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亡国公主登基了 第23节

    这世上的确没有多少事情能由得了自己。这道理,她早就清楚。

    可她还是留下来了,又带着公主离开。究竟是为了身为周臣的道义,还是为了心头那点“想做”的执迷,她说不清楚。

    但,不后悔。老师有老师的路,她有她的路,她们做了各自的选择,便只能分道扬镳。

    只是,当昭昧提起那个名字,她才恍然想起,距离她们的道别,已经过去了这样漫长坎坷的时间。

    昭昧仍问:“为什么没走啊?”

    李素节摸摸她的头,答非所问:“吃完饭就走。”

    昭昧正对着李素节坐起来,盯着她看了半晌,道:“不说就不说。”

    她抓起大馒头凶狠地咬了一口。嚼着嚼着,动作慢下来,忽然说:“我就当你是为了我好啦。”

    李素节忍俊不禁,碰掉她嘴角的馒头渣,说:“是,为了你。”

    昭昧嘴巴长得很大,又咬了一口馒头。看她吃得欢快,李素节也来了食欲,小口小口地啃了半个馒头。吃完早餐,她们扑水洗了脸,牵着马又踏上前程。

    大当家借包袱搞了一出暗算,又怎么可能把到手的财宝交出来,里面金灿灿的都是诱饵,实际上没有多少。倒是干粮,不值钱,大当家也不心疼,真凑够了三天。

    可这天气里,即使是干粮也放不了多久,她们距离下一处城池还有好些日子的路程,期间免不了去村庄里讨些米水。她们一路都是这样走过来的,第一次的时候,李素节还有些抹不开脸面,后来习惯了,向村民花钱买粮成了常有的事,她自然想不到,有一天这方法不管用了!

    她们吃完了馒头,到附近村子买饭时,发现家家关门闭户,好像生怕有人上门。好不容易抓到一个活人,李素节见缝插针提出想要买些米水。话还没说完,对方就把脑袋摇得像拨浪鼓,别开脸,不看人,只摆手,说:“没有没有。”

    李素节道:“我们花钱——”

    对方摇头:“没有没有。”

    李素节又说:“我们只买点粥——”

    对方继续摇头:“什么都没有!”

    李素节还想再说,对方钻进屋子,“彭”的一声,把她们隔在门外。昭昧动作快,想挤进去,差点被砸了鼻子。

    她“哐哐哐”地踹门,门板震动摇晃,随时都能碎掉,说:“我们又不是不给钱!”

    李素节拉住她,退开几步,说:“没有强买强卖的道理。这家不成,我们再找找别家。”

    可是找不到别家。她们在村子里逛了一圈,没有一家愿意卖粮的,只有位娘子递了碗水出来。李素节知道饭是没指望了,就问她是什么缘故。

    这娘子愁眉苦脸地说:“还不是因为发了大水!现在粮价长得飞快,涨价也就罢了,就怕最后没得吃。你们出多少钱,我们都不会卖的,不然我们吃什么呢?”她也是一肚子苦水,开了阀就往外泄:“这附近还有流民,隔三岔五来闹事,要是打不过,还要被抢去一些米。谁敢给你们吃的!”

    李素节下意识问:“朝廷不管吗?”

    娘子立刻道:“哪里来的朝廷?大周不是已经亡了吗?那姓何的估摸还忙着当皇帝呢,谁来管!”

    大周亡了。这是李素节早知道的事,可她那一问却脱口而出,听到娘子的话,才觉得有些怅然,又问:“那邢州府呢,也不管吗?”

    “谁知道呢。”娘子说:“反正流民到处都是。”

    李素节再没问下去,和昭昧走出村子,在村口大树下歇息。燕隼也饿得叫唤起来,她们没有吃的,只能把它放出来自己觅食。它飞不起来,就颠倒着两条腿四处溜达,偶尔蹦几蹦,这里啄一下,那里啄一下。

    昭昧见燕隼都能找到吃的,更烦躁了,说:“干脆去抢吧。她们打不过我。”

    李素节摇头:“那不成了强盗?”

    昭昧的肚子咕咕作响,她说:“可我们都吃不上饭了!”

    像被传染了,李素节的肚子也咕咕地响起来。她按了按,说:“先忍忍吧,我们再去别的地方看看。”

    昭昧嘀咕:“肯定也没有吃的。”

    虽然这么说,但歇够了,她们还是拖着两条腿往下一个村子去。这一走又是大半天,到了下个村子,情况一模一样。

    昭昧跌坐在地上,一言不发。

    李素节看出她在生气,抿了抿唇,说:“就算附近村子里没有吃的,进了城总该有。再坚持一下,我们快到县城了。”

    昭昧说:“再等一天,不然我就去抢。”

    李素节没有反对。

    再次踏上前程,她们已经没什么力气。好在虽然人吃不上饭,马却不受影响。只是她们没有力气控制缰绳,不敢跑,只能走,一人趴在马背上,一人在下面牵马。轮到昭昧时,她抱着马脖子磨蹭,再次说:“幸亏我当时要了一匹马。”

    一天过去,她们依然没有见到县城的城墙。昭昧想去抢粮,可是以现在的状态根本抢不动。在河边休息,她从马背上滑下来,靠树瘫着,徒劳地喊:“饿……”

    李素节也饿,说不出安慰的话,挣扎着爬起来,到河边看了眼。

    她们走着流民走过的路,一个果子也没见着,一条大鱼也没见着,河底只有小鱼,小得透明。

    李素节把包袱拆开,包袱布抖进河里,拢起来一捞,水都滤出去,布兜底下剩一层小鱼,统共只有一撮,如果过了火,能直接烧成灰。

    她示意昭昧摊开掌心,把小鱼洒到手里,又回去捞,捞出一层,比刚才还少了点。

    昭昧突然把小鱼甩了出去:“我不吃!”

    李素节坐在她旁边,说:“多捞几次,总能——”

    “总能凑上一口!”昭昧大声说:“然后生吃!”

    李素节动作一滞,不知道该说什么,慢慢在她身旁坐下。

    昭昧别过脸不看她,说:“你还不让我抢她们的粮食——我们都要饿死了。”

    李素节依然不说话。

    “自从出宫,就没有个舒坦的时候。差点被追兵抓到、差点被土匪杀死,受了那么多次伤,现在又要饿死……早知道这样,”昭昧哽咽着说:“早知道这样,当初还不如直接投降!”

    “阿昭……”李素节想摸摸她的头,被昭昧一巴掌拍开。

    明明已经饿极了,昭昧却陡然生出力气,吼道:“跑什么、逃什么?只要能活着就好了不是吗!可是现在,现在都快活不下去了!”

    她瞪着李素节,眼圈红红的。

    李素节避开她的目光,低下头去。

    “看着我啊!”昭昧大叫。

    李素节没有抬头。

    “说话啊!”昭昧抓着她的肩膀摇晃:“看着我,说话啊……”

    “我……”李素节艰难地抬起头,她说不下去,吐出一句:“抱歉。”

    昭昧松开手,嘴唇颤抖着,说:“道歉有什么用。”

    不计后果地吼了一通,她又靠回树上,过了会儿,恹恹地说:“总得想办法弄点吃的。”

    她握住刀柄,撑着自己站起来,说:“到下个村子,我非要抢到吃的不可。”

    李素节忽然道:“我们有吃的。”

    “马吗?”昭昧说:“最后再吃吧。”

    她们还要靠它代步,有用的东西,总是最后才被抛弃掉的。

    李素节却说:“不是马。”

    昭昧站住了,目光慢慢落在鸟笼上。

    燕隼并不知道危险即将来临,它最近吃好睡好,精神饱满,正在梳理雪白的羽毛。

    昭昧在鸟笼旁蹲下来,不确定地说:“要吃它吗?”

    李素节说:“为了活下去吧。”

    昭昧舔了舔嘴唇,打开了鸟笼。

    燕隼习惯地蹿出来,像前几天那样,在地面上好奇地蹦蹦跳跳。

    昭昧和李素节发呆地看着它蹦远,又恍然回神。昭昧扑了出去。

    燕隼这些日子野惯了,动作也敏捷起来,昭昧却没那么灵活了,这一扑竟然落空。

    燕隼似乎察觉到危险,飞快在地面蹦起来。昭昧猫着腰追出去,瞅准时机,又是一扑!

    再次错过。

    燕隼跑跳结合,逃得更快了。

    昭昧被激起了脾气,屏住呼吸盯着它,等攒够了力气,奋力一跃!

    她扑倒在地面,愣住了。

    她用尽了力气的一扑,竟然失败了。

    燕隼原本绝无可能逃过这一劫,可是在那一瞬间,昭昧看得清清楚楚……

    她抬起头。

    远处,燕隼慌慌张张地拍打着翅膀,好像突然分不出方向、控制不住平衡,忽远忽近,忽上忽下,跌跌撞撞地在空中与地面间循环,像跳跃,也像——

    飞翔。

    第19章

    没有人开口,她们都愣愣地盯着那只笨拙地拍打翅膀的鸟。

    好半天,昭昧飘忽地问:“它是在飞吗?”

    “嗯。”李素节的声音有些颤抖:“它在飞。”

    昭昧转头看李素节,眼睛微微张大:“它会飞了?”

    李素节对她笑起来:“是。它飞起来了!”

    那个曾经被折断翅膀,曾经被断言不能飞翔的燕隼,在生死一线时,鼓动羽毛。它的动作那么笨拙,横冲直撞,时而撞到树干,时而蹿进叶间,可它像是找到什么趣味,乐此不疲地重复着动作,忘记最初振翅是为了逃离昭昧的魔爪,再一振翅,险些扑到昭昧的脸上。昭昧向旁边一躲,它直接冲进她身后的草丛,翅尖柔软的羽毛抚过她的脸颊。

    昭昧摸着犯痒的皮肤,“扑哧”笑了。

    小翅膀艰难地从草丛里探出雪白的脑袋,昭昧看着它,眼神忽闪,说:“我们别吃它了。”

    “那就不吃它了。”李素节说:“可是我们没别的可吃了。”

    昭昧的目光落到马身上,流连忘返,好久才不舍地移开视线,说:“不是说前面就是县城吗?我们再坚持一下吧。”

    之前的情绪崩溃被鸟儿这一飞抚平。昭昧爬起来,靠近小翅膀。小翅膀又认出这个熟悉的气息,乖乖贴在昭昧手心,只在被塞进笼子里的时候挣扎了一下,好像舍不得外面的空气。

    昭昧和李素节又饿了一天,终于见到县城的门墙。但在门墙之外,她们还见到了乌泱泱的人。她们只见过零星的流民,从来没见过这么多。数以百计的人沿着道路排开,或坐或躺,簇拥成一片片,露出大堆大堆黑色的头颅,像下雨天倾巢而出的蚂蚁,密密麻麻。

    脏乱的味道混在衰朽的气息里,还有分不清从谁口中发出的嘈杂的吵闹声,像在脑中投进混乱缠绕的麻团,找不到线头,找不到结点,硬塞在那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