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伍（三）

    看着崇峻从浴室里走出来，头上未乾的发丝还镶着水滴，滴滴落在他的身上，这样居家又性感的他，我还是头一次见到。

    我到底爱这个人的哪一点呢？

    反覆思考着崇伯父刚刚的问题让我陷入了沉思，没注意到崇峻已经换好衣服，站在穿衣镜前整理，我呆望着镜子里的他，有点恍神。

    崇峻突然开口问：「你看我像谁？」

    洗完澡的崇峻换上了一件萤光绿的上衣，紧身的上衣贴着他的身体，露出结实的胸膛曲线，下身穿着黑色的裤子。

    虽然崇峻的脸蛋好看，身材也好看养眼，还有翘臀，只可惜穿衣哲学不怎么样，不过现在已经比他还没洗澡前清爽顺眼多了。

    他突如其来的问话把我的思绪从神游的世界里拉回来，我呆愣了一下，随口回说：「痞子。」

    「全世界的人都说是帅哥，就只有你说是痞子。」崇峻斜睨着我，似乎很不满意我的答覆，碎念了几句。

    「好啦好啦，帅哥帅哥啦！酱子有满意了吗？」我的口气是明显的敷衍，笑着。

    崇峻的唇角勾出了一抹弧度，很明显是被我逗笑了。我们有多久没有这样轻松自在的相处了？这样的拌嘴可以掩饰我心里那份没来由的不安吗？

    集合的时间快到了，准备要离开崇峻家时，我看着崇峻听着崇伯父的话跪在他爷爷面前，爷爷的掌心覆盖着他的头，嘴上念念有词地像在进行什么祈福仪式，当崇峻起身的时候，爷爷忽然示意要我过去，然后拉着他的手跟我的手叠在一起。

    「你听得懂你爷爷在说些什么吗？」崇峻起身之后，我压低声音问崇峻，因为崇爷爷说的是阿美族语，我完全都听不懂。

    「大概就是那个意思。」

    「哪个意思？」

    「跟我爸说的差不多意思。」

    我看着那隻佈满斑纹的手拍着我的手背，迎上崇爷爷充满智慧的脸上的笑意满盈，这样是代表我通过了他们家族的认定吗？

    在前往火车站的路上，我知道胡育华也会在火车站等着他，虽然他现在在我身边，相信他的心思也跟我一样乱。

    我不知道现在这个时候能说些什么，因为我想要说的话全部都写在信里了，打算等到他要上火车之前再交给他，让他在火车上细细阅读我的心情。

    就在这个时候，崇伯父又开始提起我和他的事：「崇峻，我打算你退伍的时候就跟依玟结婚，我跟你妈早就说过不会接受那个人进门的。」

    为什么又要在这个时候提起这件事？我刚刚已经很清楚明白地跟崇伯父说了我们八字很难有一撇了不是吗？

    我的脸色很难看，崇峻的也是，接着听到冷冷的声音：「不要想要决定我的人生，我要选择谁就选择谁，你越是这样想安排我，我越不会如你所愿，我永远也不会跟依玟结婚，人的一生能有几次选择？你就不能让我选择我自己想要的吗？」

    我知道崇峻误会是我要求他爸爸帮我做主所以才会这么说，可是我根本就不是那种人。但是我不想替自己反驳，如果崇峻已经认定我是那种人，我再怎么解释也都没用；因为我始终相信「清者自清，浊者自浊」的道理，误会人跟被误会人的差别，只是在于难受的先后顺序罢了。

    车内的气氛依旧瀰漫着静謐的诡譎，三个人各有所思，直到抵达目的地前都没人再开口。

    在崇峻下车准备进月台以前，我掏出了写好的信交到他手上，用再认真不过的口气跟他说：

    「这封信，请你上了火车之后再看，不管怎么样，我会等你回来。」

    崇峻颇有深意地看着我，用再严肃不过的口气说：「我到底有哪一点值得你这样对我？依玟，我不希望你浪费时间在我身上，趁这一次机会忘了我吧！你的朋友们说的对，你值得更好的人对你，而我，只会伤害你。」

    这些我何尝不明白？但是我就是死心眼、不相信我们没有未来、不相信他对我一点感觉都没有。

    看着车站里来来往往的人们，有个人静静地站在车站口，她的目光直直定在崇峻身上，跟行色匆忙的人群形成一动一静的强烈对比，所以很快就能注意到那个『她』。

    我受不了空气中有『她』的气氛，抢在他下车之前先下车了，因为我没办法看着崇峻走向『她』，一个人默默地走向公车站等车。

    如果我们真的在一起了，此刻的我应该是在月台上、在崇峻怀里哭着，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地抹在他身上，因为捨不得他就要离开我去当兵了，崇峻只能无奈又心疼地抱着我安慰着我，要我好好照顾自己：

    「好了啦，不要哭了，要好好照顾自己，只要我放假就会回来看你，你要乖乖等我回来，乖，跟我说你会乖乖等我回来。」

    而我就在崇峻的温柔安慰下，终于止住哭泣但脸上还掛着两行未乾的泪，抬起头对他说：「我会乖乖等你回来。」

    谁知道，这一切全都幻灭了。

    她挽着他一起走进月台了吗？

    她笑得一脸娇媚幸福样吗？

    一脸胜利者的模样吗？

    还是那个在月台上哭得一把鼻涕一把眼泪的人变成『她』了？

    我实在不想再想下去了，我现在只想逃离他和她的一切，越远越好。

    可恼的是，公车怎么还不来？

    ※

    在公车站等了很久，一天只有三四班的公车，也不知道下一班什么时候会来，我呆坐在旁边的候车椅，开始反芻今天发生的种种。

    此时，墨绿色的车出现在我眼前，副驾驶座的车窗缓缓下降，映入眼帘的是崇伯父那张眼中带笑的脸。

    我一直没能仔细了解过，也分不出崇峻到底像爸爸还是像mama多一点。

    「上车吧，我送你去学校。」崇伯父咧开嘴，热情的说着。

    「不好意思再麻烦崇伯父，我自己搭公车去就好了。」虽然不知道公车什么时候才会来，但是我是真的觉得不好意思再麻烦崇伯父，所以婉拒了。

    「不用跟我客气，你现在等公车也不知道要等到什么时候，我载你去就好了。」

    禁不住崇伯父的热情，那一天，最后还是被崇伯父送去学校的。

    在往学校的路上，崇伯父免不了也是跟我提起我和崇峻的未来，就目前的情况看来，我摸不清崇峻的心在想什么，也对我们的未来感到茫然，只有崇峻和我两个人的时候就让人觉得平和，但是只要有胡育华在，我只觉得悲凉，因为在爱情里，不被爱的人才是第三者。

    看着崇伯父一脸兴致盎然期待着我和崇峻的未来，我忍不住开口：「崇伯父，我觉得没那么乐观，我真的觉得现在的情况很糟糕，我已经说了，八字很难一撇。」人总说当局者迷，旁观者清，我这个当局者极力地保持清醒客观，目前的局势我看不出我在崇峻心里有几分重量。

    崇伯父依然乐天派的回着：「你放心，我自己的儿子我很了解，等崇峻两个月以后下部队，我们再一起去看他。」

    我浇不熄崇伯父的一头热，只能以沉默代替回应。

    是说，我又能以什么样的身份去探亲？

    他爸单方面认定的儿媳妇？

    还是女朋友？

    学妹？乾meimei？

    他会想见我吗？

    还是他比较希望胡育华去探亲？

    对于现在无法窥知他当下看了那封长信的心情为何，这种不安的忐忑心情像探不到底的无底洞，我的心情惴惴不安又带着一丝丝的期待，期待他的心会被我感动。

    到了学校之后，珮真、沛琁、国忠、惠如、家凡全部围着我，听我说着今天去送他入伍当兵的经过，当她们听到要订婚的那一段时，全部异口同声的说：「什么？要订婚？」

    「小声一点，当然，我没答应啦，想也知道我爸妈那一关怎么可能过得了？」

    她们对于今天神展开的剧情觉得不可思议，纷纷跟我道贺。

    「恭喜你啊，终于如愿以偿。」

    何喜之有？我怎么一点都开心不起来？

    回到家，依旧还是恍惚着，是他入伍的时候也顺便带走了我的三魂七魄吗？

    为什么都已经到了这个时候我还魂不守舍的？

    今天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怎么感觉好不真实。

    随着崇峻入伍当兵，他才刚踏进月台的那一刻，我也不自觉地开始过着数馒头的日子，距离他退伍还有七百多天。

    不知道给他的那一封信，他看了没有？

    如果他看了之后，会有什么感觉？

    他应该相信我对他的感情很坚定，我不会「兵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