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说师父灭过世 第55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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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脚步在恒婷珠面前停下。 缩着肩膀低着头的恒婷珠隐约听见了自?己牙齿打颤的声音, 娇小的身子整个发抖起来, 吓得六神无主?, 冷汗直冒。 “好啊好啊,”山长眯眸,“仙家门派、诗书礼地,竟然?出了这等欺上瞒下、私相授受、恃强凌弱之事!” 他伸出手来, 指着这群学?生怒道, “你们也配读《论语》?刚学?了《学?而》,那你们可?还记得先?生是怎么教你们的!” “‘吾日三省吾身’,忠、信、习你们做了哪一个!拿着别人的字去讨自?己的赏——”山长猛地甩袖,“‘巧言令色,鲜仁矣!’” 说罢, 他转身大步离开,路过?恒乞儿?时, 又颜色不善地低喝一声, “你, 跟我来。” 反应过?来的恒乞儿?打了个颤, 猛然?间他意识到, 这里?处境最危险的不是恒婷珠,而是他。 事情?暴露, 恒婷珠绝不会再为自?己保密。 灾星的秘密再也保不住。 恒乞儿?本能地想要跑,可?在裴莘院待了两?个月, 他很清楚,如果没有师长的同意, 他们是无法越过?结界下?山的。 他低着头?,亦步亦趋地跟在山长身后,紧紧抱着怀里?的纸。 走到了一半,恒乞儿?停了下?来,沉重感如灌铅一般,坠得他迈不动脚步。 到如今,他忽地有一种如梦初醒的感觉。 好像自?己做了一场美梦,再往前走两?步便离了梦境,回到了那口枯井之中。 山长回头?催他,“快走!” 恒乞儿?隔着纸张和?衣服,摸上了胸口的饧糖。 他拿了四天,一块儿?都没有吃过?。 糖的味道让恒乞儿?不知所?措,他说不出的慌乱,每每打开纸包看一眼,就又紧紧地合上了。 司樾……师父…… 若仙长们要赶他下?山,或是将他捆绑起来,司樾会救他么…… 恒乞儿?不知道。 或许他内心早已有了答案,否则他不会到现在都不敢求司樾为他去除邪气,又如此惧怕恒婷珠向司樾揭发他的身世。 恒乞儿?迈着僵硬的步子,跟山长进了他的院子。 山长在厅中撩袍坐下?,对恒乞儿?沉沉道,“跪下?。” 恒乞儿?双膝一弯,老实地跪了下?来。 看着他沉默听?话的样子,山长一半的怒气化为了无奈。 他问:“什?么时候开始的?” 恒乞儿?抿着嘴不说话,山长一拍扶手,“别以为你就毫不相干了!这件事你若不如实招来,就算是司樾真?人容你,我也容不得你!” 他不急着处理乙堂的那群孩子,而是先?来问恒乞儿?,一方面是更相信恒乞儿?的为人,知道他是个实在的孩子,不会撒谎; 另一方面,乙堂的那群孩子一年后很难留下?,但恒乞儿?却是板上钉钉的裴玉门弟子。 在山长的压迫下?,恒乞儿?不得已开口,低声道,“……四天。” “都做了什?么!” “写字…洗衣裳,补衣服。” 山长一拍扶手,他以为代写功课便罢了,没想到恒乞儿?还要给那些孩子洗补衣裳。 洗补衣裳便罢了,偏那群孩子都是些丫头?,他们虽然?年幼,可?到底恒乞儿?是外?男啊…… 一时间,山长心里?糟透了,想的全是礼崩乐坏这四个大字。 “我说你这些日子怎么匆匆忙忙不见人影,原来是去给乙堂的学?生当奴才了!”他厉喝一声,“你来这里?,就是为了做这些!你还有脸去见你的师父吗!” 恒乞儿?抿了抿唇,他不懂做这些事有什?么丢脸的。 他自?己也写字,自?己也要洗衣服,写字和?洗衣服怎么就丢脸了…… 何况若他不做这些,别说没脸去见师父,他压根就见不到师父了。 见他脸上没有半分忏悔和?反思,山长痛心疾首道,“他们到底捏了你什?么把柄,让你连半点骨气都不要了!” 这句话直戳恒乞儿?痛点,他闭紧了嘴,这一次如何也不肯吭声了。 山长吓他,“你不告诉我,我就去问那些女孩,到时候可?没你辩驳的机会了!” 本以为恒乞儿?听?了这句话,肯定开口,没想到他依旧是一声不吭。 “好啊——你的骨气都用在我这儿?了是不是!”山长重重一拍扶手,喝道,“滚去禁闭室,没有我的命令,不许踏出禁闭室半步!好好想想自?己做错了什?么!” 恒乞儿?低着头?,撑着地板站了起来。 他稍稍抬眸看了眼盛怒之中的山长,接着转身,一步步地走向了大门。 待前脚跨出门槛后,他又回头?,看了一眼座上的山长。 恒乞儿?想,这可?能是他最后一次来山长的房间了。 等他从禁闭室里?出来时,山长必然?从婷珠口中知道了他的身世——他再不会留他了。 把恒乞儿?关去禁闭室跪神像,山长紧接着便把乙堂的先?生叫了过?来,谈了这件事。 “我道她们怎么进步神速,原是使唤甲堂的弟子。” “整整四天,你这个做先?生的,竟一点没有察觉!”山长骂完小的骂大的,“这么离谱的字迹,你还当堂夸奖!她们没读过?书,你也没读过??教不严师之惰——你们堂里?出了这样的混账事,全都是你这先?生管教不严之过?!” 乙堂先?生连连躬身,“是我失职,我这就回去严惩那几个学?生。” “别的就算了,只是主?谋者实在可?恶。”山长思索道,“我听?那些孩子喊她婷珠,那是个什?么人,竟如此狂妄。” “婷珠…”乙堂先?生想了想,“山长,她姓恒,和?恒大一个姓,两?人似乎是一个村子出来的。” “哦?”山长一顿,捻了捻胡须,“你这么一说,今日在场的还要恒铁生,他也姓恒……” “恒大入学?以来,勤勤恳恳,不曾犯过?什?么事,”乙堂先?生道,“看来是他以前在恒家村做了些什?么。” “你说得有理。”山长看向他,“你去好好问问你的好学?生,看到底是怎么一回事,问明白之后,送她回家。此等心术不正之人修不得正道,还是早点打发走为好。还有恒铁生——他若也是主?使,便一并送回;若不是,将他送去丙堂,严加看管。其余的学?生你自?行斟酌。” 鲜仁矣一词,概括了山长对恒婷珠的评价。 他最恨玷污学?院清规的人,别的学?生便罢了,但作为主?使的恒婷珠是万万容不得的。 乙堂先?生领命去办了。 几个孩子年纪实在太小,这点事无须费神,傍晚便水落石出了。 “恒婷珠和?恒铁生两?人确是主?谋。”晚上乙堂先?生来向山长汇报,“自?入学?起,他们不止这一次刁难恒大,往日里?也有过?围堵打骂。” “岂有此理!”山长起身,继而又问,“那恒大呢,他打不过?还不知道跑吗?” 乙堂先?生道,“听?两?个孩子说,恒大在恒家村的时候,被一巫女指认为灾星,说他克死全家,又引发了三年旱灾,当时为了这件事还做过?法,他背上有刺符文。” 山长脸上的怒意一收,回头?看他,“什?么符文?” “这就不清楚了。两?个孩子就是以此为由要挟的恒大,若他不从,就要去司樾真?人那里?告发他是灾星,把他赶下?山去。” 山长搭着胡须,拧眉思忖道,“难怪当时我勒令他沐浴,他却跑走了……想来是不敢在其他孩子面前露出后背…哎呀!”他一拍额头?,“相处两?月,我竟不知还有这样的事。” “灾星这件事我倒是听?过?。”乙堂先?生双手在身前交叠,显出两?分自?责。 “新生入学?不久,恒婷珠就向我说过?。我想,收上来的学?生都是由筑基弟子们亲自?看过?相的,回来后又在内务登记了生辰八字,若真?有不祥之人,断不会入我师门。我便以为她是胡诌一气,训斥过?后再没有管过?。” “乡野愚昧最是可?怕。”山长叹息道,“归根结底是我们裴玉门势弱,才使得契地内神婆巫婆、江湖骗子横行,冤枉了不知多少好人、敛了不知多少不义之财。” 乙堂先?生又问:“这件事可?要告知司樾真?人?” 不等山长回答,房门外?传来叩门声。 山长走出去,见黑夜之中,凌五提着玻璃灯笼,前面站着宁楟枫。 “这么晚了,什?么事?” 宁楟枫对山长做了一揖,“山长,快到宵禁时分了,可?恒大…还没有回来。” 山长心中正乱,挥了挥手,“我留的他,不用担心,且回去吧。” 宁楟枫一愣,看了眼已经回屋的山长,便依言回去了。 凌五提着灯,对他道,“主?人,我就说吧,不会有事的,您别担心。” “担心?”宁楟枫挑眉看他,“这关担心什?么事。入学?以来,恒大都失踪几次了,每次先?生都要来问我,我提前来只是为图省事罢了。” “原来如此。”凌五道,“我看这些时日主?人和?恒大关系缓和?不少,还以为算是结交了。” 宁楟枫想要反驳,可?皱了皱眉后,道,“若说结交,甲堂里?哪个弟子不算结交?我和?他又是剑术课上的搭子,自?然?算得上是结交了。” 凌五听?糊涂了,“既然?结交,便是有了情?谊,今日怎么不算担心呢。” 宁楟枫的眉间皱得更紧了,他甩手,迈开大步,“算了算了,别说这个了。” 山长回到屋里?,乙堂先?生还在等他回话。 “若说灾星一事,多半是无稽之谈,告诉真?人倒也无妨。只是…”山长沉思着摇头?,“自?己的首席弟子被这样戏耍,实在是脸上无光啊……” 他担心司樾会嫌恒乞儿?懦弱丢脸,和?他断了师徒关系。 山长想起宁楟枫刚才来问恒乞儿?的去向。 恒乞儿?如今还在禁闭室跪神像,他道,“恒大无辜,但在这件事上未尝没错。他太过?木讷,这性情?在学?院里?尚且吃亏,日后还不知会被坑害几次。” “我明日去和?真?人请罪,”山长定了音,“但他的禁闭非关不可?。” 翌日一早 裴莘院乙堂门口响起了一声刺耳的哭喊,引得两?边学?生驻足观望。 “我不走——我不要走!” 恒婷珠哭得双颊通红,抱着堂前的树干不松手,“为什?么是我!该走的是那个灾星!你们冤枉好人,他才是坏人!” 乙堂先?生一脸为难地看着抱树撒泼的女孩,倒是恒铁生已收拾好了行礼,低头?红着眼圈站在先?生后面,等被人送下?山。 恒婷珠已哭闹了大半刻钟,先?生从一开始的哄劝,到了半命令半威胁的训斥,“恒婷珠,你再要撒泼,我可?就不顾你的体面了——还不快去收拾东西!” “我不走!我不走!我要成仙,娘亲——”恒婷珠哭喊久了,上气不接下?气地乱语起来,“娘亲,我要娘亲。” “正是送你回娘亲身边,乖乖的,和?我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