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拒不为师 完结+番外_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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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偷打滚。

    ——直到晏欺刺刀一样冰冷的五指,悄无声息抵上他柔软致命的后颈。

    那一刻,薛岚因对于晏欺脑中酝酿的想法心知肚明。出乎预料的是,他并不惊讶,也没有对此表示过度的恐慌,甚至不曾起身对晏欺进行任何形式的质问。

    因为,这实在是太正常不过了。

    世人大多贪婪,亦会选择对更强大的力量展开无边无际的掌控欲望。

    而活剑族人正是处于这股欲望漩涡最顶端的牺牲品。

    过往千百年来,同族的不满与怨恨者不是没有想过奋起挣扎,只是当他们意识到一个种族最大的战斗力尽数来源于毁坏自身的皮rou骨血时,更多的人为了减少伤亡,宁愿将不足威胁生命的小部分血rou贡献出去,借此换取短时间的和平宁静。

    没有人能够拒绝活剑血脉带来的凶猛诱惑。

    薛岚因知道晏欺天生心软,不忍下手。但在同一屋檐朝夕相对的情况下,难保晏欺不会对他再起异心。

    ——他心心念念要讨来做媳妇的小师父,如果因此与他产生间隙的话,以往亲密无间的温馨关系就不复存在了。

    薛岚因不知道晏欺心里是怎么想的,反正这么多年来除了身边逐一离去的父母亲人,晏欺且算是唯一能让他挂心尖儿上喜爱依赖那个人。

    所以,他用了一种非常简单粗暴,甚至接近于原始的愚蠢方法,试图换来二人在往后日子的和睦共处。

    小师父毕竟只是小师父,可怜他永远也无法理解自家徒弟一颗开了光的破脑袋瓜子,究竟被几道天雷劈过。

    晏欺早上醒来的时候,枕边正搁着一只手腕粗细的小陶罐儿。就这么硬生生摆放被子挤成的褶皱堆里,差点叫他一个不慎碰摔在地,好半天才扶稳了捧在正掌心处,掂量两下,竟是意外的沉,不晓得里头装的什么东西。

    晏欺先以为薛岚因又在变着花样逗他开心,一时还忍不住笑了两下,及至迫不及待地揭开陶盖往里一闻,脸色瞬间就变了——

    他几乎是匆匆将身形一闪,转眼就心急如焚地飞扑下了草榻,慌得连鞋袜都给一并穿反了,光顾着满屋子寻找薛岚因的身影,结果弯弯绕绕转了一大圈,发现人正搬了张躺椅坐大门口晒太阳。

    那天阳光很好。

    但晏欺的表情显然一点也不好。

    他将那小陶罐发狠攥手掌里的时候,连带着整只胳膊都在抑制不住地颤抖。

    “这是什么?”他僵声问道。

    “……送你的呀。”

    薛岚因懒洋洋自扶手边缘支起下巴,不知是不是因着连日以来失血过多的缘故,周身皮肤尽数彰显着一种几近病态的苍白。

    晏欺怔然凝视着他,眼底沉庞的情绪却是说不清的压抑悲怒,甚至隐隐夹带一丝难以言喻的迷茫。有那么一瞬间,薛岚因还以为自己又做错事了,有些无辜而又错愕地回望着他,摊手含笑道:“你看,我说了会对你好的——最珍贵的东西都送给你了,你总不能还和我生气吧?”

    晏欺面色一青,当即扬手将那只陶罐远远递还出去,拧眉一字字道:“我不要!”

    “你不要?”薛岚因并未伸手去接,恣意分明的五官犹在竭力呈现一股令人不寒而栗的狎昵顺从,“为什么不要啊?”

    晏欺素来不喜遭人盘问,闻言仅是冷淡撇头道:“不要就是不要!拿回去!”

    “所有人都在费尽周折求着要,你说你不要?”薛岚因翻身从躺椅上下来,转而缓慢踱步上前,拦手将晏欺五指与陶罐轻轻拢合在一处,“该不会……是嫌少了吧?”言罢,好似颇为苦恼的样子,曲指拨了拨晏欺额角垂下的几缕发丝,笑意盈盈道,“可我只能给这么些了,师父……再多放一点,我会死的。”

    晏欺长睫微颤,抬眼正对上薛岚因仿若空无一物的黝黑瞳孔,良久过去,好像终于从他温顺异常的行为举止里读懂了什么。

    ——他在向晏欺求和。

    他认定晏欺会为了活剑血脉直接置他于死地,出于保命的本能,干脆自取活血主动奉上,以此换来二人之间所谓的“平和”。

    晏欺双眸紧缩,唇角无声动了动,似有意想开口说些什么,然而半晌默然,终只是勉力回抽手臂,沉声令道:“我不要,你放手!”

    薛岚因固执抬颌,仍是覆手紧扣在他五指之间,字字诛心道:“你明明想要!怎么可能不要?”

    晏欺猛一撤身,赫然避开那只陶罐,怒道:“我说了我不要,不需要!”

    薛岚因眸底戾气陡升,几乎是一把抓过晏欺双手,强行将陶罐往里硬塞。晏欺那是何等冷傲脾气,几时容得他人这般放肆?一推一搡争执之间,好不容易按捺下来的蛮横力道又一次失了克制,浑然一掌正巧挥在那只摇摇欲坠的小陶罐上,“啪”的一下清晰脆响,二人闻声皆是愣住,倒是薛岚因反应快得离奇,抢先侧过一臂将晏欺挡开半尺之距,及至自身将欲撤离却是为时已晚,猩红guntang的血液随着陶罐的破裂猝然飞冲四散,凶兽出笼一般,咆哮嘶鸣着朝外露出迅猛尖利的爪牙,顷刻洋洋洒洒着溅了薛岚因一手。

    “嘶……!”

    活剑之血,既称为人间活血,便最是不可多得的强煞之物,草木遇之尚会枯竭成灰,如今骤然触及人体发肤,又何尝不是锥心彻骨之痛?

    ——那灼热血水似有自身意识,方一摆脱陶罐桎梏,便疯狂争先恐后地往下渗入薛岚因手背一层细腻表皮,不过转眼一瞬,顿将其指节连同腕骨一带肌肤腐蚀为焦土之色,而眼下躁动难忍蓄势待发间,大有肆意向上蔓延之势。

    晏欺在旁目睹全程,亦不由为此骇得大惊失色,回神正欲上前为人查探伤情,却不想薛岚因痛至大汗淋漓之际,犹是张臂拦手,厉声驱他离开道:“你别过来……走开!我、我自己弄!”

    言罢,顾自取下腰间匕首,二话不说,劈手刮在活血沸腾淋漓之处,刃尖一旋一扯,果断将那片接近腐烂的皮肤连血带rou一并撕了下来——过程残忍至斯,连晏欺看了都难免揪心,三番五次想要伸手过去阻止,薛岚因本人却连眉头也没皱过一下,见晏欺踌躇靠近,偏又露出一脸警惕防备的样子,始终与他保持一定距离。

    第79章 为师反手一巴掌【倒v结束】

    薛岚因是真真怕极了晏欺趁乱直接取他性命。但在另一方面, 又唯恐活血处理不当, 伤及晏欺一身细嫩好皮。故而事后低头应付伤口的时候,难免马虎而又心不在焉——好好一双健全完整的人手,就让他如此毫无知觉地剜皮割rou, 晏欺站边上瞧来着实不忍, 干巴巴在原地定了没两下,就转身回屋取了干净的细布和清水。

    只是薛岚因这混账小子打死也不让他碰,防人跟防贼似的,一人哆哆嗦嗦地窝树荫底下, 完全是一副抗争到底的样子。晏欺无可奈何,只好伸长手臂,隔着一段距离将细布清水依次递了过去, 左右晃了一晃,薛岚因这才古怪回头,勉勉强强将东西接在手里,却笨手笨脚地胡乱折腾, 好像不知该如何使用。

    最后晏欺实在看不下去了, 挪着脚步刚要前去忙,薛岚因一听动静, 又开始警惕后移,晏欺大概知道他在想什么,顺势一把将清水夺过捧在手里,上前轻轻托起他的手腕,不经意地开口说道:“……我没说要你的血, 更没想过要你的命。真想下手我早下了,还教你念书习字做什么?我有病吗?”

    薛岚因让他碰得浑身一僵,仿佛很想把手抽回缩衣袖里,但低垂着眼眸犹豫了好长一段时间,终只是悄悄咽了咽口水,欲拒还迎地小声提醒他道:“你弄不好,我怕伤到你了……”

    晏欺闻言愣了愣,很快又释然,低头忙着借清水替他冲洗伤口,道:“我弄不好?你那才叫弄不好!创口伤及皮rou,是需要清洗包扎的,你白活这么多年,连这点常识都不懂吗?”

    “根本不用这么麻烦……我原来都这样啊。”薛岚因喃喃道,“我们一族人体质特殊……伤口愈合和血液再生的能力是普通人的好几倍。你把烂皮烂rou处理干净,放一晚上,它自己就好了,哪儿还需要冲水裹布啊?”

    晏欺当真让他这番话给生生噎住了,掌心尚还默默贴着他的手肘,专心清理的动作却不由自主停了下来。薛岚因见势亦讪讪将胳膊往回一点点收,结果还没收到一半,又让晏欺一把强行拧住,恼火喝道:“你跑什么?”

    薛岚因道:“我说了不用……”

    “谁说不用!”晏欺尤为严肃道,“不管多快的恢复速度,你这伤口但凡是见了血的程度,就必须予以相应的处理。”正说话间,又顺势拈过一截细布在指尖,轻而缓慢地沿着薛岚因手背创口的边缘仔细擦拭,道,“你知不知道,古时那些战场上的伤兵大多是怎么死的?原本多小一点伤势,熬到红肿,溃烂,破伤风——最后不治而亡,都是眨眼一瞬间的事情。”

    “什么破,什么疯?”薛岚因懵懂道,“你说的那些个病,我一个没见过。再说了,我这好几十年弄的次数多了,早就成了习惯,怎么可能严重到死的地步?”

    “多了?”晏欺瞬间面寒道,“……习惯?”

    “嗯……?喂!你干什么……或玉?”

    薄薄一层衣料骤然掀起大片,晏欺拽着他的胳膊硬将衣袖一路挽至最高,及至低头往下一扫,果见那条手臂上数不清的新旧伤痕长短不一,参差错落,如是一番瞧来,竟无一处皮肤生得完整!

    薛岚因尚在原地不知所谓,晏欺已是沉沉闭目倒抽一口凉气,随后不由分说便拉过他肩膀,一路快步朝屋内拖拽道:“你给我过来!”

    薛岚因没反应过来他到底有何意图,心下戒备当即油然而生:“你想做什么?”

    晏欺见他步伐忸怩,执意不前,索性一个弯腰将人打横抱起,不顾反对便径直朝前跨过了门槛。薛岚因由他这么囫囵一抱,人都给唬傻了,满鼻幽幽飘溢着晏欺身上若有若无的草木清香,待恍恍惚惚回过神时,已被转手一松搁在了床上,身后猝然传来一阵布料摩挲声响,凝神细细一番听来,竟似是晏欺在为他宽衣解带!

    薛岚因震撼惊讶之余,又忍不住有些沾沾自喜。心道这小师父当真是讲道理又识时务,送他一小罐子活血,人没能收到就先想着用身体来回报——然而还没等他这会儿偷偷乐完,背后倏而传来一阵钻心痛楚,登时骇得这小色鬼白眼一翻,忍不住脱口/爆粗道:“你……你他妈搞的什么!想杀了我吗?”

    晏欺大手迅速拂过,依次将他腰背一带衣料尽数揭开,但见其周身一连数余伤口狰狞遍布,多道陈年旧疤且先不计,更有甚处幡然开裂,血rou可见,显然必是近来新添——而偏偏这混账小子从未将此放在心上,平日里挥刀自残,只拿活血作工具用途,任由旧伤未愈复增新伤,不曾予以半点处理,眼下创面急剧扩散,已渐有腐烂溃疡之症,真若如他所言不管不顾,怕只会落得最后小命不保!

    晏欺心中了然,话亦不愿多说,当下汲满一盆清水搁置床边,浸过布巾匆匆拧干在手,就近扯过薛岚因胳膊为他清理背后大面积狼狈不堪的深浅裂口——殊不知,这小混蛋天也不怕地也不怕,刀子刮rou都能一脸若无其事,唯独怕人拿水给他乱擦,晏欺估摸着他也是马虎着打发惯了,突然来这一下,恰似如临大敌,整个人差点从床上弹了起来,嘴里还骂骂咧咧地试图挣扎。

    只可惜晏欺一身眼瞎腿瘸早已好了大半,如今治这爱贫嘴的小豆芽菜简直易如反掌,随便出手一推一摁,就瞬间给人压下去了,清水布巾轮番伺候,那惨叫嚷声可谓是一个凄厉绝望,早前见他拔刀给自己放血,都从来没这么叫过。

    刚开始那会儿,薛岚因还真以为晏欺要动手杀他,一时急得眼眶都红了,偏又打不过人家,只好cao着一口呜哩呜啦的家乡古语一通乱骂,晏欺可算是见识到了“狗急跳墙”这词究竟何意,反正他听不懂,也不会生气,下起手来依然又准又狠,直逼得薛岚因最终缴械投降,双手拧紧床单连连含泪求饶——不知道的,还以为晏欺对他行了什么不轨之事。

    结果到最后,人家晏欺压根没动薛岚因一根儿手指头,替他净过的伤口便仔细用布巾沾干,悉数上药完事儿之后,复又寻来新的棉布给他包扎,从头到脚,凡是有伤口的地方皆以细心照料,及至后来棉布不够用了,甚至撕碎了初落谷时身上那件价值不菲的漂亮衣裳。

    薛岚因再怎般“狗急跳墙”,看到这里都不禁呆呆愣住了,好半天反应过来,悻悻趴在枕边询问他道:“这么好的绸缎,撕了作甚?你不要了吗?”

    晏欺瞪了一眼床头那只活蹦乱跳的大粽子,反手将他七扭八歪的小脸儿也一并罩上,同时没好气地道:“躺好,不想死就别乱折腾!”

    “你不杀我啦?”薛岚因惴惴不安道,“可那一小罐子血不小心泼了,短时间内没法再……”

    晏欺还是那句老话,僵声打断他道:“我不要!”

    “好好好,你不要,你啥都不要……”薛岚因仰面躺回床上,态度敷衍地小声嘀咕道,“明明就是死要面子活受罪,白送给你还要胡乱糟蹋……”

    晏欺脸色一阵青白,十张嘴硬是斗不过他一个:“我……我……”

    “你什么你?没话讲了吧?”

    薛岚因自打昨日夜时起,心头便无端横了根刺,加之方才大受一番惊吓,脑子里尽堆成一片乱麻,眼下话也不会说了,只瞧着晏欺素来笨嘴拙舌,便蹬鼻子上脸伺机报复挑衅道:“师父既是想要取血,直接说出来便是了,徒弟未必不肯相赠。你说你为人师表,怎可带头教人口是心非?现在说着不要,到夜里又偷偷摸摸守我身后蹲着瞅着,丢不丢人——师、父?”

    最后一道尾音,字字压得极重,讽刺之意不言而喻。话刚说完,晏欺满面铁青霎时化为乌黑,眼看那灌满真气的浑厚一掌就要劈头砸下,薛岚因赶忙吓得两眼一闭,须臾片刻,却只听耳畔稀里哗啦一串嘈杂轰鸣,再睁眼时,他的小师父居然气到一巴掌……

    震碎了床头一只可怜无辜的小水盆儿。

    ——晏欺真不准备杀他?

    薛岚因饱含试探地眨了眨眼睛:“或……不对,师父?”

    “鬼是你师父!”晏欺一掀被子给他蒙上,咬牙切齿地道,“谁爱当谁当去!”

    “喂……”

    薛岚因心里一慌,还没能开口接上一字半句,“嘭”的一声,晏欺转身便摔门跑了,头都没回一下。

    薛岚因立马下床要追,可刚没跟在原地跑上两步,扑通一下就四仰八叉地栽了地——低头一看,才想起自己身上大大小小无数伤口刚让晏欺一次性裹了个遍,每道疤都给缠绕得整整齐齐,一丝不苟。

    人家专程撕了衣裳精心给他包扎好的,若让他现在疯出去一阵蹦蹦跳跳,不就等于白弄了吗?如此转念一想,薛岚因方要开门往外迈出的脚步,忽又有些犹豫不决地缩了回去。

    ——薛岚因并不是在怨晏欺内心欲取活血的躁动想法。他甚至认为这是很正常的,任何人都会有的普通欲/望。

    天知道他心里多么希望他的小师父,在欣然捧走礼物的同时,能够打消直取人性命的念头,从此与他过上安稳幸福的生活。

    薛岚因明明把一切都规划好了,也做出了适当的让步和牺牲,偏偏他晏欺就是死活不愿承认,更不愿接受他的好意,这才是令人最恼火的地方。

    薛岚因甚至一度认为晏欺的百般推拒,必定是贪得无厌地想要更多。

    可惜他唯独不曾料到的是,其实晏欺打从一开始起,就没有任何伤害他的想法,哪怕只是轻轻割破他一层皮。

    ——硬要说起来,这事儿真不能怪他。活剑族人骨子里根深蒂固的敏感与警觉,使他们很难放下在外人面前彻底卸下固有的提防。

    但如若仔细一想,晏欺自己好像也说过,真要有意取他性命的话,早就一刀子抹下去了,又何必惺惺作态地跑来给他处理伤口呢?

    只是等薛岚因回过神来渐渐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那只天生傲骨的小炸/药包,已经气呼呼地一个人往外跑出去了。

    第80章 为师不和你吵架

    薛岚因一人躺床上, 在拆下包扎追出去, 和保留晏欺一份辛苦之间,抓心挠肺地犹豫了很长一段时间。

    不追?不行,小师父看样子气得冒烟, 不哄哄他, 他还会回来吗?

    追?也不行,瞧他薛岚因包得一身跟粽子似的,如果当场拆了让晏欺见了,不就更惹他生气了?

    然而当薛岚因一边打滚一边犹豫到太阳差不多落山的时候, 又是“嘭” 的一声,木门骤然被人拉开——晏欺居然……奇迹般的自己回来了!

    薛岚因眼睛一亮,腾地一下从床上蹦了起来, 但见晏欺风尘仆仆的样子,手里提着刚打的山鸡、野兔,还带着一筐貌似新摘的野菜,“噔噔噔”三两步从前院一下子踱到了屋后的厨房, 不知在忙着捣鼓什么, 半个时辰之后,又变戏法儿似的从里头端出一盘接着一盘热气蒸腾的新鲜饭菜, 依次摆开来端放在桌上,碗筷齐刷刷往下一搁,登时满屋飘香四溢,堪堪直诱得人垂涎欲滴。

    晏欺面无表情,正襟危坐于饭桌之间, 一手执筷,一手舀汤,行为举止很是自然,可干什么也好,就是不曾搭理薛岚因哪怕片刻。可怜那薛岚因,半天水米未进,缩在一旁眼睛都快看直了,偏得不到晏欺应允,动都不敢一下,就这么干巴巴地坐草榻上,不挪窝,也不说话。

    晏欺默不作声端起饭碗,像是凝神思考了一阵,半晌,又斜过眼睛冷冷觑他,道:“愣着干什么?怕我在饭菜里下/毒不成?”

    薛岚因咽了咽口水,嗫嚅着低低问他道:“你准我吃吗?”

    “不准。你饿死算了。”晏欺嘲道,“反正我一颗豺狼之心,等你死了刚好收尸。”

    薛岚因委屈巴巴地眨了眨眼,片刻过后,似乎意识到卖可怜不大管用,便又瞬间改换了张笑脸,几乎是同手同脚地凑到晏欺身边,乖巧顺从地道:“师父,我错了!你都一直说不要了,是我不该给你硬塞……都是我不对,别跟我怄气好不好?”

    晏欺闻言,果然挑眉看向他道:“谁是你师父?”

    薛岚因立马死皮赖脸道:“你是我师父!”

    “我偷偷摸摸,还口是心非。”晏欺凉声道,“……不配当你师父,你找别人去。”

    薛岚因拧着一张苦瓜脸撒泼打滚道:“师父!”

    晏欺抬手指指桌面:“先吃饭。”

    “嘿嘿,你不生气啦?”薛岚因登时大喜过望,一面紧紧挨着他坐下,一面不忘忙着乱抛媚眼道,“师父为人宽宏大度,是不会惦记着同我一般计较的,对不对?”

    晏欺反问道:“难道不是你先惦记着我要杀你吗?”

    “我真的知道错啦!我家师父多好一个人啊,天天教我念书写字,从来都不求回报。”薛岚因猫儿似的黏在他胳膊上,努着嘴连连出声拍马屁道,“而现在,你明明心里生我气呢,还赶着回来给我烧一顿饭……我都不知道师父原来也是会烧饭做菜的,你瞧这一桌子美味大餐,哎……真的香,师父手艺怎么这么棒……”

    “赶紧吃吧你。”晏欺眼角抽搐道,“哪儿来那么多废话……”

    “好好好,我吃我吃我吃……”薛岚因见他眼底冰雪终于渐融,亦跟着心满意足地点了点头,顺手一筷子戳来一只rou汁肥嫩的大鸡腿,低头往嘴里一塞,面色“刷”的就变了,古里古怪地搁舌尖嚼了两下,复又讪讪偏头问道:“或玉,你烧鸡喜欢放糖啊?”

    “你瞎说,谁家荤菜吃甜的?”晏欺瞪他一眼,随即自己伸长筷子夹过一小块鸡rou闷头尝了一尝,还没来得及开口做出评价,脸突然就红了,二话不说,端着那只烧鸡转身就要走。

    薛岚因见状忙是拦手问道:“喂,你干什么去?”

    晏欺头也不回道:“……泼掉。”

    薛岚因先是不解,及至抬眼望见他耳后一片晕红,瞬间忍不住哈哈大笑道:“我知道了,你将糖错当成盐放了,是不是?哈哈哈哈哈……”

    “我拿去扔了,你……让开!”

    “哎哎哎哎,扔了做什么呀,怪可惜的!”薛岚因勾住他手腕笑眯眯道,“给我吃给我吃,你难得下一次厨,我当然要赏脸吃个干净不是?”

    晏欺摇头道:“糖放太多了,不能吃。”

    “来来来,给我给我,甜就甜呗,吃了又不会怎么样。”薛岚因起身拉着他坐下,连带着那只烧鸡的菜盘也一并顺了过来,宝贝似的供在手掌心里,转而对晏欺道,“你做的这些菜,我都会吃完,保证一粒米也不剩——作为交换,你得跟我和好。咱俩不吵架了,我不说话故意怄你,你也别跟我对着气,这样好不好?”

    晏欺沉默片晌,意外地没有予以过多为难,只简简单单地一字回应他道:“……好。”

    言毕,师徒二人相视一笑,很快便将白天那点小小的不愉快抛诸脑后,再无人去刻意提起。

    不过说句公道话,晏欺此人,虽说许多方面基本上是样样精通,可独独在下厨这一方面的造诣,着实是叫人不敢恭维——糖当盐放也就罢了,野菜做的不像野菜,像是一团杂草,而那好好一盘兔子rou里,居然还掺了几根未理净的兔毛!遍观整张色香没有味的餐桌之上,大概也就剩两碗白米饭……还勉强吃起来不那么要命。

    一顿晚饭艰难用完,两人仿佛刚刚经历了人间地狱,各自趴桌上好长时间说不出话。薛岚因猜想他许是第一回 摸索着进厨房,刚要顺着话头安慰两句,倏而脑中灵光一动,又耐不住拉过晏欺好奇问道:“或玉,我看你带回来的山鸡和野兔,都是怎么抓到的?用手直接抓吗?”

    “怎么可能?”

    晏欺让他神一样逻辑气得发笑,而后兀自一人安静了半天,却到底没能给句回答。

    彼时夜晚刚刚落下帷幕,满室夕光悉数更替为月洒,烈火灼烧为凉薄稀色一并吞没,如胶似漆倒映在窗前一盏摇曳不断的昏暗烛台,无一不朝外飘散着一丝半缕微渺的落寞。

    晏欺忙着低头捣碎一碗特赶在午后采摘的新鲜草药,一言不发,就听见手里传来“嘟嘟嘟”的清脆声响,薛岚因撅着嘴死活赖在他榻上不肯走,软磨硬泡地扭捏了不知有多长时间,总算待得他捧着一碗碎药渣子坐了下来,直道:“手伸过来,换药。”

    薛岚因应声搁了一只手臂过去,微一侧目,却无意望进晏欺一双安静下垂的眼睛,隔着额间数缕披散的青丝,尽是道不明的缱绻温柔。

    “我方才出去一趟,采了足够的草药,堆一窝都放在后院里的大空地上。你明早起来若我还没醒,就自己先抓一把泡水捣烂,敷伤口上。”晏欺对他恣意流连的目光仿若浑然不觉,只埋头仔细查探他臂间纵横交错的数道伤疤,皱眉低道,“短时间内,你不要盘算着再添新伤,不然创面严重扩散,引起皮rou溃烂,后果将不堪设想……至于现在这些药,你先好生等它敷着,别乱动,夜里睡觉要是觉着痒,也不许挠,明儿我把布料洗净了,再重新给你包扎——我教你怎么弄,你得学,听懂我说的了吗?”

    薛岚因没点头,也没摇头。就这么略带着迷地凝望着他,像在望那世间绝无仅有的唯一珍宝。

    他的小师父,待他从来都是一心一意纯粹的好,甚至不曾夹杂任何私有的个人情绪。

    ——就是这样一个人,状似冰冷下的淡薄柔情,反而是与人魂牵梦萦的致命一刀。既成那入了骨的暮想朝思,心驰神往,惹人艳羡,亦在同时更添一分望眼欲穿。

    良久无言。

    晏欺见他一人干坐着闷声不吭,便有些忍俊不禁地道:“……是不是还疼?既是知道疼,每次动刀子的之前,为何不愿想想后果?”

    薛岚因依旧没有出声,却是微微垂了眼睫,悄无声息地朝前缓缓靠近。

    最后用以回应晏欺的,是一个小心翼翼的吻。

    柔软的唇瓣紧密相贴,辗转厮磨,连带着彼此温热的呼吸一并缠绕交融。

    这一次,晏欺出乎意料地没有发出以往那般惊天动地的巨大反应。

    他是整个人直接僵住了。甚至连大脑里的每一根神经都在瞬间停止运转。

    半晌醒过神来,亦不曾使大力将人推开,只委屈自己畏畏缩缩地朝后一滑,刻意避开对方纠绕不放的唇齿,转而折腰窝回草榻里,蹙眉出言责问道:“……我不是说了不要这样吗!”

    薛岚因意犹未尽地舔了舔嘴唇,借着晏欺躲让的蜷缩姿势往下扣住他双肩,几乎是毫不费力摁着他压回草榻上,极尽耐心低柔地道:“我也说了,我会娶你的啊……”

    晏欺让他虚虚压在身下,唯恐胡乱牵扯会碰开他伤口,故只能面红耳赤地朝一边撇开脑壳儿,一脸视死如归地道:“我不嫁男人!”

    “那没关系。”薛岚因立刻妥协道,“你也可以娶我,反正都是一样的。”

    晏欺闻言似乎怔了一会儿,很快又会过意来,坚决如一道:“我更不娶男人。”

    薛岚因脸色一阴,显然不太高兴道:“那你以后要娶谁家姑娘吗?”

    晏欺冷冷道:“关你什么事?”

    薛岚因道:“我跟你娶同一个。”

    晏欺幡然变色,一把将他朝后推开道:“神经病!”

    ——其实他这么轻轻一推,压根没使多少力气。哪知面前这根儿小豆芽菜瞬间跟着脸色一白,尤为虚弱地倒了下去,就此没了声音。

    晏欺目瞪口呆地低头看了看手,又看了看他,确认自己刚刚使的不是黑虎掏心也不是如来神掌之后,才慌里慌张地凑了上去,神色紧绷道:“你没事罢?”

    薛岚因侧身半伏在枕边,额间冷汗涔涔,唇角微微发抖道:“好疼……”

    晏欺有些懵了,手足无措地抓过他的胳膊,忐忑不安道:“为什么会疼?我没使劲啊……过来我看看,许是伤口裂开了。

    ”

    薛岚因勉力抬起一手指指自己,犹是气若游丝道:“不用看,师父亲亲我就不疼了。”

    晏欺错愕一愣,随后狠狠拽过枕头往外一掀,勃然大怒道:“你耍我?”

    “没有没有没有!”薛岚因提溜一下从床上跳了起来,方才矫揉造作之态霎时全无,活脱脱会变脸似的冲着晏欺眯眼一笑,油嘴滑舌道,“……我喜欢你还来不及呢,又怎会舍得耍你呢?”

    晏欺压根不吃他这套:“不必。像我这样的无情小人,将来是要取你血拿你命的,配不上你这么喜欢。”

    薛岚因算是发现了——他家小师父,那真不是一般的敏感又记仇。别人说他一句不是,他能特别小心眼儿地记上一辈子。

    无奈之下,薛岚因只得以牙还牙地蔫了个脑袋,小声对着他念叨道:“说的也是……师父以后自己也要娶媳妇的,哪还会管我是死是活呢?”

    果然,晏欺听到这里就不顺心了:“说什么呢!我几时提过我要娶媳妇了?”

    薛岚因喜上眉梢道:“你不准备娶别人做媳妇啦?”

    “不娶。”

    晏欺五指一挥,烛灯应声而灭。随后掀开被褥躺回草榻里端,神色恹恹道:“药也换完了,我睡觉了,你滚吧。”

    话刚说完,薛岚因也不知从哪儿借来的一身狗胆,亦是隔着一层被褥躺下贴在晏欺身边,细声问道:“你不娶媳妇,那你娶徒弟吗?”

    晏欺让他盘问得心烦意乱,嗖嗖翻身将自己蜷成一团虾米,随口应道:“不娶,说了不娶就是不娶,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