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合该今天没饭。”陈卿言只能苦笑着摇了摇头,指着老天爷吃饭的买卖,能埋怨谁呢?只是紧了紧领子往回走,却是迎着风的方向,刮了一颈窝子的雪不说,更是头重脚轻越走越冷,再加上早上并未吃饭,这时胃里也就火烧火燎的痛了起来,眼瞅着再走几条胡同就到了家,却没能挺住,扶着墙一勾头就吐了个昏天黑地——却只是干呕,胃里空空荡荡自然吐不出东西,只是鼻涕眼泪一同涌了出来,再抬头瞧眼前扶着的那堵砖墙,居然左摇右摆的悬晃起来,心中来不及纳闷儿,眼前却是一黑,人就顺着墙软趴趴的倒了下去。 “哎哟——” 一老一少二人在这雪地里匆匆赶路,却是在转角路过这胡同时吓了一跳。惊呼一声的听着是个不大的女孩儿,却不大能从穿着打扮上看得出来,浑身被一件黑大衣裹着,脑袋上戴着又厚又瓷实的狗皮帽子,只露出了一双黑黝黝的眼睛,眼珠儿似紫葡萄似的好看,只是手在胸口一下一下的拍着,似是被吓得不轻,怯怯的躲到了男人的身后,小声的说道:“爹,我怕。” “笙儿别怕。”老头儿将万笙儿护到身后,瞧着躺在墙角身上落了一层薄雪的那人却忍不住重重叹了口气,这一个冬天实在太过难捱,这已经不是他们这一路上看见的第一个冻饿而死的人了,只是这个看上去年龄尚小,也就不过比自己的女儿大上两三岁,还是个孩子——老万就多生了些怜悯的心思,嘴上念了几句“阿弥陀佛”,就要拽了女儿走,却忽的像是瞧见了这人嘴鼻边儿上飘出的白气儿。 “爹!您做什么?”万笙儿看着老爹不知怎么就朝着地上那死人走了过去,心里头又慌又怕,赶紧叫他。 “笙儿!快!人还活着!”老万一把捞起了浑身冰冷的陈卿言,只是在雪地里躺的久了,嘴唇发紫,手脚被冻的僵硬冰凉,但肯定是有口气儿在的。 万笙儿立刻将身上的大衣脱了下来,盖在了陈卿言的身上,“爹,他能缓过来吗?”可瞧着这人没有血色的脸,总觉得做这些都是徒劳。 老万却未再答话,而是手脚麻利的从腰间摘下了自己随身带的酒壶里,捏了陈卿言的鼻子猛灌了一口下去—— 陈卿言依稀只觉得自己在雪地里走得这一遭着实辛苦,又冷又饿,可这雪地却又是这么的大,怎么走也走不到头似的。说来也好笑,他居然还在心里告诫自己,千万别停下,若是停下来,怕是要在这雪地里冻死,再也走不出去了。却哪知道,这居然就是自己垂死时的梦呢? 只是猛然间鼻腔和喉咙里无端端的涌进了一股辛辣,身上也跟着灼烧起来。 “咳!咳咳!” 陈卿言醒过来时,便瞧见了一个小姑娘,正跳的老高,还冲自己喊着: “活了!” 第35章 重逢 只是那个和气成冰的冬天过去了也有十几个年头,万老爷子也被时间的洪流带走成了一抔黄土,只是陈卿言没有想到,自己居然在天津卫能再次见到自己当年的救命恩人,小女孩儿虽已经出落成了亭亭玉立的大姑娘,可她还是一眼就认出了他。 “卿言哥哥,你说有命这回事儿么?”既然谈及了往事,人总是难免一时间矫情了三分,再加上万笙儿打小与其他姑娘家不同的经历——她从小过得都是跟随父亲走南闯北卖艺的日子,年下里别的女孩儿被家里头大人牵着扯着出来逛庙会,看热闹,她却只能日日与大鼓为伴。她指着这门手艺养活自己,可心里头又恼恨不知要过这样的日子到什么时候才是个头儿,这样的生活过得分外辛苦,心里头自然追寻着想要找个知冷知热的人依靠。 “命?” 陈卿言将这个字绕在唇舌之间,像是长长的品着,但却并未尝出什么滋味来。虽迎上了万笙儿等待他回答的目光,却只留下了一句: “别再胡想了。早点儿睡吧。”不等对方再说些什么,便起身出门走了出去。 天气虽是热了,但入夜的吹来的却是凉风,打在身上是说不出的舒适和惬意。月光冷清,街上的行人三三两两的走着,影子都成双作伴,独是陈卿言一个,显得形单影只,身影愈发的单薄。 命,这个东西,甚是玄妙。 三不管那些看相算命的,随便拎出一个去瞧,个个都一副高深莫测的半仙儿模样,捻着山羊胡半眯着眼,说着“算不准不要钱”诳得那些心里头有疾却无处可医的人心甘情愿的将大子儿掏出去交给人家,换得一份心安来,还真以为是消了命里的灾祸。 陈卿言凡事看得明白,总觉得沉迷此道的人多半是傻的可怜。可这样想来,又觉得自己是站着说话不腰疼,他也未必见得要比那些人聪明到哪儿去,他只知道他们图的是心安,却不曾想过人家是不是“揣着明白装糊涂”,也不是不知道这钱分明就是白扔,只是为了从那算命的嘴里听几句能宽心的话来,才不必为命中那有的没的耿耿于怀。 这样想来,命这东西连玄妙都算不上,多半是这世上的人已别无可选,为自己留的一条后路罢了。 陈卿言当然也不是不明白万笙儿的意思。 他早已不是十来岁时愣头愣脑的傻小子,情爱缠绵的戏词儿唱了那么多,哪怕是熏陶着也明白了二三,万笙儿这不甘于命的感叹自然不是平白而来,可姑娘那热切的眼神,陈卿言却全当是没有看见,一来就躲,二来便藏,三四只当未曾发生一般,不管不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