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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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小兵自然便是扮成易皎的靖千江,他听说谢九泉来找曲长负的麻烦,便故意来这边等着,逮到了人就狠狠一撞,果然时间地点都恰到好处,成功引起了对方的注意。 只可惜没把他撞个跟头。 谢九泉点了点头,又问:“你是曲主事的侍从,那过一阵你家主子去西南边地,你也随着吗?” 谢九泉与乐有瑕相识于西南边地,他这样问,便是在试探曲长负是否有这样的出行打算。 靖千江故意撞上来,本来就意存试探,因此十分敏锐,谢九泉这么一说,他立刻意识到,面前这个很有可能跟自己一样,也重生了。 而且刚刚见过曲长负之后,谢九泉已经开始怀疑对方的身份。 左岭催促道:“将军在问你话呢。” 靖千江微微一笑,说道:“这个嘛……” 谢九泉冲左岭示意了一下,左岭掏出一锭银子来,递给靖千江:“这回成了吧?” 靖千江掂了掂银子,揣进袖中,这才说道: “曲主事并未说过要去西羌,倒是曾经言想到江南一带气候温暖之处小住一阵,疗养身体。” 他用一种听起来十分理所当然的语气说道:“您也知道,主事身子素弱,家里人又着紧的很,怎会放任他去那般风沙之地受罪?” 谢九泉没有作声,这小兵的话正好也说中了他心中疑虑。 确实,看宋家疼曲长负那个劲,又怎会放任他在外面漂泊而不闻不问,更何况他在丞相府锦衣玉食,也确实没有去边地吃沙子受罪的理由。 难道真是自己多心,乐有瑕和曲长负并无半分关系? 只是……太想他了,所以看见个相似的人,都心神不宁。 他想了想,又问:“曲主事的箭术……” 靖千江默默伸出手,掌心向上,平摊在谢九泉的面前。 谢九泉:“……” 他冲左岭道:“给。” 左岭只得又摸出一锭银子,砸在靖千江手心里,没好气地说:“做人可不能太贪。” 靖千江微笑道:“曲主事的箭术,自然是幼时同宋太师学的。只不过后来身子愈差,便不大展示罢了。” 谢九泉微微叹息,心中不知是失望还是松了口气,不再理他,翻身上马,一鞭子便直冲了出去。 靖千江站在原地,作势送一行人离开,然后把毕生头回得的赏钱摸出来,一并掂了掂分量。 还可以,谢九泉挺大方,比某个人强。 谢九泉离开之后,曲长负又为自己斟了一杯酒,然后慢慢饮下。 他的身体其实不适合多饮,但偏生又迷恋这种酒液顺着喉头一直燃烧到胃里的感觉。 正如此生明明可以平安清净地度过,他却偏偏要跑到这个地方来找刺激一般。 生来不是安分命,便难做太平人。 谢九泉不对劲。 按照时间,他们上一世应是两个月后在西南相识,而此时的谢九泉,却因为他的箭术而震惊,又在听到“有瑕”二字时失态。 不光是他,还有在宫宴上,初次见面的齐徽握住他的肩膀,靖千江在宴席结束后的试探,同样不该是这个时期他们应有的表现。 或许重生的人不止他一个。 而近来在他身边伺候的易皎,看似身份卑微,但那从容自若的言谈,以及从骨子里透出来的矜傲,可并不是一身不起眼的小兵服色能够遮掩的住的。 尤其是他说话时优雅中带点蔫坏的这股劲,怎么就和某个人那么像呢? 第15章 正怕酒樽空 “少爷。” 正忖度间,刘元进了帐篷,悄声告诉他:“事情办成了……少爷,您怎么又喝这么多酒?!” 曲长负将酒壶往身后一放,道:“别说没用的,说正事。” 刘元手慢一步没抢到,只好叹气说:“身子才刚好不久,哪里禁得起这样造?喝完这一壶,您可别再喝了。” 怕曲长负不耐烦,他也只敢劝这一句,然后便讲起了正事: “方才谢将军一进营帐,我便按照您的吩咐去了关押陈英一家的地方,借口谢将军要来抢人,把他们转移地方。曹大人派来看守的那几个人果然慌了,跟着到处躲,我趁机从那陈小姐口中打探了情况。” 他将自己探知的事情给曲长负讲了一遍。 因为军营中没有女子,本朝军士又不允许嫖娼,因而军中士兵相互慰藉取乐之事时有发生,屡禁不止。 京郊大营管理松懈,有一些相貌俊俏的年轻小兵虽然并不自愿,也难免会受到欺辱。 因为上级几次包庇,这种行为愈发过火,有几回甚至出了人命,也不过按照病亡上报了。 一般来说,挨欺负的大多都是在军中没有依靠的新兵。 结果有回出了岔子,陈英的儿子并未入伍,来到营中探望,竟然阴差阳错,被人给拉进了军帐。 他挣扎之中从床上摔下来,不慎磕伤了后脑而死。 经此事,军营这边担心陈英激愤之下将事情捅出去,陈英一方面伤心愤怒,一方面也更怕因此被灭口,于是便干脆带着妻子女儿跑了。 刘元将事情的经过给曲长负讲了一遍,只说的义愤填膺:“这帮人实在是畜生,竟连这样的事也做的出来!” 曲长负听入耳中,神情却依旧平静无波,只问道:“镇上那起人命案子,他怎么说?” 刘元道:“那陈小姐信誓旦旦地保证绝非陈英所为。她说自从出逃,父亲从未与她分开超过一个时辰。更何况他们也害怕军营追捕,并不敢去镇上那般人多的地方。” 陈英自己的亲生儿子便是因此而死,那么但凡他稍微有点人性,必也不会在孩子尸骨未寒的时候就做出这样的事来。 据说死者的家人本分老实,平素未和人结怨,寻仇已经被顺天府排除了。 今日又听闻刘元这样说,曲长负也倾向于营中军士见色起意,又或是喝多了酒,把外面也当成军营,失手杀人。 他不是断案的,这件杀人案只是顺带,关键还是如何将这营中积弊连根拔起。 办这件事一是要快,二是要准。 营中军士里不乏勋贵出身的子弟,他若要上报朝廷,牵涉甚广,必须想办法调查出明确的证据。 可曲长负手上总共只有百十来个的私卫,便是再精锐,也不可能跟一整个军营的人抗衡。 万一起了冲突,逼的曹谭狗急跳墙,弄不好连他自己都要搭进去,更不用提控制住所有军士进行彻查了。 曲长负沉吟片刻,说道:“给我纸笔。再将小端和小伍叫进来。” 等刘元把纸笔拿来,他迅速写下了一串人名单,跟着撕作两半,分别交予两人。 “这张名单上面写的,都是军营中性情较为刚直之人,大部分寒门出身,未必会支持曹谭。你们去一一试探联络,如果有人透出对曹谭不满的意思,便问他们可愿与我合作立功。” 曲长负过目不忘,这几日别的没看,倒把军中差不多有些职位的小头目都了解了一个遍,本是未雨绸缪,此时便派上了用场。 小端和小伍都是大曲长负幼时便跟着他的侍从,比他也只大上一两岁,情分深厚,完全可以信任。 两人将纸条收了,小端却没走:“少爷,您上个月答应过我什么事来着?” 曲长负懒洋洋:“想要什么赏,直接跟管家说去不就行了,谁还能不给你是怎么着。” 小端道:“少爷要是装糊涂,那我也听不懂您的话。您差遣我办事,我可就不动了。” 曲长负嗤笑一声,从身后将酒壶拿出来,连着里面剩下的半壶酒一起掷给他:“麻烦。管这么多,真当我没你不行。” 小伍的性格较为老实,在旁边有些腼腆地说道:“我们都盼着少爷的身子赶紧好。不然看您病着,大家心里都不好受。” “得了罢。”曲长负挥手,“都快滚。” 靖千江进门的时候,刘元小伍等人都已经退下去了,曲长负正背靠着帐中一架躺椅养神。 他双手抱在胸前,眉宇间一股郁闷之色,看起来就像跟谁在赌气似的。 靖千江无端觉得曲长负这样有点可爱,走上去问道:“大人看起来,像是心有不快?” 曲长负道:“每当有人妄加揣测我之心情,便易令我不快。” 靖千江失笑,心道这是真不高兴。 这人在外人眼中,性子孤高怪癖,其实靖千江知道,他私下里小脾气非常多。 他将手中提着的东西放在桌面上,含笑道:“托大人的福,属下今日发了些小财,特意备下薄礼来讨好大人,不知大人可愿赏几分薄面?” 曲长负这才懒懒抬眸,撩了一眼。 靖千江见他有些兴趣,便将手中的坛子放下,说道:“这是此地特产的果酒,从附近一家农户中购得。口感醇厚,虽不够烈,但亦不伤身,可以少饮。” 他倒不是因为方才听见了小伍等人说话,而是一向知晓曲长负嗜饮却又身体不佳,几日前便向农户预定,今日刚刚取来。 曲长负稍感意外:“你有心了。” 靖千江扫了一眼桌上的饭菜,见几乎可以说是根本没动过,忍不住又想叹气。 说实话,他身边的人可确实一个个都比他自己有心,吃饭穿衣,关切的事无巨细。 偏偏曲长负没有当病人的觉悟,逮着个机会就可劲作。 他将曲长负面前的碗端起来,劝道:“这饭菜还温着,大人方才也没动几筷子,多少吃上一些。” 曲长负许久没有开弓了,刚才震慑左岭的那一箭,让他胸口双臂都在隐隐作痛,稍稍一抬更是酸麻无比,这也是他心情不怎么愉快的原因之一。 见靖千江把碗递来,便恹恹后仰,靠在躺椅背上,道:“不用,你下去吧。” 靖千江干脆夹起菜,送到他唇边,劝道:“少吃一些,多少也要吃,我为大人布菜。” 他好说歹说,总算喂下去了小半碗饭,简直让靖千江觉得,战场杀敌都没有投喂曲长负有成就感。 放下饭碗,靖千江又找了湿帕子来为他擦拭。 曲长负本来想接过去,想了想又道:“算了,还是你来吧。” 他大爷一样任由靖千江伺候,靠在躺椅上饶有兴致地打量着对方,似带调侃:“如此殷勤,你可需什么奖赏?” 靖千江微微摇头:“如今属下是您的人,眼下陈英之事已成为火药引线,曲大人与曹大人立场不同,终有各占一边的那天。故请大人若有用到之处,尽管吩咐,我也可……” 他冲着曲长负笑了一笑:“搏个好前程。” 当年两人分开,曲长负折返京城不久,他便应征加入了当地驻守的军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