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天之上 第699节

    “终焉之魔……”

    终于听见这最重要的词汇，伊恩摇了摇头，让自己冷静下来：“生活在事件视界中的生命？简直不可思议……”

    终焉之星，就是黑洞。

    大质量恒星在生命尽头，会因为自身核聚变的力量无法对抗自身引力，导致绝大部分物质向内坍塌，造成超新星爆炸的同时，于核心处形成一个黑洞。

    黑洞具备这颗恒星绝大部分质量，而以这颗黑洞为原点，它的史瓦西半径处会形成一个与外界宇宙隔离的‘层’，那便是事件视界。

    就算是光，进入事件视界后，也将彻底无法逃脱。

    对于光的化身，星神这样的生命而言，除却自我选择死亡外，也就只有黑洞才能让祂们得到常规意义上的终焉吧。

    总之，从常理来说，视界内的任何存在，都无法对视界外的任何存在造成任何影响，黑洞事件视界内部与外部，根本就是两个宇宙。

    就连‘先知’都无法预言事件视界内的事物，它们根本无法被观测，更别说预测。

    但，‘真以太’不遵循常理。

    作为宇宙级文明，超越了光速，超越了时间的星神，祂们的造物‘真以太’超越了黑洞的引力与事件视界，深入到了黑洞内部。

    然后……灾难便发生了。

    “终焉之魔究竟是什么？”

    伊恩问道，他难以遏制自己的好奇，忍不住开口：“一个大质量恒星，它的事件视界也不过就是几公里——当然十几公里几十公里也不是不可能，河系的超大质量黑洞其史瓦西半径甚至可能比一些行星轨道都大。”

    “只是，一般来说，这个空间非常非常小……怎么可能有生命存在？”伊恩疑惑。

    【不知道】

    而回声的回答非常简单：【你的问题很好，但我的记忆中没有答案】

    “什么？”

    伊恩惊愕：“你就连星神的诞生和起源都知道——星神最大的敌人却不清楚！？”

    【星神的诞生和众生起源是源之魂中自带的，星神之礼中包涵有这些记忆】

    回声淡淡道：【至于终焉之魔，迄今为止，无论是星神还是其他文明，根本没人能搞懂祂们究竟是什么东西……是生命还是自然现象？是自然灾害还是恶意的破坏？搞不清楚，我只知道终焉之魔不会朝着没有光和引力的方向移动，除此之外一概不知】

    ——回声隐藏了什么东西。

    伊恩察觉到了对方的隐瞒，但并不是针对终焉之魔，而是有关于星神之礼的……作为奖励给先驱者的礼物，星神之礼中就算有描述星神自己的起源也并不奇怪，但绝不会如此详细！

    但这个问题要让位给终焉之魔：“但肯定有什么现象——它制造了怎样的现象，让所有生命都称其为‘魔’？”

    【它们摧毁了物理】

    回声道：【好似物理定律在它们身上就根本不存在那样，无论是武器还是观测设备，一靠近就会被摧毁，激光会曲折地不规则随机转向，如蛇爬行，最后彻底溃散；炮弹会变形，然后突然消失不见；使用空间打击会烧毁武器本身，数据告诉我们，我们正在对整个宇宙做功，就像是企图用吸管吐气，吹飞一海之水，亦或是用杯子舀水，意图断绝涛涛长河】

    【但这只是它们最无害的一点罢了——当这些魔物从黑洞中攀爬而出时，它们便开始以光速扩散，熄灭周边的恒星】

    【最开始，只是几年后，周围的恒星突然地坍塌，转换为黑洞……然后便是更大范围的更多恒星……最后就是超光速】

    【仿佛就是眨眼间，最初受灾银河系的一条悬臂就被吞没了，所有的恒星都变成黑洞，而这距离它们被释放出来才过去了二十八年】

    眼前的幻象开始变幻，一个原本璀璨的四悬臂河系骤然黯淡了一片，那是由大量不规则圆形构成的漆黑缺口，一切的光都被吞没了，彻底消失不见。

    又是一年过去，半个银河都被吞没。

    然后……整个河系都消失无踪，仿佛从未存在过。

    这便是宇宙天灾【终焉的天渊】

    一个横亘于宇宙之上的漆黑裂口。

    伊恩沉默不语。

    他此刻感觉不寒而栗。

    一个河系，有数千亿颗恒星，在星神的影响下，其中可能有超过一亿颗恒星能孕育出基础的生命，有一万颗恒星上的文明能发展到文明阶段……他们都能够仰望星空。

    但是，三十年，整个河系就都消失了。

    数千亿颗星辰就这样熄灭。

    仿佛从未存在过。

    “最大的恐惧……就是未知……”少年喃喃自语：“什么都搞不清楚，从一无所知，宇宙深渊的事件视界中爬行而出的怪物。”

    “原本只是存在于那不可思议地狱中，永恒沉寂的存在，但真以太贯穿无限时空的力量将它们引导而出……”

    “星神释放了这些魔物，所以祂们想要击败这些怪物，亦或是中止这次天灾……”

    【在被天渊吞没的宇宙空间中，就连圆周率都会变化……偶尔是3.5，偶尔是4，偶尔是其他超越数】

    回声淡淡道：【甚至勾股定理都会出现偏差……就更别说那些精密的仪器和武器了，只有最强大的那一批文明，才能跟随星神与终焉之魔战斗】

    “但是星神败了。”

    伊恩反倒是平静了下来：“我明白你想要做什么了。”

    “在你看来，星神失败后，这个宇宙中所有恒星密集的地方，全部都会变成黑洞……即便是囚星天狱内也是如此。”

    【那不是囚星天狱，它的本名叫做静谧摇篮】回声否定了伊恩的称呼：【星神不仅仅在与终焉之魔战斗，还在努力保护所有弱小的文明】

    【静谧摇篮就是那样的一个工程，它可以‘伪装’，将一个星系‘伪装’成一片黑暗，仿佛并没有星辰存在……它是星神为了保护我们，所铸就的堡垒和高墙！】

    “都一样，无论名字。”伊恩打断了回声的话，他与暗金色的灵魂对视，一字一顿道：“你要逃。”

    “你要逃到没有任何星辰的‘大空洞区’去！”

    大空洞区，指的是宇宙结构中的空洞。

    以宏观视角来看，宇宙中所有由恒星构成的星系星团乃至于更大结构，看上去就像是一张网。

    网线就是物质构成的物质带，而没有物质的地方就是空洞，在空洞中，别说是物质和光了，就连辐射恐怕都没有，而这个空洞偶尔会非常巨大，直径可能超过几亿甚至几十亿光年。

    “终焉之魔不会朝着无意义的空洞区前进。它们的目标是将恒星变成黑洞。”

    伊恩轻声道：“囚星天狱，亦或是静谧摇篮……管它是什么，总之，当它建成之后，我们的星系会被保护起来，无法进出。”

    “但是，我们星系的摇篮被打碎了。”

    囚星天狱上的裂缝。

    此时此刻，伊恩真的有点想笑——是啊，早就在阿瓦克实验室，他就奇怪，索林大公所说的囚星天狱假如真的是牢狱，是不是有点得不偿失？一个半径五光年的超巨型囚牢，建造这东西本身的耗费就远胜过一个星系内所有物质燃烧后能提供的能量吧？

    这个东西，与其说是封禁，不如说是保护。只有掌握了无限力量的星神，才能如此不惜工本地建造这么一个摇篮。

    来保存火种。

    是了。听到此时，伊恩已经明白，泰拉就是被选中，进行火种保存的地方……那源自于成千上万个文明的火种，被源源不断地送入泰拉。

    当年的星神，或许就是看重了泰拉的稳定，所以才将摇篮设立在此地吧。

    所以，泰拉的高层在知晓这消息后，才没有发展超光速飞船技术……有意义吗？

    当摇篮关闭，所有的一切都被局限在五光年内，外面的宇宙也不再是一个广袤无边，充满宝藏和机遇的大海，而是凶险无比的超级文明战场。

    即便那时候星神还没有战败，但泰拉人也绝无可能会认为出去乱跑是个好主意。

    而现在……

    摇篮出现了缺口。

    在周围所有的星辰全都变得一片漆黑的情况下，只有泰拉这个方向还会偶尔闪动光芒。

    简直就像是在满是魔兽的森林中流血一样，引诱野兽前来猎杀。

    所以，回声才想要逃跑。

    而且是逃跑到大空洞区去。

    【距离我们泰拉星系最近的大空洞区，其半径超过20亿光年，只要进入其中，终焉之魔也不会追过来，哪怕是它们的力量以光速扩散，那至少我还能躲20亿年】

    此时此刻，回声环视周围的战场。

    究极龙与巨神兵带领的虫群与灵灾士兵，仍然与回声率领的暗金巨龙与前纪元文明战争机械斗的旗鼓相当……但原本，是伊恩占据优势。

    可因为伊恩的心神震荡，为这些古老的真相而分心，所以这次是平手……甚至是回声略微占据上风。

    这本应该高兴，但回声却平静地仿佛在自言自语：【20亿年……足够发生很多事情。如果有人能击败终焉之魔，20亿年完全足够了】

    【如果终焉之魔要摧毁整个宇宙的智慧生命乃至于火种，20亿年也足够了】

    【我可以等待】

    “你只是逃而已。”

    伊恩低声道：“逃不是等待。”

    【……你不懂】

    回声转过头，祂深深地看了眼伊恩，笑道：【第一次天坠之灾，是因为千星的火种撞击在了泰拉，让星神发现了这个位于偏僻时空平稳区的河系……时至今日，千星的火种仍然潜伏在泰拉的大地之下，时机一到，它就会复苏，吞噬一切，变成完整的火种，然后出发，继续在黑暗中永无止境地奔行】

    【这是第一次的毁灭。而第二次天坠之灾，也是摧毁我们文明的天灾，乃是因为星神的火种运输飞船被破坏】

    【而被破坏的原因，正是因为那飞船中，封禁有一块‘终焉之魔’的碎片】

    伊恩睁大了眼睛，瞳孔震动。

    记忆在脑海中飞速流过，他回忆起了那虹光飞船上骤然出现的漆黑空洞！

    “那就是被攻击的痕迹……不是从外，而是从内！”

    少年身躯摇晃，感觉一股恶寒从脊椎处涌上：“我们的星系……甚至泰拉上就有一头终焉之魔？！”

    【谁知道呢，假如是星神的话，祂们肯定竭尽全力去摧毁那终焉之魔了，既然祂们敢于封禁，就代表有一定反制手段】

    在动摇中，回声的暗金色的大军再一次压迫住伊恩的军势，一步一步向前迫近，祂缓缓说道：【但我们不能全都指望星神。祂们已经失败，已经死了……】

    【但就算没有终焉之魔，摇篮保护失效的情况下，泰拉终究也会毁灭……可能是一百年，可能是一千年，也可能是明天——谁知道呢？天坠之灾已经过去了一千六百年，就算是原本没有注意到，现在也肯定注意到了吧？】

    【所以我们必须逃离已经不安全的泰拉——就算是摇篮自我修复完毕，泰拉的坐标也已经暴露，我们必须要在摇篮自我修复完毕前就离开泰拉，速度越快越好】

    【不然的话，等到摇篮修复完毕，我们就只能被锁在里面，逃不得，走不掉，只能等待不知何时降临的灭亡】

    回声并没有愤怒，也没有大喊，更没有歇斯底里。此刻，祂只是平静地道出自己所知道的真相，绝望的真相：【所以说，未来无知的小辈，你现在能理解我的选择了吗？】

    【在这无限广大的宇宙中，星神文明全力以赴的攻击能瞬间摧毁数之不尽的星河乃至于宇宙结构，甚至宇宙本身都会被动摇，而星神与终焉之魔的战争就是一场在宇宙海中咆哮的滔天巨浪】

    【我们只是在这滔天巨浪中的蜉蝣，如今浪潮上涌，位于顶端的我们自以为平静，可当浪头坠下，拍打在海面上的那一瞬，我们就会彻底粉身碎骨】

    话至此处，回声甚至哈哈大笑起来，但这笑声中没有任何喜意，只有纯粹的苦涩以及坚定：【太虚无，太没有意义了。我们的文明发展了数千年，经历了数不胜数的灾难与机遇，我们中的伟人，英雄与人民在大地之上流淌了足以染红所有河流的鲜血，最终才缔造了一个大同社会，所有人都能实现梦想，让所有人能都过上安稳生活，有房有衣，吃上饱饭的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