团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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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只有他了。 经此一事,不只蕴珊清楚地知道了这一点,慈禧太后也洞若观火:对于慈安而言,阿鲁特氏并不是什么碰不得的人。如此,便容易料理了。 这怪不得别人,怪只怪这阿鲁特氏太清高。 清高,呵。慈禧在心中冷笑。这小妮子仗着皇帝独宠,自然是能端着假惺惺的清高姿态。不像她,当年在满宫佳丽中杀出一条血路,紧紧笼络一切可利用的,连老鼠蛆虫杂草尘土都不放过,才终于抓住那好色先帝的心…… 到最后,先帝为了挟制她,留下顾命八大臣,可他终究还是将她小瞧了:区区八大臣,能奈她何!她已经被他的后宫锤炼出尖齿利爪,任是谁挡她的路,都会被她撕得粉碎。 至于这阿鲁特氏,相较之下,花房里养出来的花儿,简直弱不禁风,一吹便倒。 没了梅香之后,载淳不在时,蕴珊便越发沉默。除了日常太后跟前请安,只是独自看看书,写写字,要么就是对着窗外发呆。 她不懂笼络人心。从小在家被当做掌上明珠养大的矜贵女儿,没有学过这个。况且阿玛额娘都只懂诗书礼义,没有人教她这些。 新来的奴婢虽拿捏不准该站队哪边,但见主子寡言,自然不敢冒昧说话,主仆之间越发遥远。 她在宫里没有伴儿,只有载淳。 所幸载淳的心思仍旧未分给别人,还只系在她一人身上。而且因她先前受了委屈,他越发决意要护她周全,散了朝就来她宫里,守着她批折子。如非要事,寸步不离。 如此,慈安自然看不下去,慈禧察言观色揣摩出慈安心意,便发作起她的厉害来,拿出母后之尊,将皇帝叫去大骂,骂他沉迷女色荒废朝政。 一个“孝”字压在头顶,载淳起初还敢举先帝的例子顶撞,这一顶撞,便如点燃了炮仗桶,狂风暴雨般的训斥砸在脸上——额娘气急了,甚至上手给他耳光。从此他便只能跪着挨骂,一句也不能还嘴。原指望慈安来救他,偏偏慈安那里仿佛未曾听到动静一般,无所动作。 载淳挨了这通发作,只得搬回养心殿理政。 可他一走,蕴珊便被叫去抄经。 载淳知道了,又要来守着她,慈禧就当着他的面,骂皇后牵绊皇帝,祸国殃民。 这节骨眼上,偏偏又一桩小事掀起风波。 入夏内务府进献扇子,分发给宫妃。 皇后那里,自然是由少年皇帝亲自过问挑选,给她享用最好的东西。 但慧妃那里,内务府的人历来拜高踩低,他们但见慧妃不得圣宠,却未能察觉两宫太后那里风向悄然的变化。便只敷衍了永和宫两把竹股官扇,扇面也是些寻常内廷画家作的花鸟画,不是名家古玩。 慧妃好歹是高门大户的女儿出身,在娘家时,她夏天用的都是苏绣两面纨扇,进了宫,反而不如家里。她怎咽得下这口气?打听得皇后得了什么东西,择日便拿着那扇子去到两宫皇太后面前侍奉尽孝。 这日清早,进了宫门,皇后率众嫔妃请了安,太后赐座。玉洁才刚坐下,就说天热,取扇子来扇,动作颇招摇,像是有心显摆什么似的。 慈禧看了她一眼。 玉洁的目光微微往扇子上一带。 慈禧如何精明,心下立即了然,便道:“慧妃这扇子,也忒素了些,不像你们这年纪用的。”她故意不褒奖,引着慈安发话。 慈安是不喜奢华的人,说道:“慧妃懂事。如今虽然局面好些,到底朝廷不算宽裕,后宫还是节俭朴素为上。” 玉洁乖巧笑道:“奴才也是以皇后娘娘为表率罢了。” 众人的目光便落在蕴珊身上,蕴珊手里,却是捏着一把象牙透雕缠枝花卉纹折扇。 玉洁佯装为她解围,继续说道:“听说皇上年前赏了牙编的团扇,娘娘却只用这整象牙片子雕的,也算节省人力了。” 就连慈安太后,也只是用着一把象牙骨架玳瑁柄的芭蕉扇,蕴珊的两把扇子却整面又是牙雕、又是牙编的。不但工艺繁琐,所用的象牙也远远要多……慈安虽然不喜慧妃装傻犯上,却更愠怒于蕴珊的奢侈僭越,脸色便有些难看。虽然不说什么,在场众人谁看不出? 蕴珊如何自辩?总不能说是皇帝非要赏赐予她,更招人恨。只得讪讪笑道:“‘三人行,必有我师焉’。臣妾要多向慧妃meimei学习节俭、另外多劝谏皇上了。” 慈安虽怒,但不至于昏头被慈禧和慧妃利用,更不会允许慧妃凌驾于皇后之上,便道:“虽然皇后身份尊贵,吃穿用度原该好些,以明尊卑,但到底需为后宫表率。哀家当年为先帝执掌六宫,自觉应当简朴,便将吃用俭省得比有些妃子还略低些。如此,那些明事理的妃子自然会效仿,那些不明事理的,也不敢奢费太过。”一句话戳在了慈禧的肺管子上,慧妃自然也不敢再张狂。 慈安半是敲打半是维护。但与皇后之间,终究是种下了嫌隙。 蕴珊夜里同载淳说起来,请他少些赏赐奢华之物,载淳无可奈何答应,说道:“我正要前朝商议重修圆明园,庆贺皇额娘寿辰。趁这机会,我给你也修个大园子。咱们冬夏时节搬进去,不理那些烦人的东西。”他说的“烦人的东西”,多半指的是慧妃,还有相关的宫女太监们,或许连西太后也包括在内。 他这么大兴土木,是要讨她欢心,是满心里要与她亲近,可蕴珊每到了这种时候,心里便觉得离他远了。 只能婉言再劝。 载淳道:“你又跟‘鬼子六’似的说扫兴的话!在前朝听他唠叨,不许我建,回来还要再听你的。” “且不说这样如何劳民伤财,损伤国本。”蕴珊泫然欲泣,说道:“还请皇上顾惜顾惜臣妾。两把扇子,今日已经让臣妾在皇额娘和众嫔妃面前几无立足之地,若赐下一座行宫来,臣妾……臣妾……”若他是当日乾隆爷那般的君主,或许想做什么便做什么,无人能阻拦,可他现在太年轻,太稚嫩,太软弱无力了。不,孱弱的不只是皇帝,整个大清,与乾隆爷那时的盛况,都不可同日而语……只是这些话,她只能在心里想,却不能说。 见她泪目,载淳便心软,嘴里也软下来,揽着她哄道:“唉……我本意就是心疼你在宫里艰难,所以才想新盖宫殿和你避开那些人么……既然你不喜欢,那便算了。” 又道:“过几日皇额娘生辰,我好好安排,大办一场,讨皇额娘欢心。若她满意,我就把功劳归在你身上。不管怎样,她和你血脉相连,还是疼你的。” 蕴珊道:“皇上,在前朝时,还是与大臣们好好相处。尤其是六皇叔,他见多识广,眼界开阔,在朝中极有威望,内外膺服。皇上若与他君臣投契,想必会有许多进益……” “知道了知道了。”载淳应付道。反而跟她说,他要学古代“二十四孝”中老莱子戏彩娱亲,等过几日皇额娘寿辰时,他要亲自扮上,登台唱戏。 “我会唱《打灶》,能扮灶王爷。”他说:“好玩着呢。皇额娘也爱看,每回看了都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