枕间怜娇(重生) 第40节
这个叫雪梅瞧着比玉兰蠢笨些,时?云随便塞点封口费,也并未将她一个小丫鬟放在心?上。 雪梅沉默的收起了金叶子,她维持着行礼的姿势,却没有说?“恭送世子”,她有一点小小的对抗的意味,但时?云根本没在意。 因为雪梅的这一点反常太“小”了,小到就像是一片树叶落到了烟海汪洋中,只能激起那?么一点小小的涟漪,根本入不到时?云的眼里?。 一个丫鬟,能把他怎么样呢? 他习惯性的俯瞰所有弱小的东西?,但是却忘了,千里?之堤毁于蚁xue,越是小,越是不容忽视。 在时?云离开之后,雪梅悄无声息的溜进了时?雨的厢房内,将时?雨的衣物收拾过了之后,果然发现又少?了一个绫罗袜。 她再无迟疑,转身出了厢房内,直接去寻了管事嬷嬷——管事嬷嬷是董侧妃手底下最衷心?、最得用的嬷嬷,与管事嬷嬷说?,与和?董侧妃说?无异。 她是小,但是她的声音,可以上达天听,达到董侧妃的耳廓,便是一记重锤。 雪梅去寻管家嬷嬷的时?候,管家嬷嬷正在带着人清理荷塘。 康佳王府的荷塘里?有一大片莲,湖上种满了清荷白莲,一到了夏日,便是铺天盖地?。 此莲由南蛮传来,时?雨甚喜,董侧妃从不管束她,她喜欢,便由着她种,此莲的花面有人面盘般大,根茎比人都高,最高的有两人高,荷叶能容一个纤细女?子跪坐,且而不沉于水。 远远望去,像是一片藕花仙境,若是坐船而入,四周都是莲,很容易便失去方向?,不辨东西?。 这莲不娇贵,反而生长的极快,几日不管,便能将整个湖面都覆盖住,连湖中心?的长亭都能给盖住,一眼望去,只能远远地?看见长亭的一个琉璃盖顶。 所以管家嬷嬷常带着丫鬟小厮来清理。 一群丫鬟们手里?拿着大剪刀,将生长的过高的莲花剪下来,一旁的小厮用早就准备好?的簸箕将莲花都收好?,这花是个名贵的品种,味道也好?,清冽雅正,花瓣可以用来做茶,做香囊,做酒,用处多的是。 雪梅在一旁等管家嬷嬷等了一炷香,等管家嬷嬷不忙了,她才走上前,与管家嬷嬷禀明此事。 她最开始没说?“绫罗丝袜”的事,只说?,世子两次在郡主入眠时?进了郡主的卧房,上一次去的时?候,云中阁很多姐妹都在,今日去的时?候虽然只有她一个人,但是世子还给了她一个金叶子,叫她不要告知郡主。 管家嬷嬷本以为雪梅只是想说?与一些丫鬟之间的摩擦,比如那?个丫鬟偷了什么东西?,或者那?个小厮收受了贿赂之类的事情,却没想到,雪梅一开口,便是这等事。 管家嬷嬷回?过头来,定定的望着雪梅。 纵是炎炎夏日,雪梅依旧在那?一刻感受到了一种阴冷的寒意,像是要将她整个人都浸在沼泽地?里?,淹没她一般。 雪梅有些慌乱的退后半步,不安的看向?管家嬷嬷。 她,她说?错话了吗? 她只是觉得世子不该这样进郡主的房,世子做的事情,她不能去说?什么,但是可以让董侧妃去管,她做的是好?事,管家嬷嬷应该赏赐她,为什么要这么看她? 以往丫鬟们互相?检举时?,管家嬷嬷都会赏赐的,检举的事情越大,赏赐的越多。 她检举这么大,管家嬷嬷应当赏给她很多东西?才对。 “此事,事关重大。”终于,管家嬷嬷开了口,她那?双阅尽沧桑的眼眸定定的望着雪梅,道:“老身需请董侧妃来听断,到时?,若是你胡说?八道,定会将你责打二十大板的,你可想好?。” “奴婢想好?了。”雪梅想,闹这么大,她说?不准还能晋升成董侧妃的心?腹,与嬷嬷一道做管家呢,她赶忙道:“奴婢有证据,世子来了两次,每一次,郡主都会丢一只绫罗袜。” 管家嬷嬷面颊一抽,连荷塘也不清理了,带着雪梅便去了处置丫鬟们的静室,又派人去请了董侧妃。 雪梅还不知道她即将面临什么,管事嬷嬷叫她做什么,她便乖乖做什么,老老实实的去了静室里?。 唯独管家嬷嬷的心?越来越沉。 她是董侧妃的心?腹——心?了董侧妃几十年了,董侧妃幼时?,她便跟在前头伺候,她们两个人都是董家人,永远以董府的利益为先。 不管董侧妃是谁的妻子,后来又为谁生下孩子,她们都姓董。 她们二人一起长大,后来董侧妃嫁给了康佳王,她便也跟过来,再后来,董侧妃除掉了正妃,那?一夜,是管家嬷嬷将时?雨抱回?来的。 这件事情太久远了,但是一想起来,管家嬷嬷还能记起来那?一日,她从一户普通民人家买来一个刚出生的、瘦巴巴的女?婴,带回?到康佳王府,那?一日她为了避免被人发现,藏身在一处柴房里?。 柴房内都是灰尘和?砍伐好?的木柴,屋内飘着一种新鲜的干柴的气息,窗户外面有阳光撒下来,落到柴房内,照出来一条光束,光束内满是飞绕的细小灰尘,柔软的女?婴在她怀里?昏睡,根本不知道她一出生,就被安上了什么样的人生。 那?一日,她也是这样一步一步踏在康佳王府的,可是一提裙,一转身,走出来的也不是十八岁的她,而是近四十的她。 这么多年的光阴,便是这样一步一步走过来的。 早就回?不了头了,她和?董侧妃只能尽量扯出来一匹繁华和?平的锦缎,将一切都掩埋在这一层华美的锦缎下,尽量不去触碰,不去想。 可是现在,有一个小丫鬟无意间掀起了那?秘密的一角。 她甚至都不知道自己触碰到了秘密,她只是觉得那?华美的绸缎似乎金光闪闪,有利可图,又或者是觉得自己在做捍卫主子的好?事,总之,她站在阳光下,显得坦荡又无畏。 因为她从未做错,也因为她一无所知。 可是她不知道啊,那?华美的绸缎下的东西?,是会吃人的,哪怕只是触碰到了一丝,也会被缴断颈骨,吞掉血rou。 —— 雪梅见到董侧妃的时?候特别高兴。 董侧妃还是一如既往地?端庄美艳,她身上有熟透了的女?人的风情,虽然平日里?都被沉重的金玉发簪与锦缎压着,但是当她抬眸看人的时?候,那?双漂亮的眼眸里?便会浮现出点点涟漪。 第39章 嫁人啦 雪梅几乎要醉进去了。 董侧妃对她很温和, 细细的问了她世子两次进郡主房内的经过,还问了她家中几口人,最后还问了她想要什么。 雪梅想要的可多啦。 她想要赏赐,想要良田, 想摆脱奴籍, 想要两间小铺子, 要是董侧妃能收她当养女那就更好了! 当然,雪梅不?敢这么说,她只红着?脸说:“郡主平日里待奴婢极好,这些都是奴婢该做的。” 她相信,董侧妃这么公正的人, 一定会给?她足够多的好处的。 董侧妃含笑点头, 然后?走出?了厢房,独留雪梅一人在房中。 董侧妃出?来?的时候,面上的笑容一点点淡下去, 她头都不?曾回,只与旁边的管家嬷嬷道:“厚葬了吧, 给?她家人足够多的补偿。” 管家嬷嬷闭上眼, 低低应了一声“是”。 —— 以前董侧妃每一次来?到康佳王府的时候,都只是短暂的处理什么事,然后?又飞快离开。 似是这康佳王府里有什么阴虱冷虫,她多待一秒, 那些东西?就会缠绕在她身?上,死死地钻入她的发鬓一般, 避之不?及。 但?是董侧妃这一次, 没有从康佳王府离开。 她依旧没见时雨,只是细细的问过了时雨的其?他几个丫鬟, 随后?又派人将时云叫了回来?。 —— 时云被董侧妃叫到书房中时,已?是晚间。 他今日从阿姐的房中又拿了一件绫罗丝袜,现在正藏在他的另一个袖子内,紧紧地束缚在他的手臂上。 在没人看?到的地方,他与阿姐肌肤相亲。 他走进书房的时候,董侧妃正坐在那张乌木案后?,看?他今日在国子监的一些功课。 纵然时云手下掌着?百十?条人命,但?是回了府,还是得每日乖乖做功课,董氏已?经太多年没有出?一个靠科举走出?去的人物了,所以他必须得自身?够硬,才能撑得起董家。 时云瞧见董侧妃的时候,习惯性的挺直脊梁,站稳身?子,规规矩矩的行礼:“见过母亲。” 董侧妃依旧垂眸看?着?手中的书卷。 董侧妃是个极美丽的女人,她端庄雅正,从不?穿轻飘飘的纱织襦裙,也不?选轻佻艳丽的颜色,永远只用颜色冷沉的华美旗装,头顶永远规规矩矩的簪着?金簪碧玉,别人的每一天都不?同,但?她却像是在同一天,活了十?几年一般,如?同被供奉在佛龛上的净水瓶,高贵,但?让人不?敢触碰。 时云敬她,也怕她。 “嗯。”坐在乌木案后?的女人声线平淡的应了一声,随后?将手中的书本?放在了案上,抬眸看?向时云,问道:“那件事,处理的怎么样。” 董侧妃口中的“那件事”,时云自然知道是什么。 这是康佳王府共同的秘密,只有康佳王一个人不?清楚。 时云垂下眼睫,后?背隐隐有些发汗。 这件事情,他处置的并不?算好——他让人将董大山带回到小云村折磨,但?是折磨到最后?,陆无为也没有出?现。 这个人就像是一滴水入了汪洋,再也瞧不?见了,这偌大的京城也并非是康佳王府的后?花园,他不?可?能带着?人去四处搜寻。 这对时云来?说绝不?是一件好事,他宁可?让陆无为跳出?来?和他真?刀真?枪的打,但?偏偏,陆无为藏起来?了。 就像是暗处的一只毒蛇,说不?定什么时候就跳出?来?给?他一口。 这种危机感之下,还带来?一种隐隐的刺激感,让时云枯燥无味的日子里多了几分趣味,他很想知道,他的阿兄到底要如?何。 一想到他的阿兄可?能在山林中亲眼看?见董大山死亡,又可?能此时正在阴暗的角落里,拖着?伤躯,拼死想要弄死他,他就觉得血液中似乎有什么冲动在沸腾,他感到一阵期待与兴奋。 但?在母亲面前,都不?能表现出?来?。 时云将这股情绪深深地压回到了心底里,面上露出?几分愧疚,道:“母亲,他还在逃,但?我已?经紧加人手了,我会努力找到他的。” 母亲没有言语。 时云略有些奇怪。 以前每每在这种事上,母亲都会长?篇大论的叮嘱他很多次,生怕他一步踏错,但?今日的母亲格外沉寂。 时云没忍住,瞧瞧抬眸看?了一眼母亲。 他正对上母亲定定的望着?他的眼,其?下闪着?审视的光,似是已?经洞察了他的所有一般。 时云心口一抖。 一种不?好的预感突然窜上他的心头。 下一瞬,时云听见董侧妃说道:“你年岁不?小了,下个月,便与你表妹订婚吧。” 时云下意识的想要反驳,他不?喜欢董氏的那个表妹。 他的心里只有他的阿姐。 反正他有很多理由,岁数还小,陆无为还没死,他还没科举—— “还有。”董侧妃在他开口之前,从袖口里拿出?了一枚金叶子,放在了乌木案上,道:“管家嬷嬷今日捡来?了一枚金叶子,许是你丢的,诺,拿回去吧,日后?看?紧些,你是康佳王府的世子,不?要连自己?的东西?都看?不?好。” 董侧妃说话一向轻声慢语,似是每一个字都被她仔细斟酌过,用最合适的语调,慢慢说出?来?,不?管什么时候,都是那样的缓和,像是古琴被弹动,每一个字,都带着?发人深省的韵味。 但?是这些话落到时云的耳朵里,让时云后?背都跟着?麻起来?了。 金叶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