背叛 第9节
我的母亲不是第一个坚信求子神方的女人。 直哉的生母也在孕期使用了禁药,将两岁后的觉醒提前到了出生日。碧眼的孩子为她争得了主母的荣光,子|宫内暴动的咒力风暴则耗尽了她大半生命力。 孩子出生、母亲逝去。 遗留的副作用同样为孩子带去诅咒。他的一张小脸时常因为波动的咒力烧的通红,现在更是因为怨念的侵蚀喘不上气来。 事情发展到现在,既然诞生的缘由已被言破,咒灵也不再隐藏形态。 寄宿于神龛的女人爬了出来,将梦中的场景搬到了现实。 室内倏地下起了“暴雨”,漆黑的雨点从房顶落下,在半空中相互纠缠,聚为一条吐信的巨蛇,重重砸向我的位置。 见势不妙,盘旋在我周围的触|手急剧扩张,化为龟背似的壁垒,将我和阿玲一同罩住。 “ 锵!” 两者撞击发出一阵使人牙酸的声响,空气中似有火花闪烁。 聚集的黑发被龟甲卸去大半冲力,如怒放的花朵打开四散,隐藏在正中的杀招,如花蕊显现。 “巨蛇”吐出了毒信。 它冲向我怀中的直哉,在我侧身避让时,狠狠穿透了我的手背。用裸露在外的部分绞紧了我的手腕,锐利的发丝割开我的皮肤,殷红的血液飞溅而出。 漆黑的发丝仍在发力,就在它将我的整只手臂搅成rou泥前一刻,被我护在怀里的直哉发出了啼哭。 混乱中,他四散的咒力有一缕恰巧灌入护符,一时间被染血的护符光芒大盛。 最后的咒力化为爆发的火焰,它救下了我的胳膊,暂缓了咒灵的攻击势头。 “快跑啊!叫人过来!” 我趁乱再次激活“未尽之言”,使出最后一点力气,将身边的阿玲狠狠地推了出去。现在咒灵的目标是抱着直哉的我,阿玲比我更熟悉禅院家的地形,她先逃走才有叫来后援的可能。 就在发丝扎入我血rou那瞬,咒灵意味不明的尖叫化为女人的哭喊,清晰地传入我的耳中: “我只是想让直毘人大人开心而已,我想要他爱我。我吃了恶心的药,身体肿了起来,好痛、我变得好丑。他们剖开我的身体,取走我的孩子,却没有人记住我……” “他还是惦记着别人……谁都不爱我,谁都不在乎我,好痛苦、好痛苦、我后悔了!我要报复他!!我要带走那个孩子!” 强烈的情感中,一半是对直毘人的爱,一半是恨,但痛苦却只留给了自己和孩子。那因爱歇斯底里的姿态,逐渐和我记忆中另一道身影重叠。 尖锐的疼痛令我眼前发白,冷汗早已濡湿我的鬓发。但此刻,比起将被杀死的恐惧,我感受到的却是愤怒。 为什么? 若不是哑巴,我多想像阿玲一样发出质问。 她们是不是总喜欢这样?把孩子当成讨好丈夫的工具生下来,如果没能从男人那里得到想要的东西,就迁怒给自己的孩子。 从来没有问过孩子的意愿,想不想出生,想不想吃药,想不想开口…… 就这样剥夺了他的想法,现在连生命也不放过了么? 凭什么呢? 强烈的情绪使我忘记逃跑,放弃求饶,只想一股脑释放出现在所有的咒力,将这个陷入癫狂的女人掼倒在地。 因疼痛而抽搐的手指像鸡爪一样收缩。我咬紧牙关,将洞开的掌心狠狠一攥,把火焰中幸存的头发用力拽向我的位置。 而在我的周围,被黑发打散的黑影并未散去,它们悄悄化为弥散的大雾,将我和咒灵团团围住。 相传天元年轻时曾四处云游,为村落张开结界隔绝妖魔的袭击,他的出现是祝福也是诅咒,结界内聚集的高浓度咒力唤醒了新生儿的潜力,也招来了死亡。 这慈悲的僧人不忍幼子死去,彻夜为其祈福诵经,他强烈的愿望催使咒术有了新的用途: 不仅仅将咒力封存,还要更精密地cao控结界内咒力的流动。 响应我的愿望,狗死亡那天现身的大型结界再次现身于此。 拔地而起的漆黑墙壁隔绝了外界的一切,明明是一片黑暗,我却仿佛置身夏夜河畔,在触、手构成的芒草间看见了飞舞的萤火。 我看到了。 那就是我想要留下来的,随直哉咒力溢出的生命力。 他将脸颊挨上我的染血的手臂,气息微弱,覆盖在身上的曦光仿佛随时将要熄灭。 将咒灵溃散的咒力化为己用,极力用触氵手留住美丽的光点。 这就是现在能做的全部,再之后我连站着呼吸都会感到痛苦。而被困在结界内的咒灵也在逐渐溃散—— 地面上蠕动的黑影化为一只只手掌扣住她的四肢,她因此因匍匐在地,嘶吼不止,然后仍在“泥泞”中手脚并用,挣扎着爬向我的方向——就算这样也想要杀死自己的孩子。 ……为什呢? 我憎恨地注视着她,等待“死亡”逼近,却无处躲藏。 头次使用大型结界,在我全力应对咒灵之时,曾被结界术压制的“未尽之言”便不可避免地走向了暴走。 它作为特级封印物的真实面貌显露了出来。 除了力量强大,那些拥有自我的意识的咒具,也被分类为特级。 在这片我与诅咒僵持不下的黑暗中,响起了细弱的哭声。 “不要,不要,我不要这样……” 小小的女孩,独自诉说藏在内心的话语: “我讨厌疼痛,我讨厌被忽视,好难受……mama,mama,不要打我、不要杀掉我、不要背叛我。” “明明是爸爸的错!是他背叛了你,我从来都没有……讨厌,讨厌,我不原谅爸爸,我讨厌男人,我讨厌常子,我讨厌mama,我讨厌大家!!” “为什么他们总要做这么过分的事!” 那是我曾拥有过的声音,四年未曾响起,如今从我颈间项链中倾泻而出。 “不会给你的!不会让你杀掉的!这是我的,他是我的洋娃娃!” 它委屈、痛苦、充满了憎恨,永远不该出现在“好孩子”口中,这些话语如此陌生,但也我产生了难言的共鸣。 言语是通往理解的桥梁,也可以是伤害他人的刀刃,因“未尽之言”的存在,通通化作禁忌的术法—— 【咒言术】 【将死之人最后的心愿真的是只是传达爱意么?我希望你爱我,我希望你因为我的离去而痛苦,我想要……】 【将隐藏的话语说出,实现我的愿望吧!】 这件封印物以痛苦为食,它恶意地放出我的心声,也救下我的性命。 “话语”化为了无数锋利的咒刃,它们像鲜红的闪电割开黑暗,狠狠刺向被触|手束住的咒灵,将它的身体四分五裂。 这次诅咒不会再有机会成型。 就在被贯穿的那瞬,她终于停下了嘶吼与挣扎,因冲撞,愣在原地。 当黑发在空中散去,留下的只有作为内核的灵魂。 美丽女人静静伫立在我身前,她用那双悲伤的绿眸注视着我。溃散前,女人伸手抚向我濡湿的面庞,轻声说: “mama只是……” 她似乎想做出解释,可我已经听不清楚了。 【咒言术】抽空了我仅剩的咒力。 失血又让我眼前一片模糊,当她的灵魂化为光点归于灵界的那刻,我便双膝一软,跪在了地上。 倒地之前我勉强把直哉举起了一点,让他卧在我的胸上,希望没有摔坏他。 作为咒术师,这战斗赢得一点也不漂亮。 我好痛,身上好冷,甚至因为同人憎恨争吵,而不由自觉地啜泣。 但我至少赢了,我把他从mama手里夺走了。 ……又有什么好哭的呢? 漆黑的世界里,只有直哉身上的光芒还微微亮着。 蜷缩身体的我忍不住朝他的方向靠近,同他额头相贴,企图分享一些温度。 别睡啊,睡了说不定会死掉。 我蹭了蹭我的战利品,希望得到他的回应。好在将生命力送回体内后,这个孩子也找回些意识。 他用小手摸了摸我的脸颊。 我们就这样相依为命。 没过一会儿,远处传来了杂乱的脚步声以及嘈杂的说话声。 接着一丝光亮突然照进我的眼中。 “啧,真是麻烦的术式。” 少年背光而立,单凭蛮力便撕开了包裹住我的黑茧,向我伸出了手掌。 “……你怎么又哭了?” 作者有话说: 直哉小时候还挺可爱的 第九章 ◎我反而觉得安心【修改】◎ 外面一片狼藉。 当术士到达极限后,术式的控制权便被移交给了本能,“结界”无条件排斥周围的一切咒力,当有人强行突破还会吸收冲击化为维持内部的养分。 这种情况下,只有毫无咒力的甚尔能最快冲破这层束缚。 少年背光而立,盛夏的阳光为他的轮廓镀上一层金边。他整个人看起来好像在发光,而我只能虚弱地藏在他的影子里。 被咒灵挠开的伤口因蛮力重新绽开,殷殷血液蜿蜒而下,少年满不在乎地抖去指尖的血珠,俯身检查我的情况。 “……你怎么又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