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赔罪 第38节

    严梦舟在宫外许久,接触过些可怜的风尘女子,但从未仔细观察过,只能凭着施绵的反应去猜想。

    施绵身子不适,只有菁娘知晓,而且二人都不告知东林大夫。他一过问,施绵就会生气,气急了会推人。闺房不许他踏足,汤水不许他喝……

    桌上的汤汁已没了热气,严梦舟低头,辨认出那是姜糖水。

    他再细看施绵,发现施绵不仅长高了,圆脸蛋不知何时变成了鹅蛋脸,眉上描了青黛,颊上不知是气的还是搽了胭脂,红扑扑的,再往下……

    他无意识地瞄了一眼,飞速将视线移开。

    就是这一眼让施绵逮着了,她咬着牙想遮挡身前,手臂未抬起,严梦舟已不再看她。

    她再去遮挡有点欲盖弥彰、引人去看的意思,不挡又总有一种被人看透了的羞耻感。

    施绵脸上热腾腾地站着,无比怀念她那件可以遮到脚踝的斗篷。

    气氛再次僵硬,与先前不同,这次弥漫着的是nongnong的尴尬。

    倏尔,严梦舟退开一大步,掩唇咳了一声,低头往外走。

    擦肩而过时,施绵深吸气,跟着他转身,质问道:“你这么凶做什么?”

    形势翻转,轮到她来逼问严梦舟了。

    作者有话说:

    小九:你非要问!

    有点短,争取今天多一点。

    第37章 不愉

    施绵爹不管娘不爱, 但在小叠池是被宠爱着长大的,不是吃亏的性子。尤其是面对严梦舟,左右自己已经丢光了脸, 他态度那么差, 决不能轻易饶过。

    “你说话啊。”施绵对着那面她很不喜欢的宽背, 生硬地难为严梦舟。

    严梦舟已许久未遇到这么棘手的事情,知晓施绵别扭的缘故前,认定她是在闹脾气。获知原因后,就成了他不识礼数逼迫施绵坦白女儿家私事了。

    前面义正辞严说的那些,全成了他无理取闹的罪证。

    “我没对你凶。”他转移话题, “你好好歇着,等这场雪过了,我再带你去京城。”

    施绵羞还是羞的,但已不再气恼, 仗着站在后面严梦舟看不见她,道:“当初的事情我从未记在心中, 非要说的话, 这些年你照顾我许多, 早就两清了。”

    她学着严梦舟的那些话, 一句一句还回去, “我不强求任何事, 你既然非自愿, 以后就不要来了。”

    说完好一会儿,没等到严梦舟回话。

    施绵瞅着他伫立着的背影,昂着下巴再补上一句:“不用觉得为难, 都是人之常情。”

    严梦舟在这时转身, 前身后背明明没多少差异, 然而他一面朝自己,施绵就觉得大山将要压下,连忙向后挪动一步。

    小动作被严梦舟发觉,他弃了准备说的言辞,改问:“躲什么,难道我会打你吗?”

    施绵脸上烫起来,不懂为什么这事被他发现了,自己会与说癸水一样难堪,也不想承认,双手背在身后硬是不肯露怯,反过来责问:“你敢打我?”

    “我哪句话说要打你了?”

    “刚刚说的。”

    严梦舟与她掰扯:“你拿我的话挤兑我,又诬陷我要与你动手。我何时与你动过手?再说我与别人动手时,譬如十三,有事先告知他吗?”

    “你拿我与十三比?”施绵蹙眉,再次起了火。

    严梦舟一想,是不该将十三与她做比较,且两人的对话早已偏离最初轨道,将话题拉回,道:“我没意识到你已是大姑娘,今日是我错了,你也别纠缠了行吗?”

    施绵被他气得脑袋嗡嗡,“我纠缠你了?”

    “我没这么说。”严梦舟觉得这两日不管他说什么,施绵一直都在生气,直言道,“你小时候怎么不见这么蛮横……”

    “你别说了!”施绵打断他,不满地绷着唇线,双颊因此鼓起,有了几分年少时的影子。

    严梦舟闭了嘴。

    初到小叠池时,严梦舟与施绵或者十三起了矛盾会恼怒,后来渐渐的,几人的相处平和下来。他再与十三一言不合,都是直接动手,情绪上少见波动。

    他越是平静,施绵越是恼。

    俩人都不说话了,屋里静悄悄,屋外飞雪不受任何侵扰,兀自不急不缓地飘着。

    静了会儿,施绵开始后悔,本来使得严梦舟意识到自己已经是大姑娘后,她就是想学严梦舟的话,让他低头认个错,不知怎么的,越吵越烈,现在气氛冻结,她下不来台了。

    难道就像两人生闷气时说的,互不相欠,一拍两散吗?

    她不想的。

    施绵知道严梦舟就站在她面前,不敢抬头,更不知他在看、在想什么。

    站得久了点,她小腹坠痛,头也有点晕,再不坐下歇着怕是会晕倒。这感受给了施绵灵感,她抬起手抚上额头,双目微合,身子摇晃了下。

    果不其然,立即就被托住了手臂。

    施绵被扶着坐下,佯装还在发晕,很快唇边递来桂枝姜糖水,她就着严梦舟的手抿了几口,缓缓吐出一口气,软绵绵道:“我不喜欢你这样。”

    这娇弱的模样与声音可太委屈了,激起严梦舟的愧疚,“哪样?”

    能说的太多了。

    严梦舟躬着腰站在施绵面前,是伺候人,也是俯视的姿态,将施绵唯一的出路堵住。她伸出食指隔空点着严梦舟,道:“你长得这样高就很讨厌。”

    把严梦舟说得无言以对了,“那怎么着?砍了我双脚,让我与你一样高?”

    这句话有点前几年玩闹时的相互挤兑味道,一下子让施绵舒心了。心情一好,脸色跟着转变,挣开严梦舟仍扶在她小臂上的手,眸光往前一睇,示意他坐下。

    落座后,她拿手指在严梦舟眉眼、下颌、肩膀手臂挨个点到双脚,细声细气道:“这些我一处都不喜欢。”

    “我自己的身子,要你喜欢做什么?”

    话出口,严梦舟发觉这话有歧义,一看施绵,脸已红透,又有恼羞的迹象。

    他在施绵开口前堵住她,“就这一副皮囊,将就着看吧,下辈子我再寻个让你满意的。”

    施绵刚升起来的火气因这句话消下去,抿嘴道:“你按十四五时候的样子长就好了。”

    “你想我永远长不大?”

    施绵撑着下巴想了想,点头。

    这极其幼稚的想法让严梦舟记起陪她玩过的无聊游戏,眸色一言难尽,站起来与她拱手:“你自己玩吧,告辞。”

    篱笆外传来菁娘与贵叔的交谈声,施绵不想让别人知道她与严梦舟闹了不愉快,送严梦舟到门口,在他要踏出时拉住他袖口。

    严梦舟回头见施绵招手,顺着她的意思俯身,听见施绵声音极低:“别的我都还能忍,就是你不能蓄胡须。不然我每次见到你,都要说你丑的。”

    严梦舟大为不解:“你当我如今几岁?”

    施绵道:“几岁都不行。”

    两人再度对视,施绵的表情严肃得像是在起誓,严梦舟觉得她不想让他长大,纯粹是因为她自己就没长大。

    敷衍地点点头,他踏出厅门。

    严梦舟在小叠池待了几日,赶在积雪将化前回了京。

    回京前他与东林大夫询问还需要哪些药材才能为施绵根治胎毒,东林大夫的回答依旧,只差一味天山雪莲。

    这药生在沧州的天山上,四季覆盖着冰霜,稀少,并且极难采摘。东林大夫行医多年,也只年轻时在王孙侯府见过一回。

    这些年,严梦舟在宫中寻不到,远在京外的施长林同样未有收获。直到前不久,严梦舟从太子身边的老太监口中得知,先帝曾赐给老静安侯一株。

    静安侯府早已败落,那株雪莲不知落到何处去了。

    说起静安侯府,就要提及出自静安侯府的长宁郡主与施茂笙了,这两位该是施绵的大伯娘与堂兄。

    严梦舟与静安侯府无交情,打算从施茂笙那里着手摸寻。

    他在十六岁那年被封楚湘王,因性情不稳,皇帝皇后对外称不舍得他远去,仍将其留在京中。

    回到京中,得知景明帝有事寻他,严梦舟入宫后,方知又是催他成亲的事情。

    “皇儿迟迟不肯成亲,莫非是有了意中人?”

    严梦舟道:“没有。”

    景明帝无奈叹息:“你母后为了你的亲事劳心费力,你既没有意中人,不若与她去看看。京中德行端方的姑娘多的是,总能寻到个姿容、品性都中意的。”

    “再等两年。”严梦舟推脱。

    自从严梦舟年满十八,皇帝皇后没少提及他的亲事,全被他推拒掉。

    他不想成亲,一是与陌生女子成亲,没有任何感情,他无法与之相处,娶回来也是白白误人年华。二是严皇后为他挑的那些贵女,背后都有着错综复杂的姻亲关系,谁知会成为哪方势力的眼线。

    最重要的是,他还要为施绵寻药,恐怕没有那个女子能忍受丈夫这么关心别的姑娘,况且……施绵已不是个什么都不懂的小姑娘。

    再等两年,等他为施绵寻到药,弄清楚施家到底是怎么回事,他就能从京城的牢笼中脱身了。

    与景明帝谈话的空隙,太监传话严皇后来了。

    六年下来,岁月终于在严皇后脸上留下痕迹,哪怕是最名贵的脂粉都掩盖不住她眼下的细纹。

    她笑起来很亲和,问严梦舟:“母后准备花朝那日,邀朝中臣子的家眷入宫来赏花,皇儿,那日你可一定要来宫中。”

    “再看。”严梦舟道。

    他这淡漠疏冷的性子就是在宫中养出的,严皇后很是满意,认为这样比他初回宫那年蛮横、不听劝说的任性妄为更让人放心。

    严皇后欲再问些别的,严梦舟借口与太子有约,直接离宫去。

    严皇后就是为他而来的,见状心中不悦,转而与景明帝道:“皇儿性情越发冷淡了,依臣妾之见,得为他寻个温柔稳重的王妃才合适,陛下以为呢?”

    景明帝挥挥手,无谓道:“他不急,那就暂缓着,休要逼他。”

    严皇后神色一僵,又说:“是,臣妾就是听太子提起过,皇儿与施大人家的小辈走得近,若非那施家姑娘如今才六七岁,臣妾还以为他与施家小姐有意呢……”

    “行了,他素来自由惯了,由他去吧。”景明帝摆驾去了颖和宫。

    严皇后被人拥着回到凤仪宫中,悬着的那口气一松,扶着额头躺在美人榻上,嗅了几口安神香,将人全打发下去了。

    她看着是后宫中权威最大的皇后娘娘,其实心中明白,与景明帝的感情早在十多年前就已消失殆尽,她的依靠从来都是两个儿子。

    可惜太子的事她插不上手,小儿子素来与她不亲,根本不肯听她说话。

    严皇后越想心口越闷,小睡一觉醒来,招人来问,方知景明帝醉宿在了颖和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