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乱
霍承如今的情况显然已经不能再主掌秦江盟,帮派的事务除了以大太太为中心的几个老将坐镇,基本都交由霍予打理。 苏清颜对这个小叔子的了解并不多,从霍承口中听来大概也是沉默寡言懒怠散漫多一些。但她觉得这些大概都是霍承对兄弟不多亲近而造成的误解,起码这段时间秦江盟的平静可以力证霍予的能力,便是河上那片纷争之地,霍予能呆住这么多年也不可能是没点手段,先前倒是她低估了人。 如今大权落入霍予之手已是必然,绕说他身为霍家人,掌权顺理成章,但盟中对此仍有些不同的声音,关键还在大太太这里。 霍家人丁并不旺盛,大房之中除了大太太所生霍承,便只有妾室出的霍予了。霍予生母又去得早,等同于是大太太一手教养,情理上跟亲生无异,但于大太太来说仍旧不免隔阂。 是以她对放权给霍予一直有些犹豫,盟中心怀不满的人也便看中这一点,处处跟霍予对立。 这些时日,霍予处理了几桩棘手的事情,暂时稳住了秦江盟的地盘,几位长老看在眼中,有所改观。 “二少爷在河上能站住脚,到底比宗族内锦绣丛中长大的强些,秦江盟交给他打理,倒也不会有大差错。” “只是年纪还轻了些,毓都这片地方毕竟不是河上,上头有姜复压着,稍拿捏不准分寸,秦江盟姓不姓霍可就未知了。” “总要历练才能摸着分寸,我们这帮老骨头又能教到什么时候去。” …… 几位长老聊了几句,同看向默不作声的大太太,她的意思还是要询问几分的。 自从霍承出事后,大太太就心神不宁,便是霍予回来诸事有序,也不见她多展颜。 长老猜想她是在意身份,便劝道:“二少爷虽非太太所出,但他自小养在太太膝下,掌权之后自然还是尊您为主母,这一点太太不必担心。” “是这个理,秦江盟总不能再落到旁支去,虽也一样姓霍,到底远了,不比养在身边的。” 这道理很明显,大太太也甚为理解赞同,但她心里总有一处地方放不下,含糊了一通送走几位长老,叫来了霍予。 如今霍承等同废人,大太太也知道没什么希望,前些日子她将霍承的那些个姨太太叫在一处,散了些金银让他们自去谋生了,后院里便显得比往日还安静,夜晚的月光照下来竟有些凉丝丝的。 霍予进来连脚步声都没响起,大太太一抬脸看见他,似乎被惊了一下。 “姑妈叫我来可有要事?”霍予插着兜,惯常闲适疏懒的神态。 大太太听到他的称呼,却是一下紧张起来,朝着空荡荡的花厅四下扫视,忍不住抓住他的胳膊。 霍予扯开嘴角笑:“姑妈不用这么紧张,来的时候我注意过了,不会有别人。” 大太太松了一口气,还是警醒地叮嘱了一遍:“不是告诉过你以后不能再叫我姑妈么?特别秦江盟如今多少人暗地里盯着,稍有差池不止你活不出命,连我也要遗臭于霍家宗族。” 霍予没回嘴,像是听进去了,坐到一边听她后续。 大太太看了他一眼,说道:“刚才几位长老来同我商议,大有让你执掌秦江盟的意思。” “看您,您让我当就当,若信不过我,我继续老实当个马前卒就好,反正您是我亲姑妈,我在秦江盟有吃有喝后半辈子不愁还不用费力挺好的。” 听他如此懒散,大太太心底的忌讳莫名一松,倒是蹙着眉看不惯了,“早前有阿承在我自然也不用凭靠你,如今他这幅样子俨然是不成了,我叫你回来便是接任秦江盟的,你如此不当紧岂非白费我一片心。” “姑妈说的是,我听您的就是。” “说了——” “不叫您姑妈。”霍予打断她的话,“我记着了。” 大太太看他隐有不耐,转了语气:“我虽嫁入霍家,但于霍家上下来说终究是外人,这偌大宗族如今只有我们姑侄才是骨头里连着血脉,我把后半辈子都堵在你身上了,可别让我压错了宝。” 霍予抬眸定定了看了她片刻,在她心中莫名不安的情绪再度升起时,但见他笑了一笑:“放心吧,我一定让您得偿所愿。” 大太太勾着的唇角连自己也没发觉有些僵硬,拍了拍霍予的手臂。她已无回头之路,只能硬着头皮堵上这一把大的,赢则生输则死。 今夜的天色有些阴沉,霍予出来的时候月亮就躲进了云层里,将他的身影也隐入晦暗中。 大太太身边的管事旋即上来将乌木手把的提灯接在霍予手中。 霍予摩挲着手把,脸上看不清表情,只闻一声嗤笑,凉薄淡漠,“你说怎么有些人的欲望就填不满呢?外戚当权……呵,真当自己是太皇太后了。” 管事感觉到他心情有些起伏,只管听他发xiele两句,罢了恭敬送他出去。 天色阴晴不定,霍予回院子的时候碰见小花园里的苏清颜,推着霍承似乎在散步。 霍予看了眼又阴下来的天,喉咙一痒便是一句:“大嫂对大哥真是情深义重,大晚上还推出来晒月亮。” 本来挺平常的事,被霍予一说苏清颜都觉得自己是不是过于矫情,毕竟她对霍承也没到情深义重的地步。 苏清颜琢磨不透这个小叔子的脾气,面对如此调侃也只能一本正经地回道:“医生说总躺着容易生褥疮,出来也算活动一下。” 霍予没搭腔,看她推着霍承往回走,出月洞门的斜坡力气不够上不去,却也没跟他吭一声跟头小牛犊子似的在那使劲儿,嘴巴便控制不住:“你身边的丫头都死了?” 苏清颜被他说得发懵,回头的时候没注意,轮椅倒退回来将她一撞而倒,直接趴在了地上。 霍予眼疾手快,推住轮椅的扶手才免于从她身上压过去。他直接将轮椅推到斜坡上的平台,不甚温柔地一脚踢得轮子侧了半分,将霍承固定在黑黢黢的草木阴影下。 他回过身的时候苏清颜已经自己爬了起来,匆匆谢过他就要去理会霍承。这让他感到莫名的不舒服,于是在苏清颜侧身而过的时候揪住她肋下系的帕子。 帕子绕在外衫的盘扣上,一扯就散开了,飘飘然然像烟雾一样。烟雾一散,便是苏清颜纯然带着微微吃惊的脸,在没有月光的晦暗中像昙花一样惊艳。 “大哥没说过,他这个弟弟贪得无厌,狼子野心么?”仅仅是一声“谢谢”如何配得上如此评价? 苏清颜看着他将自己的帕子收进了口袋,怔愣之下竟没想到阻拦,等人走后依旧有些凌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