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得食闲饭 第71节

    去地里和农人们一起收菜。

    拔萝卜。红萝卜,白萝卜,还有易慈没见过的青萝卜。萝卜拔完,他们又摘茄子,豆角,青菜……易慈干活麻利,和菜农们有说有笑的,不嫌农活累,做什么都只觉得新鲜,有趣。

    农场里产出大部分的蔬菜rou类都供给附近的一些食品加工厂和经营餐厅的个体,零零散散剩下些,要么内部消化要么拉去市场买掉。

    易慈一时兴起,拿了几个编织袋装满,兴致勃勃骑上小三轮拉着李均意去一个露天的街边集市卖菜。她只想着好玩,并不知道菜价多少,怎么卖合适,李均意只能先去逛了一圈,样样记在心里了,再回来陪她当卖菜佬。

    一个阿姨来买青菜,易慈说,三块。阿姨讲价,两块吧,旁边都只卖两块。易慈豪爽地说行,给阿姨装上成交,卖掉了自己人生的第一把菜。

    李均意忍不住说她:“哪有你这样做生意的,三块一下子砍成两块还说行,不能这样卖,待会儿来人你就说三块一把,五块两把。”

    易慈说他是jian商,那么有钱还计较这一块两块的。

    李均意跟她理论:“在商言商,这是钱的事吗?”

    易慈无言以对。

    卖菜一整天,赚了一百来块钱。赶集买了两个棉花糖,买了烤鸭,又杂七杂八买了些熟食水果,钱花光了。钟宏来接他们回去,他俩吃着棉花糖在小三轮上闲聊,李均意看她都吃到脸上去了,拿纸巾出来帮她擦脸。

    擦着擦着就有点不对劲了,她脸越来越红,最后棉花糖也不想吃了,凑过去轻轻碰一下他的嘴唇。尝了尝,甜甜的。易慈眨眨眼睛,小声问他,你为什么还不亲我?

    第四天。

    捉鱼的一天。鱼塘作业用网捕捞,易慈偏要穿上工作服去水浅的地方摸泥鳅,李均意不想下去,站在岸边看她,一个不小心被她偷袭直接拉下水。想上岸也不行,易慈死死抱着他不让走,李均意只好郁闷地陪她摸了一下午泥鳅。

    忙忙碌碌半日一条泥鳅都没摸到,他们提着空桶回去洗了澡,钟哥拿了几条肥鱼回来,李均意做了红烧鱼。吃完,他俩拿鱼骨头拼着玩了半天,最后拼出来一个歪歪扭扭的心。

    李均意停用了所有电子设备,他单方面切断了自己和外界的联系。易慈把自己的手机也关机了,跟他在一起,她也不再需要别的了。

    第五天。

    上午参与农忙,在大棚里学习了如何播种南瓜和番茄。

    下午吃了个席。村里有人办喜事,是钟哥的认识的人,去吃席的时候把他俩也捎上了。被分配到小孩儿那桌,李均意左手边一个小朋友,拉拉他的袖子,说哥哥可不可以帮我倒一杯饮料。右手边那个大朋友见状立刻学了起来,拉拉他的袖子说,哥哥我也要。

    李均意给小朋友大朋友都倒上饮料,笑得很灿烂的大朋友易慈看他坐在一群孩子中间觉得很可爱,突然问,你小时候是什么样子的啊,都喜欢做什么,有没有玩过泥巴?

    他说,他小时候喜欢捡一些死掉的昆虫好好安葬,喜欢听教堂里的钢琴管风琴发出的声音,喜欢去记忆一些数字,比如来来往往的车牌号,商品上的数字编号……他不记得自己有没有玩过泥巴。

    易慈说好吧,那今天种番茄南瓜的时候摸了土,就当你跟我一起玩过泥巴了。

    第六天。

    去山里找一眼泉。

    当地人说,喝了那眼泉的水能健康长寿,好处多多。山里气温比山下低很多,他们裹得严严实实地往大山深处走,走着走着,走热了,毛孔舒张,流了很多汗,他们脱掉冲锋衣外套和绒背心,只剩一件单衣,一件件,一桩桩,身体的,心里的,脱掉了束缚着他们的东西,周身轻盈。穿过山中雾气,往宁静的深处走。

    易慈一直紧紧拉着他的手,路不好走,她努力走快一点,想着能拉他一把。李均意一直沉默着,她读不懂他的表情。她紧紧拉着他,频频回头看,不愿意放手,要确认他在,总觉得一个不注意,他就要消失在这片山林里了。他给人的感觉就是这样的,像山里的雾,像天上的云,高山上的雪,仿佛只是偶然经过凡尘,随时都会离自己而去。她希望他自由,又存着自私的心理,想要把他永永远远地留在自己身边。

    找了很久,他们终于找到那眼泉,很小的一眼泉水,形状像一滴眼泪。他们用手掬了泉水喝,水凉丝丝的,带着点回甜。

    李均意拿泉水沾湿了的手指摸她的脸,说,我从没想过自己可以这样幸福。

    易慈张开手抱住他,眼眶湿热。

    “到第七日。

    神造物的工已经完毕,就在第七日歇了他一切的工,安息了。”

    他们收拾好行装,坐上了一趟北上的火车。

    第73章

    两个人,但行李只有一个简单的旅行包,他们没带多少行李。

    很慢的绿皮火车。看起来并不是他平时会选择的交通工具,在她的想象中总裁出门的标配应该是头等舱私人飞机一类的,反正绝不会是火车的硬座车厢。

    落座前易慈甚至很不确定地问了他一次,你可以坐这样的车吗?李均意答她,很久以前他就坐过一次,从南到北,坐了接近两天,又反问她:“为什么我不能坐?我也只是一个普通人。”

    她不再说什么了。

    他们的座位靠里,一个靠窗,一个在中间。易慈坐靠窗的位置,李均意坐在中间,他另一边是一个抱着孩子的母亲。座位不算很舒适,窄而局促。但他看起来倒是很从容,手里拿着一本书安安静静看着,仿佛自成一个宇宙。

    火车发动,易慈靠着他休息了会儿,觉得有点无聊,凑过去看他手里的书,随意起了一段开始看——“你去到十字路口,给人们鞠躬行礼,吻吻大地,因为你对大地也犯了错,然后对着全世界大声说:‘我是杀人凶手!’”想起这些话,他不由得全身发抖了,在这一段时间,特别是最后几个钟头里,他心中感觉到的那种走投无路的苦恼与担心压垮了他,使他的精神崩溃了,所以他情不自禁,急欲抓住这个机会,来体验一下这种纯洁、充实、前所未有的感受。这感觉突然爆发,涌上他的心头……

    还想往下看,李均意把这一页翻了过去。易慈勾着头去看他手里那本书的书名,《罪与罚》。

    他左手边那个mama抱着的孩子突然哭起来,那个年轻的mama不断安抚着,轻声唱起了童谣。封闭的环境,小孩的哭声,空气里乱七八糟的味道……易慈感觉自己被环境带得很心浮气躁。

    她站起来,打算去车厢的交接处洗手,这时候,旁边有个很高,有点驼背男人也站了起来。她走到可以吸烟的车厢交接处站了片刻,想呼吸一下新鲜空气。有几个男人在抽烟,那个之前被她留意到的人也走了过来,点起一根烟抽。易慈看到,他拿烟的右手只有三根手指,视线往上移,她看到一张有些冷漠,还有些阴郁的脸,他轻轻吐出一个烟圈。 易慈移开视线,不看了。

    呼吸了半天呼吸到的也只是二手烟。她离开了这里,转头穿过几个车厢去买水和湿纸巾。买好东西往回走的时候,她看见那个男人在离她大约五米外的地方,正靠着车厢发呆。

    回去坐下后,她轻声对李均意道:“我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疑神疑鬼,我感觉有人在跟着我。”说完又压低了点声音,“那个人的右手……”

    李均意很平淡地答她:“是保护我们安全的人。”

    易慈恍然,又觉得奇怪:“他是跟我们一起上车的吗?我都没发现。是只有他还是有别的人?”

    李均意说:“他一个人就够了。”

    孩子不再啼哭,在mama的怀里睡着了。获得片刻安宁的易慈长舒一口气,拿手机出来看消息。一条商业新闻跳出来,她打开瞟了一眼,皱眉,看看边上还在安静看书的人,想了想,把手机收起来,什么都没问。

    列车中途停靠,到了一个大的中转站,下了一大半的人。走了一些人,又上了一些人。李均意旁边那位带孩子的mama也下车了,原本他们对面是几个中年男人,现在换成了两个年轻人,厚厚的棉服里是蓝白相间的校服,看起来像高中生。

    他们脱了棉服放在膝盖上。女生留着齐刘海短发,脸圆圆的,看起来好像有点不高兴。男生戴着眼镜,看起来很斯文。

    “别生气了。”男生说,“本来也是你的错,上课还看闲书。”

    女生说:“老师来了你都不提醒我。”

    男生说:“我咳嗽了一下,你没听见啊。”

    女生说:“回家又要被我妈说了,下周零花钱肯定要打折扣。”

    男生说:“那我请你吃食堂。”

    女生提出请求:“等下回家前你陪我去书店把那本漫画看完吧。”

    男生问:“那破漫画有那么好看吗?”

    “你去不去啊?”

    ……

    她突然想起来,他们曾经也一起坐过一趟火车,因为一次荒诞的离家出走。

    易慈忍不住看了看边上的李均意。他不知何时合上了手里的书,目光放在窗外。

    车到下一站,那对学生下车走了。

    李均意拿药盒出来吃药。

    易慈问他又头疼了吗。李均意说,就是有点累。易慈让他靠着自己睡一觉。他摇摇头,说,睡不着。

    易慈笑:“难道还要我像刚刚那个mama哄小孩一样唱歌哄你睡吗。”

    李均意也笑:“你可以试试看。”

    “我唱歌有多难听你不知道吗。”

    他靠着她的肩膀:“难不难听我说了算。”

    纠结良久,易慈清清嗓子,有些不自然地开始唱了,声音很小。

    “落雨大水浸街,啊哥担柴上街卖。阿嫂出街着花鞋,花鞋花袜花腰带,珍珠蝴蝶两边排……”

    李均意闭着眼睛,微微笑了。

    “氹氹转啊,菊花园,炒米饼,糯米团,五月初五系龙舟节呀,阿妈叫我去睇龙船,我唔去睇我要睇鸡仔,鸡仔大,我挪去卖,卖得几多钱,卖咗几多只呀……我有只风车仔,佢转得好好睇,睇佢氹氹转呀菊花园,睇佢氹氹转呀,氹氹转又转……”

    听着听着,他好像被那歌谣带到了另一个世界了。耳边是她的声音,火车压过铁轨的声音,还有很轻的,很轻的,似乎来自过去的声音……李均意,李均意,有人在叫他。

    像‘父亲’的声音。

    他睁开眼。

    对面那个原本没有人的座位此刻坐着一个穿着黑袍,微微含笑的男人。

    他看起来比之前老了很多,两鬓微霜,眼角有了很多皱纹。

    李均意凝视着对方。

    多奇怪啊,幻想也会老吗?

    回忆也会吗。

    他又开始讲了。讲全知全能的主,讲受苦受难的主,讲以牙还牙以眼还眼的主……和以前一样。

    易慈突然听见他朝着对面没有人的座位开口了。

    “你还记得你给我的成人礼物吗?很奇怪,我只看过一遍,可怎么都忘不了。你写你带我离开的那个雪夜,你带我上了一趟南下的火车。我不哭不闹,还一直冲你笑。我这些年时常在想,我总是梦到雪,是不是因为你带我走的那天下了雪?你写下的那片雪,是我梦里看到的那一片吗?”

    他像是在与人交谈,又像是在自言自语。

    “那场车祸醒过来后,我很失落。电视里不是常有那样的桥段吗,失忆,把一切都忘了。我希望我把所有事都忘记,可我偏偏都记得,我全都记得。记性好原来那么痛苦。”

    “你看到小慈了吗?我们还在一起。我想好好生活了,我想把这些事都放下,和她好好生活。”

    易慈忍不住伸手揉了揉眼睛。

    “我没忘。”他语气又低又缓,“我不会忘记的,这次回来,我把所有事都了结,给你一个交代。但我觉得……我觉得,应该跟你告别了。”

    视线是晃的。恍惚间,他看见那个穿着黑袍的男人站起来,伸出手摸了摸他的头发,对他祝祷……启愿光荣归于父,及子及圣神,起初如何,今日亦然,直到永远,阿门。

    做完一切,那个男人转过身,一步步离开,消失在灯光昏暗的车厢里。

    他闭上眼睛,靠着她,沉沉睡去。

    十多个小时的车程结束,火车在终点站停下。

    易慈把围巾帽子都戴好,和他一起下车。

    那是她首次到访这个远东地区的火车站,易慈下车后第一反应是好冷,接着抬头一看,差点以为自己走进了什么魔法世界。车站整体风格看起来很欧式,色系呈黑绿,而天空中正有雪纷纷落下,如梦如幻的场景。

    易慈愣在原地,久久都回不了神,看呆了。

    李均意帮她整理了下帽子,拉起她的手往出站口走。走着走着,易慈听见边上有人笑着闲聊,说巧了,一出站就看见今年的第一场雪。

    出站,早已有人在外等着接应。除了他的助理和一些工作人员,易慈还看到了一个陌生的女士,还没走近时就远远地朝他们招手了。

    等到了眼前一看,都不用李均意介绍了,易慈一眼看出这是何方神圣,小跑着过去:“徐阿姨!你是徐阿姨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