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合欢宗禁止内销 第95节

    第84章

    ◎“我很害怕。”◎

    那一句话如同定下罪名, 宣判死刑。

    合欢宗的长老们默默地收回了手,停止无意义的真气消耗。

    天幕之下,三位刑狱司终于开始动了。

    珩清翻过手腕, 五指舒展,生长在淤泥深处的白花绽放、开出森白冰冷的光芒。

    谢南锦脸上难得没有散漫的笑意,手中的敕召诸将旗一顿, 黑色的穗子卷出风浪。

    萧琅身上的凤凰印记燃起火光,金与红交织在她的周身,宛如日沉之际的残霞。

    而李裳眉将怔愣在原地的唐姣搂在了怀中。

    和她平日里表现出来的严苛不同,她的怀抱是很温暖的,比李少音更加宽和,感觉到唐姣身体微颤, 于是心中的悲恸更深,用最柔缓的语气说道:“很快就会结束的。”

    结束?真的要就此结束吗?

    唐姣靠在李裳眉的怀里,却觉得指尖冰凉。

    她听到了距离自己不远处的上方, 三道宏大肃穆的真气炸响, 好似坍塌倾倒的山,径直压下, 那种不详的尖啸声愈发嘹亮,两者相撞,巨浪将每个人的衣袍都掀得纷飞。

    “你师父如今正是炼丹的关键时刻, 脱不开身,心血都与炉鼎相连,若是强行打断他,他也会沦落至走火入魔的地步。”李裳眉用真气护住唐姣, 低声道, “为了不让整个修真界受到波及, 为了不让宗门再损失一员,我们必须这么做,也只能这么做了。”

    唐姣当然知道,在场没有哪个人是不想救徐沉云的。

    他们都经历了几百年的光阴,性情逐渐沉淀下来,也认清有些事是无法挽回的。

    徐沉云是钟鹤的大弟子,她理应是他们之中最感到痛苦煎熬的那个人。

    然而,就连她也不得不承认,此时唯一能做的,就是选择损失最少的那条路。

    那就是放弃徐沉云。

    但是,唐姣又想,徐沉云知道这些吗?

    他知道他们因为他而如此挣扎过,试图挽回,最终无可奈何才不得不放弃他吗?

    ......他恐怕是不知道的。

    独自承担宗门的责任,不曾将心事袒露给任何人。

    即使到了最后,他也仍然是孤身一人,眼睁睁看着自己坠往无尽的混沌。

    师门亲口承认放弃他,昔日好友将他亲手诛杀,这样的结局,会是他想要的吗?

    唐姣忽然感到心悸,胸腔中好像塌陷下去了一块,逐渐暴露出空洞的内里。

    她想到那名药王谷的长老。

    亲手杀死自己的独子时,他也是这般痛苦的吗?

    或许是更痛苦吧,明明已经成为了丹修界的大能,却连想救的人都救不了。

    她想到自己在无数次濒临崩溃之际,徐沉云对她的殷殷劝导。

    他总是这般不辞辛劳地劝导别人,然而他经历过什么,心中在想什么,是否感到痛苦,是否有哪怕一瞬也曾感觉天下偌大孤寂,没有人能知道,也没有人能够真正共情。

    无数的回忆自脑海中闪过。

    最后,画面终于定格在了最后一幕。

    那是在药王谷的时候,刚经历了丹修大会的闹剧、珩清强横的收徒邀请,两人从同辉洞府中并肩走出来,沿着青石小道前行,落叶铺洒在小道上,远远看去,好似软毯。

    彼时唐姣并不知道徐沉云的伤势已经很严重了。

    她兴奋地与他交谈着,颇有种他乡遇故知的亲近感,连浮躁的心情也安定下来。

    徐沉云听着,偶尔回应两句。

    然后他状似无意的,停下了脚步,将所有痛楚都收敛起来,只是目光专注地凝视唐姣,轻轻牵扯嘴角,语气温柔地对她说道:“我之后还有事情,所以要先回宗门了。接下来的时间里,可能也很难再抽出空闲。小师妹你一个人在药王谷,会感到害怕吗?”

    唐姣记得,那时候自己的回应是——

    “这次,我能见到师兄,能在困厄之际听到那番话,已经让我很高兴了。我本来是有些惧怕的,可是一想到大家都在等着我,我就并不惧怕了,这些都是师兄的功劳。”

    她又说:“师兄回到宗门之后,虽然免不了忙碌,不过还是要注意休息,至少要给自己喘气的机会吧?”

    “好。”徐沉云点头答应了,“师妹也要保重身体。”

    就像一次再寻常不过的道别。

    唐姣从来没有想过,那竟然会是他们的最后一面。

    那时候的她懵懵懂懂的,对不可见的将来没有丝毫惧意。

    但是如今的她经历了这么多事情,变得更成熟了,却唯独在面对这件事的时候生出了莫大的恐惧,攥住她的心脏,让她感到眩晕,感到窒息,她不敢想今后修真界再也没有徐沉云这个人,合欢宗再也没有这样一位温柔的大师兄,玉牌那端再也传不来回应。

    “小师妹你一个人在药王谷,会感到害怕吗?”

    徐沉云的声音似乎又在耳畔响起。

    这一次,唐姣却点了点头,嘴唇微动,回答道:“我很害怕。”

    ......

    李裳眉忽然感觉到怀里的唐姣挣扎了起来。

    她此前的表现一直很平静,很镇定,所以李裳眉没有对她抱有太大警惕,也就轻易地被她挣脱开了,李裳眉的瞳孔微缩,抬手想要拦住她,唐姣像是早就有所准备似的,春山白鹤鼎与桃花剑在周身飞旋,疾行丹在此时此刻发挥到了极致,破开重重的阻拦。

    她径直跑到最前端,隔着断崖,朝空中的那三名修士喊道:“真君!”

    珩清的动作一顿。

    他大抵是三个人中反应最大的那个,转过来之际,面上已经涌现愠意。

    “唐姣,回去,这不是你该出现的地方。”

    “珩真君,我知道你是不想让我卷入这场纷争。”唐姣心里默默添了一句,所以才如此急切地离开,根本没有考虑过告诉她这个合欢宗的弟子,“但是,我不想后悔。真君当年没能救下那名弟子,这几十年中,你想起这件事的时候,是否有片刻的怔忡?”

    “真君告诉我,要么不要做,要么不要想。”

    “我不可能不去想,也非做不可,即使我心知这只是螳臂当车,仍然想一试,比起多年之后再来后悔,我更想现在就去做我能做到的事情,实现我曾对他许下的诺言。”

    她顿了顿,说道:“或许......我也能完成真君当年未能实现的遗憾。”

    唐姣知道珩清能够理解她的意思。

    他说过,当年那名长老的弟子,是他唯一出手却没能救下的人。

    说到这里时,他的神情虽然没有太大变化,咬字却很轻,夹杂若有若无的叹息。

    珩清压下手腕,鸦青的手套覆在白花上,止住亟待冲破枷锁的黄泉碧落镯。

    即使此时此刻那三人都望向唐姣,肆意的真气却没有松懈,仍然死死地压制住了底下的血光,这三个人分别是符修界、丹修界、气修界的佼佼者,分出个精力不成问题。

    “我不能做到的,难道你就能做到吗?”珩清说道,“别傻了,入魔的人是不可能救回来的,从古至今所有不慎入魔的人都只有一个下场,那就是在疯狂之中被诛杀。”

    唐姣知道自己没有充分的理由说服珩清。

    但是如果什么都不说,就只能眼睁睁看着徐沉云走向湮灭。

    所以她必须要尽力想出个理由说服在场的三位真君,不想不行。

    正当唐姣绞尽脑汁思考的时候,从头到尾都没有开过口的谢南锦忽然说话了。

    “此言差矣。”他双手抱胸,将令旗夹在臂弯间,说道,“确切来说,徐沉云并不是不慎入魔的,与你的说法有出入,入魔的人或许真的救不回来,但徐沉云不一定。”

    这话一说出口,连萧琅也将视线投向了谢南锦。

    珩清皱眉:“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谢南锦没有回答,而是先看向了萧琅,“劳烦萧真君动个手。”

    萧琅闻言,抬起手臂,指尖勾勒出金色的火焰,火焰构成的符文层层堆叠开来,顷刻将四个人笼罩在其中,隔绝了外界的视线,也将声音严严实实地封存在了阵法之中。

    “我不得不承认,我也想知道徐真君为什么会忽然入魔。”她说道,“看来谢真君你似乎早就知道了内情,却迟迟没有说出来,此时若是不说,就再没有机会开口了。”

    谢南锦耸了耸肩,“我这不是在说吗?......小姑娘,你也知道内情对吧?”

    唐姣忽然意识到了什么。

    谢南锦是不是早就知道她会阻止?

    他之所以那么慢腾腾地动手,不会是为了拖延时间吧?

    “是阴火。”她说道,“大师兄被阴火所伤,至于突然入魔的原因我也不知道。”

    珩清微微诧异,“阴火?他怎么会和阴火扯上关系?”

    旋即又反应过来,“被阴火所伤,理应当场化作灰烬,怎么会拖延至今?”

    “既然是与阴火有关,近来发生的事情,我能联想到的也就只有浮屠之棺开启一事了。”萧琅抬眼望向不周山的方向,脸色一变,“阵法失效,浮屠之棺重新开启了。”

    浮屠之棺的阵法是萧琅亲手设下的,故而她对阵法的变化更敏锐。

    唐姣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只能看见一片漆黑。

    倘若此时将视野拔高,直上云霄,越过繁星,抵达九州盟,就能看见——在九州盟的洞天内坐着一个男子,白发逶地,如同积雪,他的神情始终是淡淡的,垂眸不知是在浅眠还是在沉思,他的唇齿紧紧地合拢,不曾开口,舌尖之上,骨钉微微地颤动起来。

    他有许多的名号。

    九州盟盟主,大音希声,玄镜尊者,符修至圣。

    再往前,还有不常被人提及的,楚氏曾经的掌权人,“楚明诀”之名。

    楚明诀坐于湖岸,眼前的湖水清澈如碧,无风无浪,倒映出下界的种种景象:

    九州的东面,合欢宗爆发出红光,如同肆意燃烧的黄泉之花。

    而被这耀眼的红光掩盖,不易察觉的,是西面的不周山,正稳定地发出金色光芒,那是属于佛修特有的宽容与慈悲,没有惊起任何人的注意,如同一阵风似的平和温柔。

    就在位于合欢宗的萧琅朝西面望去之际。

    西面的人似乎也察觉到了什么,回头望向合欢宗。

    楚明诀清晰地看到,横跨九州的东与西之间,门内阴冷的气息不断涌向合欢宗,正是这些看不见也摸不着的气息被阴火所牵引,侵袭徐沉云的心神,这才导致异变发生。

    他沉吟了片刻。

    舌尖上的骨钉颤得更厉害,伤口间沁出血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