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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恨他的白月光 第30节

    折腾了大半夜,两人终于再度躺回床上,雨势微弱,茜纱上透出泛白的光,天已经亮了。

    司衣女官端进来朝服旒冕,赵璟揉着额角,哑声说:“今日免朝。”

    他趔趄着下床,去散落在地的衣裳里翻找药瓶,吞下一粒药,再躺回来时,鱼郦仍旧双目紧阖,鼻息匀称。

    赵璟缓了口气,斜撑起身体看她,“我知道,你醒着。”

    鱼郦仍旧没有反应。

    赵璟摸向她的衣带,她立即睁开眼,把他的手打落。

    赵璟原就没想在早上动她,他躺回来,望着穹顶,缓慢道:“老师想见你。”

    “御医

    丽嘉

    说他没有多少时日了,临终前唯有一个心愿,就是想见见你。我已命人备好马车,今日你随我出宫。”

    鱼郦万没想到,有生之年还有出去的机会。

    他们没有用帝王车驾,没有礼官开道,只是乘了一辆极普通的黑鬃马车,除了崔春良和合蕊,另有几十个禁卫微服相护。

    鱼郦戴了幂离遮面,悄悄随赵璟进了相国府。

    宁殊只见她,好容易才把赵璟赶出去,老相国撑着病体下榻,亲自煮水烹茶。

    鱼郦见他病骨支离,心有不忍,道:“我来吧。”

    她洗茶、点茶的手法甚是娴熟,不消多时,便将一瓯香醇的茶水推到宁殊面前。

    宁殊抿了一口,连连称赞:“姑娘当年在明德帝身边经常斟茶吧。”

    鱼郦很不喜欢这些人提及瑾穆,没有顺着他的话说,只是冷淡道:“相国有话不妨直说。”

    宁殊笑了笑:“姑娘是觉得我们这些乱臣贼子不配提及旧主。”

    他并无恼意,反倒有种洞悉世情的豁达,“我今日请姑娘来,并不是要为我等辩驳什么,只是有许多事情,怕是官家也不会对姑娘说。”

    “前周时,文泰帝残暴多疑,每年都会派内官去各州郡巡视,藉以判断各节度使有无不臣之心。懂得人都知道,各路黜置使是肥缺,掌有臧否封疆大吏的权力,每至州郡,便巧立名目各种盘剥,节度使莫敢不从。灾荒连年,地方赋税本就吃紧,再加上阉人的勒索,各州郡可谓民不聊生。”

    宁殊回忆那些年的日子,至今仍唏嘘:“我知道,明德帝是个爱民如子的好皇帝,可是他登基得太晚,没有力挽狂澜的时间了。我知姑娘心有执念,可朝代更迭本就是常态,若此为大逆,那么周朝又是从何而来呢?”

    鱼郦有些烦躁:“我说了,老相国有话不妨直说。”

    宁殊喝了一口茶,牵出几声咳嗽,缓声道:“老朽大限将至,心中最放不下官家。说句大逆不道的话,官家纵有大略,但性子乖戾,若无人管束,只怕终有一日会酿出大祸。老朽活着,还能规劝几句,我若离世,却不知他还能听谁的话。”

    鱼郦戏谑:“老相国不会觉得他会听我的吧?”她撸起袖子给他看,“相国,哪日官家心情好肯给我个痛快,我倒会对他感恩戴德。”

    宁殊盯着她的胳膊,沉痛之余亦有惊讶,不愿意相信自己倾注全部心血教导出来的爱徒竟会做出这么卑劣不堪的事。

    他缓了许久,再看向鱼郦的目光中满是怜悯,他起身,走到鱼郦身前,屈膝跪下。

    鱼郦忙去搀他,“您何必要这样?他的所为与您无关。”

    宁殊不肯起来,泣涕道:“我知为难姑娘了,可老朽实在无人可托,只能求姑娘在日后对官家良言规劝。我没有私心,只是担心这社稷安危与天下苍生,他高居帝位,手握重权,转念之间可负万民啊。”

    鱼郦不再试图将他扶起,只是步步后退,蓦地,凄清笑了。

    宁殊不死心,仰头看她,“若姑娘答应,我便上表,请求官家立你为后,皇长子的生母有了名分,前途境遇会大不相同。”

    他曾经想过让赵璟暂立萧婉婉为后,可一夜辗转反侧,又觉得实为不妥。那萧三姑娘看上去不是识大体的,赵璟这个性子,若几年捱不到帝后便反目,必伤社稷根基。

    思来想去,唯有走这个险招。

    萧鱼郦同萧家的亲缘攀联并不深厚,这是好事。

    鱼郦道:“我是前朝旧人,我是周帝的心腹,我杀了越王啊。”

    宁殊觉得无所谓:“这些只要官家不在意,他能冒天下之大不韪把姑娘捧上那个位子的。只要姑娘愿意,他在等的也是姑娘愿意。”

    “可是我不愿意!”鱼郦嘶喊,转身推门要走,宁殊忽得道:“姑娘,雍明殿下还活着吧。”

    一道惊雷在鱼郦脑中轰然炸开。

    她僵硬地回头,宁殊撑着桌角艰难站起来,“那临时找来冒称李雍明的尸体疏漏百出,越王当年就发现了,可他不敢在太上皇面前承认放走李雍明的错失,只有硬着头皮说那就是李雍明的尸体。这一切,在越王死后,我奉命审讯他的心腹爱将时就已知晓。”

    鱼郦咬牙,怒道:“你卑鄙!”

    宁殊全然受下她的指责,“只要姑娘应老朽所请,这件事可以成为永远的秘密。毕竟,李雍明死了比活着更有助于天下安定。”

    作者有话说:

    明天还是晚上二更哈,等后天假期结束就恢复正常。

    大家晚安~~~

    第26章

    “朕欲迎娶萧家长女为后。”

    鱼郦跌跌撞撞地从屋里出来, 整个人都是虚浮的,撞上了来送药的宁棋酒。

    药盅碎成几瓣,冒着白雾的浓酽药汁洒了满地, 宁棋酒抱着被烫得通红的手, 怒道:“你走路……”

    她瞧见鱼郦的脸,倏然怔住了。

    “萧鱼郦。”她的声音在打颤。

    赵璟闻声飞快奔来,他攥着鱼郦的手腕把她往后带,让她离那些碎瓷片远些, 小心翼翼托起她的手看,那纤细白皙的手指被烫得红肿,他轻斥了句“怎么这么不小心”,便拉着她要走。

    宁棋酒叫住了他们。

    她的目光流转于鱼郦的面,秀逸的远山眉微蹙,不可置信地呢喃:“你怎么会在这儿?今日祖父要见皇长子的生母, 皇长子的生母……”

    寝阁的门被打开, 宁殊用帕掩唇, 咳嗽了几声,缓慢道:“请官家和萧姑娘入内。”

    鱼郦像个任人摆布的木偶, 被赵璟拉了进去,宁棋酒执意也跟了进去。

    小厮上来几瓯新茶,是雨后的老君眉, 质醇香郁。可是他们都没有心思品茶, 只有宁殊倚靠着太师椅,喝了几口,顶着一张病容, 冲赵璟道:“臣昨日考虑失当, 再三思虑, 那位萧三姑娘实非中宫良选。官家心中另有所属,臣当为您分忧,择日修书上表,请求册立鱼郦姑娘为后。如此,可安社稷,可为皇长子正名。”

    宁棋酒怀疑她翁翁睡了一夜,是老糊涂了:“立她为后可安社稷?只怕立了她,往后社稷永无宁日了。”

    宁殊瞥向她:“此乃事关大局的国策,非你一个女子能置喙。”

    他严厉斥责后,却没有要把宁棋酒赶出去的意思,仿佛特意留她在这里,就是要让她看明白一些事情。

    宁殊转头向赵璟:“官家意下如何?”

    赵璟迟迟未语,只专心凝睇着他身侧的鱼郦,她近来消瘦,下颌至颈线骨感分明,鼻尖圆润微翘,一双艳丽魅惑的桃花眸里空空荡荡的,像是从石碑拓下的美人,美得空灵无神。

    宁棋酒在一旁叽叽喳喳,她这个当事人反而无波无澜,不言不语。

    赵璟轻翘了翘唇角:“老师误会了,朕并未有此意。”他向后仰身,用一种刻薄的、轻慢的语气随口说:“前朝文泰帝时,宫里的孩子多了,不见得各个的生母都要给名分。就比如如今那个造反的成王,他那胡姬母亲至死,都没得到半个名分。”

    鱼郦一个激灵:“成王造反?成王李翼?”

    赵璟眼神如刀,阴寒恻恻。

    屋中一时阒静。

    宁棋酒暗喜:其实萧鱼郦也不过如此嘛,未见得就在有思的心里有多么重要的位置,不过机缘巧合,让她生下了孩子而已。

    宁殊瞧着这几个孩子,很是无奈地摇头,嗟叹:“萧姑娘,你得说句话。”

    鱼郦绻在罗袖中的指尖颤了颤,艰难地开口:“老相国说得对,寻安既为长子,若非嫡出,来日必遭忌惮。我……”她艰难地提气:“我既为人母,当为子计。”

    她转头看向赵璟,“请求官家怜惜幼子,以正名分。”

    赵璟不说话,面上的阴鸷散去,只剩困惑,反复打量她,试图从她面上找出答案。

    宁殊道:“当日太上皇禅位,官家顺利登基,萧相功不可没,官家不要忘了,您曾答应过萧相,您的皇后会姓萧。”

    他压下宁棋酒愤怒的目光,饶有深意地说:“月昙公主尚在京中,大娘娘对那后位亦虎视眈眈,册立鱼郦姑娘为后,是当前最妥善之策。过去的,就让它过去吧,若官家当真不能释怀,今日也就不会出现在臣的书房里了。”

    赵璟闭了闭眼,忽得,他冲鱼郦和宁棋酒说:“你们出去。”

    鱼郦立即起身往外走,宁棋酒黏黏糊糊不肯,被宁殊厉眸扫了一眼,只得不情不愿起身一同出去。

    赵璟问宁殊:“您同她说了什么?”

    宁殊道:“臣只是劝,最后做决定的还是她自己。”

    赵璟咄咄逼问:“怎么劝的?”

    宁殊叹息:“这世上的女子,最大的软肋永远都是自己的孩子。她是个母亲,自然,会为了自己的孩子打算。”

    他见赵璟抿唇不语,温声说:“那孩子的身上到底流着官家的骨血,她能做到这样,已然是想好好过日子了。如果官家觉得心里委屈,那将她赶走,或者干脆杀了,这事情也算有个了结。”

    赵璟扬手把茶瓯扔了出去。

    宁殊看看地上的茶汤狼藉,“您扔一只瓷瓯容易,要把她扔掉,何其艰难。既然如此,那么谁先让步谁后让步,各让多少,又有什么重要呢?”

    赵璟也说不清自己到底想怎么样。

    名分、地位……这一切一切他曾经是真心想捧给鱼郦的。

    可是她不要。

    是她自己不想要的。

    那他为什么还要再巴巴地去乞求施舍,把心掏出来求她收下。

    其实自赵璟登基,立后之请便从未息止。

    有的时候,他甚至很享受地看着那些人为了中宫之位,而机关算计,而勾心斗角,你看,你萧鱼郦不想要的东西,多少人愿意豁出性命去争去抢。

    可当真要赵璟从那些人里选一个出来做他的皇后,他又真心觉得谁都不配。

    他自筑牢笼,把自己困在了鬼蜮之间,受尽酷刑煎熬而不得救赎。

    赵璟闭上眼,吐出一口浊气,心道:也罢也罢,我也真的是累了。

    鱼郦从书房里出来,顺着游廊前行,看见一间半敞着窗牖的耳房,到处都灰扑扑的,唯有直棂窗前摆着一面铜镜,磨得晶光水亮。

    她对着那面铜镜,试着咧嘴微笑。

    要让赵璟相信她是真心的,首先得会笑,不然如方才在书房里,冷着张脸,失魂落魄,凭他的精明劲儿不是一眼就看出来了。

    女子的笑靥有百般学问,柔弱的,妩媚的,委屈的……从前祖母总是训她,笑得时候没个分寸,总是不小心就把牙露出来,白晃晃的,像只兔子。

    她为这事还特意问过赵璟,赵璟端详了她数息,一本正经道:“窈窈,你以后高兴的时候笑,不高兴的时候就不要笑,只要不是强颜欢笑,那你怎么样都是好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