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三

    谭英姿的震惊绝对不亚于唐佳音，搞不懂为何会在这里遇见她，只是她更善于隐藏真实情绪而已，她悄悄侧头观察陆照的表情，几个月的疼痛折磨，他早已不是那个情绪平稳的人，他变得暴躁、易怒、拒人于千里之外，万幸她成为例外的那一个。

    她时常自私地想，就这样疼下去吧，这是上天给她的眷顾，让她成为他的精神支撑，但是每次看到他疼得五官扭曲，痛不欲生，又心如刀绞恨不得替他承受。

    她将手中的纸袋递给他：“医生说了，主要还是靠运动和饮食恢复，不能再加大剂量了，你已经有药物依赖的倾向。”

    陆照接过纸袋，没言语，紧绷的下颚泄露出他的压抑。

    “刚刚，是遇到认识的人吗？”谭英姿试探。

    “不是。”

    “月底咱们得回国一趟，今年的年会还需要你出席一下。”上了车，谭英姿发动汽车，转头看副驾的男人。

    “你自己回去。”他已经打开纸袋，挑出一瓶药，拧开瓶盖就倒出两粒吞了下去。

    “闵校长也想见你啊！”

    “我会派人接她过来。”

    “……好吧！”

    唐英姿再一次妥协，短短的两个月，对他的“任性”，她已经妥协了多次。

    两个月前，失联的男人突然有了消息，闵莺找到她，由她陪着前往法国，当时陆照刚刚恢复清醒，人还躺在医院里，据主治医生说，病人头部遭受重创，颅内有少量积血压迫到海马体的部分神经，导致患者暂时性失去部分记忆和味觉，由于血量不大，不建议做开颅手术，可通过理疗和药物逐步疏通。

    电话是艾迪打的，大概因为酬劳实在可观，两个打手目睹爆炸后，并没有甩手走人，而是周到缜密地处理好现场，为了避免麻烦，他们将唐佳音“丢”在附近医院，然后又联系艾迪，让他把陆照单独接走。

    病床上的人认识闵莺，对谭英姿却没有印象，他的记忆停留在五年前，那个失去林语蕙的时期。

    闵莺心疼之余将计就计，说谭英姿是他未婚妻，两人正在准备婚礼。

    他失联的这一个月，恰好保姆辞职，闵莺又扭伤脚，多亏谭英姿里里外外照看她，又要帮她喂高照，还要顾着公司的上上下下。

    除了她，谁都没有资格站在他身边。

    对于谭英姿来说，这或许算是因祸得福吧！

    上一次的销售数据错乱，原是林语晴为调开陆照，借找柯力维的机会，随手改动了他电脑表格的几个数字，造成的混乱由销售部和财务部核对了一个晚上才整理清楚。

    柯力维的工作疏漏还没来得及处分，就发生了陆照失联的事，她只能一边强调员工的电脑安全意识，一边安抚柯力维焦灼的情绪。

    谭英姿没有对公司透露陆照的实际情况，只说因业务拓展的需要，她暂时留在法国帮忙，国内公司事务暂由副经理和销售部分管。

    “闵校长现在的身体状况不太适应这里，过来也不能常住，你早晚还是要回去面对一切。”她真怕他哪天突然恢复，一切又重回原点，唯有尽快登记，才能让她心安，只要能名正言顺地拥有他，每天看到他，她不会介意其他。

    “再说吧！”陆照打开车窗，点燃一支烟。

    “医生说恢复期间不能抽烟。”

    陆照没理她，大口吸着烟，眉头已经习惯性轻蹙。

    他实在想不起来，一觉醒来就多了个未婚妻，是他完全不会选择的类型，但闵莺对她很满意，她为人处世也无可挑剔，如果非要选一个结婚对象，只要闵莺喜欢就好，他已经没有心情折腾。

    为了安胎，唐佳音以实习为由，寒假时也没有回国，唐继庭和陆菲求之不得。

    自从得知陆照的情况，他们巴不得借此机会彻底斩断两个人的“孽缘”，以陆照的个性，只要他结婚生子，是绝对不会背叛家庭的，到时候他即使恢复了记忆，也于事无补！

    他们绝对不会想到，唐佳音已经怀了陆照的孩子，并且打定主意要生下来。

    但这个寒假，唐佳音并没有实习，她太在乎这个孩子，安心窝在房子里休养，强迫自己吃下各种有益胎儿的食品，学习做饭，保持情绪平稳，气色也比之前好了很多。

    另一方面，她参加了一个面向学院学生的建筑及景观设计大赛，所有入围作品，将作为蓝图用于新开发的一座植物园建设。

    她以一个独立的园中园为设计主题，嵌入当地的红酒文化，还可以出售红酒周边，主体建筑的外形，也是个巨大的橡木桶。

    李铉并没有知难而退，寒假时联系不到唐佳音，开学就直接找到她的教室，他对孩子的父亲非常好奇，如果不亲眼见到，他还是不会死心，这么美的人，即便做朋友赏心悦目也好。

    李铉帮过她，唐佳音不想得罪他，平时都尽量避开，但这次比赛李铉也参加了，经过几轮筛选，他和唐佳音都入了围，最终唐佳音获得建筑类第三等，除了作品可以入驻植物园景观，还拿到了证书和奖金。

    项目正式实施前，在艺术中心举办了一场新生代建筑景观设计展，展出了此次比赛的全部入围作品，唐佳音应大赛主办方之邀，前去观展，在入口处遇到等她已久的李铉，便没再别扭，大大方方地随他一起参观。

    两百多件作品，布满了几个展厅，正值周末，前来看展的人不少，展厅设休息区，准备了点心和咖啡酒水。

    连逛两个展厅，唐佳音腿酸腰痛，此时她六个月了，穿着风衣还看不出来，波尔多的初春已经很暖和，展厅内人多温度更高，脱掉外衣就能看出明显的孕肚，她的体力也明显差了很多，李铉体贴地为她拿来纯果汁，陪她坐着休息。

    历史永远会无数次重演，她又看到那个女人挽着男人出现在一个展台前，当你一次次亲历，就会相信，现实中的巧合远比纸片上有过之而无不及！

    虽然她一遍遍安慰自己，只要知道他健康地活着就好，一次次给自己洗脑，总有一天他会来找她，可见到他和别人站在一起，对她却视而不见，无论是出于什么理由，都让她感到心堵，像压了块磐石，沉重而顽固。

    经过几个月的调整，陆照将发展重心转移到波尔多，专一打造自产自销的供货源头，成立“拓邦出口贸易”，国内交给谭英姿和成南打理，波尔多是他迈出第一步的地方，也将成为他重振旗鼓的地方。

    出事前他拍下上梅多克的一块葡萄园地皮，正准备扩建酒舍，如今他决定建成一个景观园，地下藏酒，地上休闲。

    讽刺的是，作为一个卖酒的，他现在连酒的味道都尝不出！

    周末从医院取药回来，路过艺术馆时，谭英姿看到醒目的展览海报，心念一动，便拉着陆照进了展馆。

    他们此刻正立在一个3D模型前，李铉注意到有人在关注他的设计，便走过去，想听到一些真实的评价，看到男人的脸，他觉得眼熟，很快就想起在医院的一面之缘。

    男人对他的到来无动于衷，看了3D模型，又开始看平面效果图，谭英姿边看边说这个设计还挺特别，李铉听了颇为兴奋，自然地与她搭上话，还不忘朝唐佳音眨眼睛。

    他频繁地回头，终于引起谭英姿的注意。

    在异国他乡却总会遇见她最怕遇见的人，谭英姿涌上强烈的不安，她不自觉地抓紧陆照手臂，她要尽快离开这里，陆照低头看着突然伸过来的手，又将视线射向她的脸，谭英姿方觉突兀，缓慢松开手，说想去其他展厅看看。

    频繁的头痛并没有影响陆照的洞察力，只一眼，他就看出谭英姿不自在，顺着她刻意遮挡的方向，他对上一双似曾相识的眼睛，一双令人过目不忘的眼睛！

    但很快他就调回目光，顺着谭英姿的意愿，出了展厅，其他的展厅也没去。

    唐佳音望着离去的背影，莫名有种被嫌弃的感觉。

    “真巧，是上次在医院遇到的人，他们喜欢我的设计。”李铉兴冲冲地坐回来。

    “嗯，他们眼光很好。”好得连她都认不出。

    “那女的是不是怕你啊，怎么一见你就跑。”李铉其实是在开玩笑。

    唐佳音却有点儿多心，她的确对她避恐不及，他们两个都是，至于为什么，她百思不得其解，也有点儿受伤。

    如果不是同时见到他们两个，她或许会以为只是遇到一个极其相象的人，但两个人同时出现，就说明她没认错，也更说明他们的确不想理她！

    心情突然低落，连继续看下去的情绪也没了，李铉无条件服从，拉着她去餐厅，饭后唐佳音执意买单，李铉毫不让步，最后约了下次唐佳音回请。

    唐佳音没回庄园，只让李铉在Stuio楼下停车，对他要上去喝杯咖啡的提议充耳不闻，李铉也不以为意，长线才能钓大鱼，他觉得她肚子里的孩子并没有父亲，也许是一次意外，也许是什么不可言说的原因，只要坚持不懈，总有一天会打动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