无语,将珠子拨到舌上含着,下决心没事再不开口了。

    「四个月了吧?按理说百天就该身魂融合了,千万不要出了什么岔子才好。」温离略带忧心的按着宁秋鹤的眉心,柔声道:「我用牵魂引帮你看看罢。」

    上次用牵魂引,宁秋鹤被迫重新体验了一次白鹭的死亡经历,一听要再用,禁不住浑身发抖,使劲摇头。

    「不怕不怕,」温离拿出一个掌心大小的青白色玉环,上面隐隐有光荤流动,「这次绝对不疼,也不可怕,真的,我保证。」

    「要我的血吗?」宁秋鹤依然战战兢兢。

    「不用,牵魂引是我的本命法宝,我来使用的话,不需要用血引。」温离将玉环放在宁秋鹤眉心处,「好了,现在闭眼,放松,不要抵抗,什么都不要想。」

    闭上眼,温离俯身过来与宁秋鹤两额相贴,温热的鼻息喷洒在她的脸上。与上次刹那间被穿透的感觉不一样,这次像是缓缓沉入温暖的水中,又像是漂浮在一片青白色的汪洋里,没有窒息感,只有温暖和舒适。

    半晌,温离抬起头来,对着宁秋鹤轻轻呼出一口气,被温水包围的感觉瞬间退去,感官恢复清明。

    「如何?」身旁传来温润低沉的声线,是白清。

    「不好说。」温离神情忧虑,沉吟道:「无我可为之事。」

    白清将温离从宁秋鹤身上扶起来坐好,并没有插话。

    「我到底怎么了?」在白清的帮助下坐起来,宁秋鹤将嘴里的珠子吐出,面对语焉不详的二人,不禁恼怒,「到底为何要将我带回来,我现在这样半死不活的有什么意思?为什么谁都不对我说实话?」

    回想来到这个世界的四个多月以来,身体一直不听使唤不说,见到的每一个人都爱说话只说一半,一问到有关于她自身的问题,不是岔开话题就是乾脆不回答,宁秋鹤连自己为何半死不活也不知。泥人尚有叁分性,这什么都不乾不脆的,实在让人窝火。

    宁秋鹤知道她大概不应该迁怒温离,但是心中这无名火实在太憋屈,她宁愿真的死了一了百了,总好过半死不活的面对这个未知的世界,还要面对一个又一个熟悉的陌生人。

    被玩弄于股掌之间,反抗不得,被强上,被强迫体验死亡经历,没有人会询问她的意见,只会直接做他们想做的事,每个人都说着她听得懂但是理解不了的话,明知她不明白,却没人愿意告知真相。

    很恶心,她真的受够了。

    「小鹤儿,」温离的杏眼中蓄起了眼泪,「对不起…….你不要生气………」

    宁秋鹤冷笑一声,道:「我都已经死了,为何还要把我弄回来?你们有谁给过我选择的机会?你们对我做任何事都不需要得到我的同意,在你们眼中,我只是一件任意摆布的死物罢了。」

    「你以为我想把你弄回来?」白清修长的五指捏着宁秋鹤的下巴,猛地将她的脸硬掰向他,恨声道:「小兔子耗尽毕生修为把你带回来,你以为我愿意?我又何曾有过选择?没有选择的不止你一个,我们所有人都只是串在一起蚱蜢而已。你不高兴了可以随便找个人来发脾气,那我呢?你可知道过去那二十几年我是怎么过来的?」

    「我明白了。」宁秋鹤忽然冷静下来。

    宁秋鹤细数目前在这个世界所认识的人,雾山,止渊,白清,温离。他们不惜代价要将她带回来这个世界,她可不会蠢到觉得他们这样做是因为喜欢她。人的一切活动,做的所有决定,都不外乎是等价交换。他们不惜代价,只能意味着她有必须存在的理由。也就是说,她的存在,或者他们将来要她做的事,可以弥补他们付出的任何代价。不管宁秋鹤愿意不愿意,他们已经付出了代价,如今她在他们手里,只能按照他们规划的路线来走。

    她确实不能,亦不应该有自己的意愿。

    「抱歉。」宁秋鹤轻声道:「我再也不问了。」

    白清闻言一呆,手指松开了她的下巴,欲言又止的看了她一眼,甩袖而去。

    温离俯身过来抱住宁秋鹤的脖子,伸手摸她的下巴,心痛道:「怎么捏成这样了!疼不疼?疼不疼?」

    「不疼。」宁秋鹤摇头:「我….不太能感觉到疼痛。」

    温离的关心也是因为他付出的代价吗?宁秋鹤不知道。此刻的她只觉得心寒,以及为未来感到担忧。温离为了带她回来,付出了毕生修为,她究竟要完成什么事,才能让这个交换达至等价?

    「对不起,」温离的眼泪掉落在宁秋鹤胸前的衣襟上,「白清不是故意要凶你的,你别放在心上。他也不是讨厌你,是我…是我太没用……没了修为连人形都保持不了,最近、最近吃了不少丹药才能重新化形。白清他跟我的原型过了二十年,脾气就有点大…,他以前,对你也是极好的。」

    「我知道了。」宁秋鹤点头,伸手为温离擦去脸上的泪,「小兔子也别哭了,等下白清又要心疼。」

    温离数次张口欲言,最后彷彿下定了决心,快速伏在宁秋鹤耳边,低声说了一句:「你在那边的rou身还活着。」

    很快白清就进来将温离抱了出去,宁秋鹤独自躺在床上消化这个突如其来的消息。

    rou身还活着,那意味着,孩子也可能还活着。

    宁秋鹤兴奋得浑身发抖,却旋即陷进绝望之中,她是回不去的。白鹭二十六年前死亡之时所留下的一魂,被温离用毕生修为所作的封印,锁在这个玉做的躯体之内,她才能在那个世界魂魄离体之时,被强制牵引到如今这具躯体中。

    封印之强横,即使她在这里再次死亡,魂魄亦不得脱离,也就是说,她再也没有回去的机会,即使她的rou身还活着。

    宁秋鹤从未如此痛恨过如今像废人一样的现状,无法逃走,无法在这个世界独立生存下去,只能依附在这群人手中像木偶一样被带向未知的未来。

    温离说她身魂不能契合,乃是因为体内尚缺一魂,那一魂如今尚在那还未曾死去的rou身中。

    宁秋鹤只能等,只余一魂,没有意识的rou身,在原来的世界大抵早被判断成植物人了。在婚礼上莫名穿越过来,当时她怀着两个月的身孕,现在当是七个多月了。上辈子的她因意外而难以成孕,大概是因为她腹中胎儿尚存,才被一直强留着性命。只需再等两个月,胎儿瓜熟蒂落之时,那一魂便有望归来,到时身魂契合,便有机会逃走。

    只能等。

    不要激怒任何人,不要表现出任何不情愿的态度,不能让他们看出破绽。宁秋鹤暗暗提醒自己,忍耐,多忍几个月就好了。

    次日宁秋鹤醒来的时候,果然又见温离坐在床边,却是来道别的。说是止渊临时有事赶到都广之野去了,问柳昨夜已到了谷中,只等她醒来便将她带回归山。

    宁秋鹤点头应了,料想也是如此,白清大抵亦不愿她在此处多留,他与温离二人应是如胶似漆,哪里容得下她在这里打扰。

    温离一再嘱咐,那颗珠子须时刻含着,在外面一切小心,回到归山要用传音阵找他云云,絮絮叨叨足有小半个时辰。宁秋鹤以为他要一直念叨到天黑,却因白清的出现而嘎然而止。

    白清望见宁秋鹤的一瞬明显一愣,随即敛了表情,对温离道:「小兔子先替我去陪陪柳兄可好?我帮小鹤儿收拾点东西就来。」

    温离竟是不应,一手撑住床沿,一手平伸将宁秋鹤拦在身后,昂头道:「我不去!你休想再碰她一下!寒髓你也别想,我不会给你的。」

    ??????

    宁秋鹤懵了,这是发生了什么她不知道的事吗?

    再看白清,亦是脸带愕然,呆滞了一刻,随即失笑道:「小兔子你在想什么!」伸手拍了拍温离的头,「寒髓你说给谁就给谁。」

    「那你来做什么?」温离一脸不信。

    宁秋鹤生怕他们吵起来,连忙安抚温离:「小兔子,我没事的,你去吧。」

    「真的?」温离脸带怀疑。

    「真的,」宁秋鹤轻推温离的肩膀:「问柳不是在外面吗?白清要是敢欺负我,我就大喊。」

    温离这才点头应了,让白清将他抱了出去。

    陪问柳,收拾这些都只是藉口,宁秋鹤心知白清定是有话要说,便下了床,坐在梳妆台边整理好衣物鬓发,等着白清回来。

    果然不久后便传来白清的敲门声:「宁姑娘,我可以进来吗?」

    宁秋鹤开了门,与他一同落座,问道:「白清怎么又称呼我宁姑娘了?」

    「恐怕对于宁姑娘来说,我们都是陌生人,直呼小名未免唐突。」白清伸出修长的手,指尖抚上宁秋鹤的下巴,沾着什么凉凉的东西,在她的下巴上抹了一圈。

    宁秋鹤目露不解。

    小半晌后白清被她看的无奈,只好解释道:「宁姑娘的这个躯体比较特殊,留下了瘀伤痕迹不易消去。」五指拈了个小小的白玉瓶放入宁秋鹤手中,接着道:「这瓶寒玉露宁姑娘带着,可以让瘀伤立即消散。」

    宁秋鹤接了过来,低声道谢。

    白清又道:「昨日……抱歉。」

    与小兔子型态的温离过了二十年,皆因她而起。宁秋鹤只觉得,白清对她抱有敌意真是再正常不过。

    「白清有话请直说,」宁秋鹤道:「虽非我所愿,但确实是因我,令你与温离空守二十年,你若是有所求,能力之内当尽力办到。」

    白清闻言一愕:「我…我不是这个意思…」

    「说吧,白清。」宁秋鹤心知,这债,终是要还的。

    犹豫了半晌,白清才道:「宁姑娘,白清只想求你一件事。」

    「嗯?」

    「寒髓…」白清迟疑道:「能不能求宁姑娘,在返回归山后将寒髓送还?这寒髓本是雾山大人之物,是我借来为温离炼化人形之用的。温离如今修为全无,每个月均需以寒髓辅助修炼方可维持人形…..我…..我…….」

    原来如此。

    「好。」宁秋鹤点头应允,「我返回归山后,便让问柳将寒髓送回。还有别的事吗?」

    白清摇头,只望定了宁秋鹤,眼神认真,「宁姑娘,过去百年白清视你如亲妹,对你从未抱有过半点恶意,如今亦绝无挟恩图报之意,昨日是白清口不择言,希望宁姑娘不要放在心上。」

    白清说着竟双膝一曲,跪在宁秋鹤面前,低头道:「宁姑娘,此间很多事情,并非我刻意隐瞒,只是我与温离,都立有禁言之誓,时机未到绝不能透露半分。包括你的前生,你的来历,白清知道,却是半点不能道,让宁姑娘再历死亡之境也是迫不得已,绝不是有心为难。」

    宁秋鹤按耐住内心的惊愕,问道:「谁让你们立誓,也是不能说的吗?」

    白清一拜到地:「不能说,否则将受噬心之刑。」

    伸手扶起白清,宁秋鹤强作平静道:「我知道了,你无需这样。」

    白清却未肯起身,继续道:「白清还有一个请求,望宁姑娘将来大好了的时候,能来看看温离。他一直对宁姑娘甚为念挂,若是因昨日之事让宁姑娘不快,都是白清一人之过。」

    白清今日的态度如此之低,宁秋鹤心中疑惑更甚,无奈他左一句不能言右一句说不得,什么都问不出来,只得作罢。

    本来就没什么行李需要收拾,白清拿了个小小的乾坤袋装了几瓶寒玉露,还有些各种丹丸让宁秋鹤带上,末了还塞了好些银钱让她路上使用,说是止渊不在,问柳那野蹄子定是身无分文,若是不带点银钱,怕是路上少不了风餐露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