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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以恩从淡水回来之后,想了很久,还是带着lucky来到无壳蜗牛租屋通的店门外,他离了十几公尺,左探又探的看,横竖都不敢进去。 他不知道怎么面对张俞君,他深怕张俞君看出什么来,他待会还有「要务」在身,不能让张俞君扣留在店里,他什么风险都不能冒,他只想带着青苹的尸体赶紧回去找姬南香。 他在街角解开了lucky的牵绳,拍拍牠的脑袋,对着狗儿轻声说话,「lucky乖,去那间店里找前辈,你知道她是谁,你见过的,乖,我回来再来带你。」 他准备跟姬南香下地府了,总不能还带着lucky去吧?他已经失去一个家人,不能把跟家人一样重要的lucky也带入险境。 但lucky不为所动,只是蹲坐在原地,一双眼睛瞅着他,眼珠边上还湿润湿润的。 季以恩急了,他不知道自己还有多少时间可以浪费,他一分一秒都等不及,如果青苹真被一把大火烧成了灰,他去哪里再找一个适合她的容器? 他急急挥手,「去啊!你去啊!我不能带你下地府,你听我的话,去找前辈吧!」 lucky看了一眼不远处的店门口,牠知道季以恩要牠去哪里,牠上一辈子就极富人性,这辈子也不例外,牠的眼里有些惶恐,牠感受的到季以恩的着急,却不想离开自己的主人,不管季以恩要去哪里,牠都愿意跟着。 季以恩还有别人,但牠就只有季以恩了。 「lucky!去啊!我求你了……」季以恩蹲了下来,抹抹额上的汗,他没要把lucky丢了,但他不知道能把lucky交给谁,他只相信张俞君一个人,可是lucky不肯过去,他束手无策。 lucky呜咽了起来,季以恩平视着牠的双眼,一人一狗僵持着,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但眼前一个纤细的手掌拍了拍lucky的头,上头戴着一只精细的女性腕錶。 手掌的主人开口,「行了。牠交给我吧。」 季以恩抬起头来,张俞君就站在他面前,她脸上没有任何的表情,她牵起了lucky的牵绳,什么话也没问,转身就走。 反倒让季以恩不知所措了。 「前辈……」他出声唤了张俞君,却仍然不知道自己能说什么。 张俞君背对着他,头也没回,「没事。我知道你有自己的事情要做,我就帮你照顾牠,这不是什么大问题,你不用觉得不好意思。但是……」 张俞君的声音哽咽了一下,「你要记得回来。」 季以恩默然无语,看着张俞君牵着lucky走入店里,lucky虽然垂头丧气的,却也没什么挣扎,前辈的话让他心里有了一些温暖,但是他该做的事情还在等着自己,他拔起腿,风风火火的奔向了陈家。 青苹的尸体验尸完之后应该是发回了陈家,由陈家的人决定该怎么处置,他一路跑过去,气喘吁吁的站在陈家门口。 陈家位于这栋公寓的一楼,这时下午时分,陈家的家门口半掩着,季以恩顾不得别的,连声招呼都没打,就急匆匆的跑了进去,而青苹的双胞胎哥哥正给屋内的灵堂插香。 他们一转头,看着季以恩,愣了一下才认出他来,陈家大哥猛地衝了过来,一拳就揍上季以恩的脸颊,季以恩往后退了几步,摔倒在地上。 「你还有胆子来?」陈家大哥怒火高涨,双眼通红,也不知道是哭的,还是看见季以恩气的。 「我……」季以恩一时语塞,他又能说什么呢? 陈家大哥揍了这一拳,双眼却忽然流出泪来,可怜他们一家,接二连三地办丧事,他们还连络不到自己的父亲,只能逃避着,他们完全不知道怎么跟自己的父亲开口…… 「你来做什么?」陈家二哥走了过来,语气有些微和缓,却也没给季以恩什么好脸色看。 「我想见嬡玲。」面对陈家哥哥的怒火,季以恩自觉没什么好解释的,他本来就把这一切怪到自己身上,这是他的错,他弄丢了青苹的命,而他一定要弥补这一切! 但他这句话惹火了陈家大哥,陈家大哥拿起桌上的茶壶就往季以恩身上砸,不留情面的吼,「嬡玲?嬡玲死了啊!你才是见到她最后一面的人不是吗?你说啊!为什么我们好好一个meimei交给你,却要去医院的太平间领她回来?」 季以恩一时语塞,他乾脆跪了下来,「求求你们让我见她……」 陈家大哥转过身去,再也不愿意跟他说话,陈家二哥只能走了过来,他拉起季以恩,「你走吧!你我都知道大哥这是迁怒,但你能不能不要来了,就让我们安安静静地办完meimei的后事吧,还给我们唯一的平静。」 陈家二哥的话说得很重,他们看过法医的报告了,青苹的猝死跟季以恩没有一丁半点的关係,但大哥的极度伤心之下的怒气总是需要一个出口,他只能让季以恩别再来了。 季以恩不需要承担这一切,不需要让他们羞辱。 所以陈家二哥几乎是不客气的撵走了季以恩,季以恩没有别的选择,只能默默走出家门,他想见嬡玲是有原因的,但他却不可能告诉陈家哥哥们自己想做什么。 要是让陈家哥哥们知道自己想偷走他们meimei的尸体,他们可能把自己给揍到满地找牙都是轻的了。 季以恩就在外边等着,他一身单薄的短袖上衣,就站在不远处的街角看着,现代人已经不时兴把遗体摆在家中了。 而且刚刚陈家大哥也说了,他们已经去医院太平间领了青苹的遗体。 这只代表一件事情,他们一定将青苹的遗体摆在某一处殯仪馆里头,等待告别式的来临,但会是哪里呢? 他慢慢蹲了下来,夜色又降临了,快要入秋了,有些闷闷热热,他安静下来,想起青苹,自己又想哭了。 但他重重拍拍自己的脸颊,专注地看着陈家门口。 要是陈家哥哥们出门,他就跟上,不管去哪里,他都在后头远远的搭车跟着,不管他们去哪里,总是一个机会。 陈家哥哥们非常疼爱青苹,一定捨不得她孤伶伶的躺在殯仪馆,一定会前往探望,甚至陪着她度过漫漫长夜。 他跟着陈家哥哥去看塔位、去採买金纸、去跟礼仪公司周旋,看着他们在暗处落泪,看着他们疲惫的望天,试图吞嚥这太过巨大的伤心。 季以恩的心情很沉重,陈家哥哥们的伤心不在他之下,这更坚定了他要带回青苹的决心。 他猜得没错,那天深夜,陈家都熄了灯火,陈家大哥却还是出了门,叫了一辆计程车。 季以恩赶紧跟上,也招了一台计程车,他连一件外套都没带,在计程车上的冷气不断发抖,但他终于找到了,他尾随陈家大哥走进殯仪馆,看着陈家大哥跟馆方交涉了一会儿,就逕自走到冰柜区去了。 季以恩再等,等着天将未明时,等到他疲累不堪、头重脚轻时,陈家大哥才从冰柜区的建筑物走了出来。 他一看见陈家大哥离开殯仪馆,就立刻迫不及待的衝进去,殯仪馆不是24小时对外开放,这里的守卫早已下班,但这里有数十个冰柜等着他,哪一个才是青苹? 季以恩不加思索,笔直的走向了其中一个,他知道青苹在那里,他们冥冥之中心有灵犀。 他走了过去,看着冰柜上的玻璃镜面,青苹果然沉睡在里头,他的心脏一瞬间被重击了一下,这是他未曾想过的景象,青苹的脸色青紫,紧闭着双眼,连他都知道,青苹已经死透了,就像是一块冰箱里的猪rou。 他觉得很不堪,人死后就是这样吗? 但是这是他的青苹啊!再不堪他都要带她回家! 他在心中吶喊,没有任何犹豫的打开了冰柜,他抱起冻成一块寒冰的青苹,拦腰抱在手上,他的眼泪忍不住流出来,点点撒在青苹的尸身上,他往外狂奔,顾不得有没有人或者监视器看见自己。 他只想带青苹离开这里。 他横衝直撞的往外跑,竟然顺利的一路跑过了殯仪馆的大厅跟中庭,还有外围的警卫室,他一鼓作气向前衝,跑得连肺都要炸开了,毕竟青苹可不轻,她曾经那样的丰满、圆润,现在却冻得像一块冰。 想到这里,季以恩眼泪又要落下来了,但他吸吸鼻子,衝向了马路边,用力向一台恰好开过的计程车招手。 这台计程车丝毫不停,急速开过季以恩身旁,才在远处发出急躁的煞车声,司机慢慢倒退,退回了殯仪馆外边的人行道上,这里阴暗、几乎没有路灯。 司机摇下了车窗,是一个五十几岁的男子了,他端详着季以恩好几秒,终于呼出一口气,「年轻人,天色还这么昏暗,我刚刚远远一看,还以为你是那个、那个脏东西咧!上来吧!」 季以恩脸色一阵青白,他把青苹的脸往怀里推,他可不知道这名胆小的司机看到青苹会有什么反应,他拉开车门,将青苹抱了进去,自己也随之坐了进去。 「我要去淡水。」他试图平静的开口。 这司机又开始嚷嚷,「淡水?你这么早去淡水做什么?咦?你还有朋友啊?是女生吗?难道你也跟人家学什么捡尸体?」 季以恩悚然一惊,这司机怎么一眼看穿,他不知道该回答什么,低下头又把青苹抱紧了一点。 司机还在自顾自的讲着,「哎!你们年轻人就是这样,你想想看这也是人家的掌中闺女,你逞一时的慾望,还不知道要害人家到什么程度呢!」 季以恩听得茫然,不是非常理解,但他没有回嘴,只希望快点抵达淡水。 司机看季以恩不回答他,又更大声地嚷嚷了,「年轻人!我跟你说,我也有一个女儿,就算她在外喝醉了我也希望她平平安安,不是这样随便让一个男生带回家为所欲为。」 司机循循善诱,叨唸了一路,季以恩总算听懂了,他啼笑皆非,「大哥,你误会了,她不是喝醉的女孩子。」 季以恩的解释引来司机大哥困惑的回头,却只见到青苹横躺在季以恩腿上,还看不见这女孩的脸蛋,「你别骗我了,这女孩子连坐都坐不好了,怎么不是喝醉了?」 「她真没有喝醉,哎!司机大哥你别多管间事了,淡水还有多远?」季以恩有点慌张,毕竟他怀里抱得可是尸体,而他一点都不想知道窃取尸体的刑责有多重。 但他没想到,他的话竟然碰触到了司机大哥的逆鳞,这傢伙热心又多话,生平座右铭就是路见不平、拔刀相助,在外边工作时不知道得罪了多少人,才会跑来开开计程车,混个日子过生活。 所以司机大哥一听到季以恩要他别多管间事,他一时气血上涌,来了个急煞,停在路边的水沟盖上,转过来拽着季以恩的胸口,「我好说歹说你都听不进去,你现在就给我下车!我要载这位女乘客去警局报案!」 季以恩慌了,他完全不敢想像这名见义勇为的司机,要是载着尸体前往警局报案会有多滑稽,更不敢想像青苹再度离开自己的画面,他急得不知道怎么办,一摸青苹的胸口,一股寒气袭上手心。 嗡耳竟然还在里头! 他完全没办法思考,这一切彷彿註定好的,他直接拔出了嗡耳,抵在计程车司机的脖子上,厉声喊着,「转过去!快开车!」 他压了压嗡耳,匕首冷冷的刀锋只差一寸就能卡进司机大哥的颈子。 司机大哥也愣住了,他是急公好义没错,但他可不想把自己的命栽在这上头啊!他立刻转过头去,从善如流地开车。 车内一片静默,季以恩连手心都在冒汗了,他低下头,轻轻的亲吻了一下青苹的额头,「淡水还有多远?」 司机大哥抖着声音回答,「不远了不远了!这个桥下去就到了。」他仔细地想了一下,他刚刚接这名乘客的地方,根本没有什么夜店啊!那里最近的建筑物就是殯仪馆了,难道…… 他看着后方直挺挺躺在自己椅垫上的女乘客,冷汗直流,「年轻人不要衝动吶……你就当作我话多,我什么都不说了!」 司机大哥还作势将自己的嘴巴拉了起来,看得季以恩又想哭又想笑,满街计程车这么多,他为什么偏偏就选上这一个? 但是万幸路途不远,他们只僵持了十分鐘,司机大哥也只感受到刀刃的冰寒十分鐘,他们就停在淡水老街外的马路上了。 「到、到了!」司机大哥完全不敢回头,只敢从后照镜里偷瞄着季以恩。 季以恩也不跟他囉嗦,他看了前座的跳錶萤幕,从口袋里掏出三百元,丢到了司机膝盖上,他开了车门,先拽着青苹出去,接着抱着她往外走。 司机大哥一看他走了,立刻锁上车门,加速逃逸,他不断地在心里唸着佛经,满天神佛的名号都让他念光了,他还是觉得自己快要晕厥过去,这一切只因为他刚刚一回头,就看见那名女乘客被一路抱着走。 但是那名女乘客的脚却挺得很直,脚底板丝毫没有向下陷落,司机大哥再怎么样都没办法说服自己──那只是一个假人! 「唉唷我的妈!佛祖、阿拉、菩萨保佑我啊!」司机大哥猛吞口水,狂踩油门,衝向了最近的洗车场,也不管人家开店了没,就砰砰砰的直砸门。 *** 季以恩抱着青苹的尸体走了一大段路,这也是他刻意为之,他不相信那个计程车司机什么都没看见,也不想再多惹来额外的麻烦。 所以他寧愿多走一段,也不能冒险让司机知道自己真正想去哪里。 他想得谨慎,戒慎恐惧,却不知道司机大哥这会儿正在洗车场里头,跟人家大吼大叫,只为了要人家在大清早替他车里车外的全洗一遍。 总之他来了,带着脸上糊了一大片的青苹,她从冰柜里出来一个多小时了,正在慢慢的「退冰」,季以恩感伤地摸着她的脸庞,人死了竟然跟块猪rou没什么两样,但他却无法放手,因为这就是他的青苹! 不管她变成什么模样,都是青苹。 他想过了,就算青苹还是那个尸体大jiejie,他都要她回来。 这时候天色已经大亮,但还好季以恩这一路走过来,也没碰上什么像那位司机大哥一样好奇的傢伙,他抱着青苹汗流浹背。 只想着抱着一大块寒冰赶路的经验,他也是头一遭。 他闪躲着清晨早起路人的目光,一路直奔姬南香跟他约定的地点。 但他没想到他来了,却不见姬南香的踪影。 姬南香消失了,连张纸条都没给他留。 他又气又急,张开了嘴大声嚷嚷,「姬南香你出来啊!我带她来了,你快点出来啊!」 季以恩绕着大树转了一圈,什么人也没看到,他往上一望,树上也没有姬南香的身影,他放下青苹,猛地一拍自己的头,自己怎么这样蠢?竟然被姬南香放鸽子了啊! 姬南香早就不乐意帮自己的忙,随便找个理由把自己支开就溜之大吉,也是毫不令人意外的事情啊! 「姬南香你这王八蛋,竟然骗我,还害我偷了青苹的尸身跑了大半个县市,他就想着要睡觉,他怎么不一辈子都睡着别起来了!」 季以恩咬牙切齿的骂了几句,还是垂头丧气的坐了下来,他靠着青苹的尸身想寻求一点安慰,却只有冻得他皮肤发疼的冰冷,他真的好想哭。 这样折腾了一个晚上,他觉得自己累得几乎要晕倒了,他看着青苹的脸,微微浮肿着,一片青色的苍白,眼瞼已经被盖上。 他知道这样的自己很不应该,但他不由得松了一口气,因为他看不见青苹那双失神的双眸了。 他好累,累得连哭的力气都没有了,青苹的尸体还能放多久呢?太阳已经升起了,现在就算即将入秋还是热着的,放在这里又烤又晒,跟一把大火烧了又有什么分别呢? 他叹一口气,正打算再四处去找找姬南香,却看着那男人悠悠哉哉地从远处晃过来,嘴边还叼着一根牙籤,吊儿郎当的走向这里。 「很好,我算得刚刚好。」姬南香脸上毫无歉疚。 「哪里好?你知道我等你等了多久吗?」季以恩抱怨着,心脏却终于安稳的落回胸膛,还好姬南香不是那种不守信用的小人,虽然自己刚刚怀疑过他,还咒骂了他…… 季以恩双手在身后比了个小叉叉,希望姬南香原谅自己。 「也不过23分鐘,好了,小动作一堆,我知道你一定等急了。」姬南香信手拈来,却让季以恩大为惊奇,他的确约莫等了20分鐘左右,没想到这姬南香是有真本事的,还能看穿自己在身后的举动。 姬南香好笑的看着他,弹了弹这个还比他矮一个头的男人额头,「怎么?以为我晃点你?」 季以恩嚅囁了几下,「你也没留张纸条给我……」 「嗤!我就是去找碗粥喝喝,我也是人,总得吃饱了才能干活。」他答应了人,就不会轻易反悔,就算他再懒,这点原则他还是有的。 「你是人?」没想到他的话却让季以恩蹦跳了老高,还一脸不可置信。「人能活成像你这样吗?」 季以恩指指他,一头的乱发,几乎到腰际了,还有一张沾满脏污的脸,纤瘦的身材彷彿随风吹了就跑,唯一能看的就是那双蓝色的眸子,睁大之后能灿亮的让人惊讶。 「废话!我当然是人。」姬南香瞪了他一眼,「难不成你以为你师父还能介绍什么妖魔鬼怪给你?」 季以恩老实地摇摇头,师父顺应自然到了极点,绝对不结交妖魔鬼怪的朋友,师父连隻能当奴僕的妖怪都不肯收了。 「那就对了!」姬南香挥挥季以恩,要他退后一些,「好好好,站在那就好了,别靠过来了。」 「你要做什么?干嘛要我退到这里,你小心点啊!别踩着了青苹!」季以恩离大树约有三公尺的距离,他望着一个人躺在树底下的青苹,有些心焦。 「行了行了,你急什么?」姬南香没好气地翻翻白眼,一拍手掌,雷霆万钧的大喝一声,「开!」 顿时以这棵树为中心的周围一公尺都立刻陷落,青苹的尸身也随之滚入洞内,季以恩着急地大喊,一时之间却越不过这个深坑。 「你个小子没见识!嚷嚷喊喊的想吵死人!」姬南香凭空跃起,三两下跳上树干,继续施术,他的手掌翻飞,繁杂的咒语从嘴中流畅的流洩而出,像是古怪的音节,又像是难以辨认的语言。 深坑里的土壤迅速翻动着,只一眨眼就淹没了其中的青苹,姬南香还没完,他用力一拍树干,整个森天大术发出青翠的光芒,直射入天际,亮得连季以恩都无法直视。 一直到光亮散去,季以恩急忙奔到姬南香下方,这里已经恢復原状,像是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你把我的青苹怎么了?」季以恩一把扯住姬南香的鞋子,急切的开口。 「帮你毁尸灭跡了!」姬南香瞪着他,「还能干嘛?帮你保存起来啊,难道你是光明正大的带她来吗?我还能替你找一个冰柜好好的冰起来吗?」 姬南香连珠炮的问着,问得季以恩想起陈家哥哥们跳跃着怒火的双眼、想起计程车司机动輒得咎的那张脸,实在自觉理亏,只好往后缩了缩。 「那、那我们能出发了吗?」季以恩问得小心翼翼,实在不敢再触怒姬南香。 「不。」姬南香咧开嘴,摇摇手指头,「我还需要你去做一件事情。」 季以恩如遭雷击,他斟酌再三,只敢让自己问一句,「跟偷尸体比起来,这件事还要更难吗?」 姬南香一脸理所当然的神情,「当然。这可比起偷尸体要难上千倍。你得去偷来大佛手腕上的佛珠,唯有千年香火的佛珠才能助我们开啟地府之门。」 季以恩还听不清楚姬南香所说的事情为何,他只听见难上千倍,直接很乾脆地,咚的一声晕倒了。 他两眼一闭,一头往后栽倒,再也听不见姬南香的任何声音。 唉!要把他的青苹带回来怎么这么难啊…… *** 季以恩生平没做过贼,只能凭着刻板印象穿得一身黑,还特地盖上了连身帽上衣的帽子,把自己的脸遮得严严实实,祈求不要有人认出自己。 他躲在大庙里的男厕,忍受着一阵阵的薰气,等待庙方关门。 几个小时前,他还跟姬南香讨价还价,他忿忿不平的拽着姬南香问,「为什么这些事情都要我去做?你就不怕我给人家抓了,扭到警局去吗?」 姬南香躺在屋簷底下,下雨了,树上不温暖,他得挪个窝,免得被淋成落汤鸡,妨碍他睡觉的兴致。 面对季以恩的问题,姬南香只凉凉的回他一句,「要救人的是你还是我?我可不认识什么青苹的,更何况别想太美了,我们这是去抢人,你要是在阳间就失败了那不正好,我也不用陪你冒这个天大的风险。」 季以恩被堵得半句话都说不出来,灰头土脸的前往姬南香指定的庙宇,这栋赭齐寺歷史悠久,连外墙都让香火燻得发黑,据说还被划为一级古蹟。 有没有千年香火的歷史尚不知道,但是姬南香指定要庙内供奉的大佛──手上那一串佛珠。 「我该高兴你不是要大佛吗?」季以恩心不甘情不愿。 「别傻了,大佛你也搬不动。佛珠小小一串,你偷走了就塞进口袋里,拍拍屁股走人,保证天衣无缝。」 「我已经偷了尸体你还要我去偷古蹟?」 「佛珠不算古蹟啦!再说,是谁要救……」姬南香拉长音,算准了季以恩没办法反驳自己。 「知道了知道了!」 「那就快去。」姬南香挥挥手,要季以恩别磨蹭了,快快去办好事。 这也是季以恩现在为什么会站在赭齐寺的男厕里,一个人对着马桶罚站的原因。 他等着夜深人静、等着庙方关门、等着万籟俱寂的那一刻,他就能前往大佛所在处,偷走大佛手上的那串佛珠。 这活说起来简单,说起来也很难,季以恩叹口气,到底是偷窃尸体的刑罚比较重还是偷走古蹟品? 他不想去细想这些,觉得自己就在疯狂的边缘,而姬南香就是推他发疯的幕后黑手,他只能想着青苹的模样,试图让自己好过一点。 他哀怨万分,再叹一口气,这连绵的叹息声亙古绵长,让隔壁正在如厕的老兄如坐针毡,他望一眼手表,时针刚走过6的位置,太阳下山了,他打了一个冷颤,心里狂念佛号,连手都忘了洗就拔腿狂奔。 这一些季以恩当然不知道,他耐心的等,终于等到月上树梢头,他轻轻打开厕所的门,踮着脚尖往外走去,猫着腰左右张望。 百年古蹟当然没有监视器,他如入无人之地,准确的前往大殿。 一路上,只有他与自己的影子相伴,季以恩又叹一口气,他真想赶快见到青苹,结束这疯狂又难以置信的一切。 他推开大殿的门,咿呀一声,在夜里听来令人毛骨悚然,但季以恩专心致志,他一个蹦跳就跃上了重达数百公斤的佛桌,伸长了手在佛像上摸索。 他有些犹豫,这偷东西偷到佛祖手里来,可真是大不敬了,说不定死后还要被鞭数十趋之十八层地狱,但是为了青苹,十九层地狱他也得去! 他牙一咬,就着佛像前的烛光,摸走了大佛手上的檀香佛珠,佛珠果真如姬南香所说,小巧圆润,不佔什么体积跟重量。 季以恩随手塞进口袋,正想下桌时,一阵怪风来袭,佛桌上的两盏佛烛竟然被吹熄了。 大殿内一阵昏暗,这里可没有什么日光灯的照明设备。 季以恩一时懞了,他赶紧双手合十,拜拜大佛,嘴里还喃喃念着,「大佛大佛,我不是有意冒犯,只是借你佛珠一用,我得下地府一趟,救回我最重要的人,请你不要见怪。」 季以恩跃下了佛桌,三步併作两步就想离开这里,却在离大殿的正门只有几步之遥时,被一把抓住了! 他被倒吊起来,单脚高高掛在天花板上,他一阵血液逆流,想起了一首童谣,小老鼠,上灯台,偷吃油,下不来! 他觉得自己现在被高高掛在这里,就像极了那一隻笨老鼠啊!在他还搞不清楚状况,一把手电筒的亮光直直照进了他的眼睛,亮得他直眨眼,什么都反应不过来。 一个光头老和尚穿着袈裟,脸上两撇鬍子,连鞋都还来不及穿,一看到被掛在天花板上的季以恩,就瞪着眼睛骂,「终于逮到你了吧!你这偷香油钱的坏胚子!」 季以恩抹了抹脸,这和尚的高度刚好到他的脑袋,和尚张口骂人,还口水纷飞,全都喷到他脸上了,他被骂得心底发慌,右手放在口袋内,又把佛珠往里塞了塞,「大师,您误会了,我没偷您的香油钱。」 老和尚皱了皱眉,「不信!你没偷香油钱又怎会半夜到这里,再说,那也不是老和尚的香油钱,那是佛祖的,要修庙的!」 季以恩苦着一张脸,「是真的,大师您看看您的香油钱是不是还在原处,就知道我说的话是真是假了。」 老和尚愣了一下,「也不怕你跑。」他得意的推了一下季以恩,让他在半空中晃了两下,这一手套绳抓人的技巧可是他的绝活,只是他每抓必放,到现在也没送了哪一个小贼到警局去。 但是这件事情季以恩可不知道,他现在被吓得六神无主,也不知道能不能期待姬南香出现。 「咦?你真没拿佛祖的香油钱。」老和尚大感惊奇,「那你半夜来我这破庙做什么?」 季以恩苦笑,这座一级古蹟要是称得上破庙,那很多小庙得关门了,「我就过来转转,心里有事,睡不着。」他胡乱扯,也不敢奢望老和尚信,还把双手往两旁一摊,表示自己什么也没拿。 老和尚撇撇嘴,「你这是框我呢!」他拿起手电筒,大殿里只扫了一遍,就扬起了眉毛,「小施主,你可知道我顾这庙顾多久了?」 季以恩不明所以,「多久?」 老和尚一哂,又走回季以恩面前,「七十年馀啦!我从出生就让人丢在这里了,我才刚会爬,就能张着口水爬到佛像上啦!」 季以恩冒起冷汗,老和尚特意提起佛像,莫不是发现了什么? 「老和尚您好佛缘啊……」季以恩心里发慌,只能不着边际的恭维着老和尚。 「所以,拿出来唄!你偷我们家佛祖的佛珠做什么,那东西不值几个钱,虽是上好的檀香木,却不是为了配戴在身上而特意做的,你偷那个不嫌恪手?」 季以恩一听,顿时哭丧着脸,果然被老和尚发现了,「老和尚我偷那佛珠不是为了卖钱,我是真有用处……」 「哦,说来听听。」老和尚一听,来了兴致,他随手拉来椅子,「老和尚生平没啥什么喜好,就爱听故事,你千里迢迢来偷我们家佛祖的一条手环,想必有大用。」 季以恩愁眉苦脸,他的故事太过荒谬,他也不知道老和尚信不信自己,但他给人吊在这里,恐怕也没别得选择。 「我最重要的人让地府拘走了,我唯恐我们此生再也无法相见,所以必定要去救她回来。」 「好端端的地府拘他魂魄做啥?」老和尚摇头,摆明不信。 季以恩没法子,只能全豁出去了。「她逆天夺舍,抢人家身躯,犯了阴间大罪啊!但地府真没人性,一句话都没说,就把她拘走了,我连跟她说上最后一句话的机会都没有……」 季以恩顿时悲从中来。 「真有夺舍这种事情?」老和尚大感惊急,拿起佛桌上的一盘瓜子,喀拉喀拉的嗑了起来。 季以恩大惊失色,故事还没说完,悲伤的气氛全给破坏了,手指着老和尚抖了抖,「你偷吃供品!」 「你刚还偷拿佛珠呢,说我?」老和尚抖抖眉毛,「接着说说。」 「……喔!我那重要的人叫青苹,我遇见她的时候她其实已经成了鬼妖,但她为了我,夺舍再世为人,这会儿让地府的阴差拘走,还不知道会受到什么样的处罚呢!」 「那你拿我们家佛祖的佛珠做啥?」 「开地府的门唄,这也是姬……高人!跟我说的,我虽然半信半疑,也只能照办了,所以老和尚您行行好,就放过我吧!」姬南香不讲道义,自己可不能跟他一样,季以恩话到嘴边,还是隐去了姬南香的名字。 老和尚放下瓜子,换上了正经神色,「你们都太执着了,执着能让人入魔啊!」 季以恩头上脚下,看着地板上的花纹,吶吶的分辨,「入魔就入魔吧,为了她,也算值得了。而且魔又是什么?都是人心罢了,我入了魔也不伤人,我还是我。」 他这番是是而非的话反而引起老和尚大笑,老和尚捧着肚子笑得弯腰,「哎唷小傢伙,你年纪轻轻就有这种见识,不简单啊,你能看透一切皆是人心,境界颇高啊!」 季以恩摸摸头,有些害臊,「老和尚您笑话了,我是真心这么想,我只想要青苹回来,其馀我都不要。」 老和尚站了起来,呵呵笑着,他挥挥手,解开季以恩脚上的绳索,难为季以恩反应好,不然这会连头都要摔破了。 但季以恩无暇跟他计较,「老和尚您!」他又惊又喜。 「去吧去吧,去带她回来,你们都执着,都还看不透,勉强也无用,入魔不是这么简单,那能把人逼疯。我让你们自己走一遭,或许终有一天能明瞭。」 老和尚摆摆手,让季以恩出去。 季以恩对于老和尚的话有听没有懂,他可没真的看过魔,但他知道老和尚愿意放他走了,他抬起脚跨过大殿,身后却响起了咳嗽声。 「咳咳。用完记得拿来还,我就只有那一条了。」 季以恩回头想回老和尚的话,却发现身后无人,只有空荡荡的大殿,还有一直微笑看着眾人的大佛。 他摸不着头绪,一个人往外狂奔,在月色下不断跑着,他距离青苹又更近了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