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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个注定要位极人臣的女人 第129节

    然后,他们就?看到异常奇异的一幕——

    向?来一个鼻孔出?气的焦家父子竟然一直扭打在一起,甚至互相辱骂——

    “你这贱崽子,要不是为了养你这个破烂玩意,老子怎么?会这么?多年都无法洗手,还越陷越深!整件事情还都是你养的女人捅出?去的,要不是你这么?事多,事情何?至于到这个地步!”

    “你还叫,我还叫呢!我本来可能老老实实长大什么?事都没有,要不是你教我干那些肮脏勾当,我怎么?会现在要陪你去死!”

    “混账,还不是你说要子承父业——”

    在这样的混乱中,新上任的知县大人年纪轻轻、一派镇定,有条不紊地主持秩序,将罪责证据一样一样抛出?,很快尘埃落定。

    百姓们对焦家积怨已久,见他们父子这般狼狈,纷纷在衙门外欢呼叫好?,甚至有人感恩戴德地磕起头来。

    谢知秋一拍惊堂木,算是对焦家父子有了定论。

    不过?,这个时候,还有一个人在堂前安静地跪着,并未起身,等着知县下判决。

    那就?是媚儿。

    ——妻告夫,虽属实,仍须徒刑二年。

    这条《刑统》的规定,始终悬在她额前,如同未落下的斩首刀。

    媚儿是在独自?研究如何?才能扳倒焦家时,得知方朝还有这种法律的。

    不难想象,制定此条的官老爷们定下这条规则的时候,心里想的是自?己的妻子,也怕的是自?己的妻子跑去衙门告他们。

    枕边人知道这么?多秘密,而盲婚哑嫁娶回?家的人,本来也没有感情基础,他们对妻子也未必有多好?,如果不掌握一些威吓的手段,怎么?敢确保自?己的安全?又怎么?能肆无忌惮地在家里作?威作?福呢?

    焦子豪敢将这么?大的秘密都透露给?媚儿知道,大约也是有十足的自?信拿捏这些没有背景的姑娘,更料定对方没有胆子冒着失去依仗、自?己也要坐牢的风险来与?他同归于尽。

    历此一役,媚儿也不想当初那么?天真了,她知道自?己做了什么?,就?势必要承担后果。

    萧知县是个好?官,但是再怎么?好?的官,又怎么?可能真正站在她的立场上,明白这一条条例压在头上意味着什么?呢?

    最多也就?是称赞她勇气可嘉,然后在监狱里对她好?点罢了。

    媚儿闭上眼睛,等待宣判。

    但是,等了很长时间,没有听到拍惊堂木的声音。

    那“萧知县”反而在斟酌之后,从堂上走下来。

    媚儿奇怪地睁开眼,然后,就?见“萧知县”从袖中摸出?一把小?匕首,朝她指来——

    媚儿有点害怕,下意识地躲闪,但下一刻,就?见那匕首探到她颈后,媚儿的脖子一凉,忽然觉得整个脑袋都轻了起来。

    原来是多年长发被断,青丝落在地上。

    谢知秋道:“女子告夫,按律本当判两年徒刑。不过?本官念你心怀正义,且焦家妻妾,不少并非自?愿嫁入焦家,认为按律施刑,未免过?重。

    “东汉末年,曹阿瞒曾有割发代首之典故,想来以?这一头青丝,代这两年徒刑,应当足够了。”

    媚儿一愣。

    接着,她看到谢知秋对她使眼色。

    媚儿连忙俯身磕头,叩谢知县大人大恩大德。

    围观的百姓正沉浸在焦家父子要被正法的喜悦之中,且本来就?没几个人懂律法,只觉得是恶有恶报、善有善报的大快人心结局,自?顾自?欢呼起来。

    有一两个念过?书的书生看上去对此有点意见,但还没来得及说出?口,就?被巨大的人声淹没。在这种人人都对判决十分满意的氛围里,兼之是知县本人做的主,他们就?算有一些死脑筋的想法,这会儿也不太敢说出?口了。

    第八十三章

    焦家父子结局已定。

    谢知?秋扔出令签, 判秋后问斩,同时她?又?判焦家父子坐囚车游街一圈,以纾解民怨。

    百姓们无论是有?怨报怨、有?仇报仇, 还是单纯地看热闹, 等得这一刻,欢呼地拥着载走焦家父子的囚车, 看他们出丑去了。

    沿途还有?人?不停扔烂菜叶子、臭鸡蛋, 谩骂之声不绝于耳。

    当百姓们离开县衙时, 谢知?秋却垂下眼睫,独自往县衙后面走去。

    秋风清凉,待人?群的喧嚷逐渐远去, 空气清净。

    谢知?秋从县衙地窖里取出一坛酒, 然后,她?走到那?棵埋了证物的桂花树下。

    之前谢知?秋派人?搜索衙门时就发现了,衙门底下还留有?好几坛子酒, 应当正是当初胡知?县酿造的“折千桂”。

    由于胡知?县死后,这酒已成?绝唱,在月县价格水涨船高, 那?些衙役们扣着此物想要找机会打捞一笔,直到今日也?没?喝光。

    如今,这酒正适合用来祭奠胡知?县。

    桂花花期已到末时, 秋风中浮着最后几缕残香。

    谢知?秋拿出小杯盏,倒了一杯清酒, 缓缓洒在桂花树下。

    清冽的酒香, 伴随着水流, 渗入泥土中。

    从个人?感情出发,谢知?秋是感激胡知?县这个人?的。

    虽然素未谋面, 但若非胡知?县留下一个字条提醒,她?或许未必会对月县抱有?这么高的警觉,从某种?角度上,对方可以说是她?的救命恩人?。同时,他也?用自己的性命,揭开了月县长久阴霾底下的谜底。

    月县人?人?都说,胡知?县是个清廉的“好官”。

    可是,在读了胡知?县本人?的手记之后,谢知?秋能更清晰地知?道,在“好官”这样的赞誉之后,一个人?的人?生实在难以以如此简单的字眼概括。

    倒完一杯折千桂,谢知?秋从袖中取出胡知?县的手记,又?慢慢读起来。

    胡知?县留下的文字里,不仅记述了他本人?的一生,还有?各种?证据,甚至还留下了“折千桂”这酒的酿造方法,因此文章颇长。

    不过,若仅关于他本人?的部分,其大致内容如下——

    吾名胡未明,江南临城人?,现为月县知?县。

    为追查一宗疑案,吾已步入绝境,前狼后虎,无路可走。

    吾已感自身死期,怕后人?不知?因果,故留下此书,作?为说明,也?顺便记下吾本人?生平,望对后日官员有?所启迪——

    我?出生于江南临城,父亲为当地酒商,母亲亦为商户之女,经过父母数年经营,家业日益壮大,吃喝不愁。

    在父母的言传身教下,我?从小就信奉一个道理——

    钱乃万物之首,有?钱能使鬼推磨,只?要有?钱,就能享受舒适的生活,驱使他人?,划分贵贱,当人?上之人?。

    不过,在成?长的过程中,我?逐渐发现,当商人?来钱虽快,但时常受到阻碍。

    当官之人?拥有?更大的权力,经商时若是不与当官的打好关系,举步维艰。他们说你?的店铺你?有?问题,就可以随意查封,一卡几个月,制造各种?困难。而?他们自己却可以用各种?手段轻易垄断当地的市场,甚至直接将?某些东西限制为官售,禁止私人?交易,例如盐,好让极高的利润都流进自己的腰包。

    幼时,我?总见父亲对官员点头哈腰,将?家中金银偷偷送进县衙,还要对其中的知?县感恩戴德。

    我?父亲或许甘心于此,我?却心有?疑虑。既然当官的来钱如此容易,那?我?们何不也?去当官?只?要有?了官职,想必经商也?会更为顺利,岂不是想要多少钱,就可以有?多少钱。

    我?这个人?,一向有?些小聪明,非但从小就擅长酿酒和数算,读起书来也?不错。

    不过,这点聪明似乎尚不能应付科举。

    我?虽顺利获得举人?之功名,但进士屡考不中,后来索性花钱疏通关系买了个官,来月县做个知?县。

    这月县虽穷虽小,但只?是为了赚钱,于我?而?言,已经足够施展。

    到当地后,我?首先便拜访了当地的地头蛇。这些人?了解本地的情况,手里又?掌握了大片土地,我?作?为县官,不能在明面上直接经营当地的生意,需要有?中间人?,而?这些人?有?底气有?资源,是很好的合作?对象。

    在此地,势力最大的就是焦家。

    他们的生意范围涉猎甚广,对我?主动?提出的合作?,他们表现得很感兴趣,聊得非常愉快。

    我?还是打算经营我?最为熟悉的酿酒生意,为此,我?已经准备好一种?酒,给它起了“折千桂”这个颇风雅的名字,虽然其中却有?些特殊的酿造技巧,但实际上桂花和稻米都是极为廉价的材料,利用高昂售价和低廉成?本的价格差,就可以赚取高昂的利润。

    当然,顾客并不都傻,单纯的桂花米酒是卖不出那?么高的价格的,我?除了打算利用知?县的职权暗中进行垄断以外,还打算为它制造噱头。

    为此,我?准备利用自己的身份,先塑一个清官的形象,传扬出名声,再将?折千桂与我?本人?相关联。我?只?说是自己以个人?爱好酿造的美酒,明面上不参与经营,但已经足以凭此打造出一代?名酒。

    正因如此,我?断案公正,偏向百姓,还时常会在街上闲逛,如果遇到不平事,就会出手相助,但并非真心相助,不过是为了刻意在众人?面前彰显人?品,留下事迹。

    渐渐地,我?的名声果然鹤起,附近一带的百姓都开始称颂我?是难得的好官,我?所到之处,总有?人?真心相迎。

    这时,逐渐有?些事开始超出我?的掌控。

    那?是一种?很奇怪的感觉。

    这些百姓明明从未真正与我?相处过,但只?要知?道我?的身份,就会对我?笑,就会轻易信任我?,就会对我?表示好意。

    以前我?在自己的家乡,好像从不曾有?过这样的待遇。

    那?时我?是商人?的儿子,出手阔绰,衣食不缺,可身边都是酒rou朋友,也?常听?他人?议论我?家“jian商”“势利”“狡猾”之类。这些话我?从小听?到大,早已习以为常,通常只?一笑了之,只?当人?与人?之间本就该互相算计,也?取笑这帮穷鬼没?本事又?扣扣索索。

    不曾有?人?,将?我?当作?过一个好人?。

    我?不太清楚这是怎么回事。

    但人?人?都恨我?的时候,我?对从他们身上算计金钱一事毫无愧疚,而?如今人?人?都爱戴我?,本该是动?手最好的机会,我?却迟迟不愿出动?,折千桂垄断的计划也?一推再推。

    我?感到自己身上逐渐有?一种?像是责任感的东西,仿佛我?身为此地的地方官,本应有?更多可以做到的事。

    ……

    焦家的水比我?想象中更深。

    我?犯了一个错误,我?没?想到焦家的人?已经遍布上上下下里里外外。

    我?以为差役受朝廷衙门的雇佣,为了生计,会听?衙门的差遣。

    但实则月县土地皆被大族侵占,大族又?雇有?护院打手,每年到收税之时,无人?敢去世家大族收钱,极难获取税赋,以至于县衙财政亏空,难以承担太大的开销,而?差役们俸禄微薄,逐渐消极怠工。

    且一个知?县在当地任职不过三五年,焦家之流却是世代?盘踞此地。县衙衙差皆是当地人?,大多不会在知?县离任时跟着走,如果太听?知?县的话,得罪了世家大族,知?县可以离任就走,这些衙差却要留在当地承担后果。

    久而?久之,衙差反倒要与这些大族打好关系。

    而?这些世家大族的野心亦不止于此,他们看重衙差有?执行公务之能,对他们以金钱收买,方便自己在当地做事。

    衙差发现自己帮世家大族做事,能得到的酬劳,反而?更胜于县衙的薪酬,自然更愿意忠心于大族。于是,在此地,世家大族对差役的驱使能力,居然远胜于官员。

    早在前两任知?县的时候,这些县丞差役之流,就皆成?了焦家的爪牙。

    现在非但消息向上递不出去,还被焦家发现了我?的意图。

    以他们的狠辣,恐怕不会轻易放我?离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