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二章/圣躯（中）
走廊之后又是走廊。 如同为了限制人的行动，而刻意设计的狭窄、逼仄。太过昏暗的环境，也让人分不清这条走廊是朝着什么方向的。 而只能排成一排，挨个前进的道路上，出现了数扇造型各异的门。 夏映光以为那同样是防备入侵者的设置，但门轻轻一推就开了，比起阻止谁前进，更像是某种仪式用的道具。 分别是木制、铜制与银制的门，上面雕刻着精美的花纹，似乎是在象征着赦罪-蒙福-传道的叁个过程。越过门后，掀开遮挡着视线的纱帐，眼前浮现了一个宽敞的房间。 这个房间没有任何rou眼可见的电子设施。用以照明的悬挂式烛台，仅能照亮一小块地方，但房间正中的景色依旧清晰可见。因为房间的正上方有一个圆孔，天光从狭小的顶窗中投下，聚光灯般昭示着那个物体。 如同石头雕刻的女性的头颅，低垂的沉静眉眼，与水滴形的金色花纹，都象征女性圣母的身份。但她绝非一尊精美的塑像，因为在头颅的下方，雪白的脊骨显露了出来。 那毫无疑问是人类的骨骼，上面还残留有时间流逝的风化痕迹。保存得算不上很完好，但缺少、折断的部分，都用金属材料填补起来了。 无法修补的指骨、腿骨之类的地方，则和头颅一样，用雕塑装饰了起来。 骨头、与白色的石制脸庞，在阳光下反射着莹润的光彩。 纱巾轻柔地遮住圣母塑像的额头，在她的脸上投下一片蓝色的阴影。 她的神情，随着光线的移动而发生了微妙的变化。 也许是哀悼、也许是怜悯，圣母如同要睁开眼睛般颤动着。 恐怖的神圣、颤栗的寂静。 ——那只是雕像和死者的骨头，夏映光在心中重复着这句话。 然而，不管如何努力地移开视线，都觉得这座塑像是活着的。 骨头静静地呼吸着。 密室中，有着若隐若现的香甜。 「青」走上前去，想要触碰这具骨架。 “等一下，「青」大人！”骑士阻拦般伸出手，“那个不是现在就能装备的，在我们的实验完成之前，任何人都无法穿上它。” 他的话语晚了一步，「青」的手指在碰见骨骼的一瞬间消失了。就像之前她将四肢变化为anma能的最小单位一样，「青」与骨头接触的部分完全看不见了。 她像是被烫到一样抽回手。 “……怎么会。” 「青」握住消失的指尖，花了好一会儿，她才凝聚起新的rou体。 “我的身体八成都已经是anma能的固体了，应该说是可以完美适应这个装甲的……” “就算是那样，也只是相同的分子的交融。就像灵与灵的融合，没有容器的话，就算是灵也无法现身的呀。” 房间的另一边，入口处传来了熟悉的嗓音。 曾经在茗荷教会担任司祭的修女，一边搂着什么人一边走进室内。 虽然语气依旧柔和，但卢德蕾西亚的脸上是一片虚无的冷酷，她看向「青」的背影，就跟看着路边的石子一样。 卢德蕾西亚单手抱着一个虚弱的人，对方穿着和修女同样款式的装甲，最开始夏映光以为那是修女的同伴，但当他看见对方散落在黑衣上的粉色长发时，他忍不住叫出声来：“桃绮？！” 他想要冲上去，但理智立刻阻止了这个动作。因为卢德蕾西亚用一只手搂住桃绮的腰，另一只手按在了她的脖子上。 夏映光见识过卢德蕾西亚的身手，只要她愿意，她可以轻易扭断怀中少女的脖子。 这个恐怖的想象，让他的身体顿住了。 然而，奇怪的是—— 卢德蕾西亚在看见正中央的人影时，竟然有些疑惑地“嗯？”了一声。但她依旧握紧了桃绮的脖子：“离开我等的圣物，不然的话，这女孩就——” 原本在黑暗中看不太清的五官，当女人转过身来，暴露在天窗的光芒下时，她的脸庞显露了出来。 叁十年前，这张脸曾经出现在世界各地的媒体影像上。「青」的骑士，拯救世界的双星之一，高傲且清廉的卫道者——在各式各样的虚名之下，女性的脸庞也随着其人的消失，而渐渐被大家遗忘了。但「青」的威名依旧响亮，特别是对于后辈的骑士而言，想要将她的面孔完全忘记，并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 换句话说，这张脸和卢德蕾西亚想象中的完全不一样。 “「青」、「青」……「青」大人？” 总是游刃有余、哪怕重伤也不失态的优雅的表情，终于出现了一丝裂痕。 卢德蕾西亚的嘴角甚至因为惊愕而抽搐起来。 “这女孩……”「青」看了看处于半昏迷状态的桃绮，“我不认识，随便你吧。” 哐、噹！ 因为卢德蕾西亚的失手，桃绮重重砸到了地板上。 夏映光趁机跑过去抱住她，让她靠在自己的腿上。 检查一下……没有明显的外伤，脖子上有个针眼，大概是被注射了什么麻痹类药物……总之没有大碍。 “为什么要用桃绮来威胁「青」？”在确定桃绮平安之后，这个疑问又回到了夏映光的脑中。 与此同时，「青」也略带好奇地问出了口。 “这个女孩和我有关系吗？”如果你打算以一般市民的性命来威胁我，那你就大错特错了，梵蒂冈的修女啊，我可不是那种为了正义与和平成为骑士的人。 「青」的语气中带着nongnong的讥诮。 “不，那个，我还以为、「青」大人……”卢德蕾西亚少见地脸红起来。 是愤怒的红晕，还是说判断错误而产生的羞耻感。因为这画面太过超现实了，夏映光没有往别的方向想。但是侧过脸，原本一脸苦闷的美男子骑士，此刻竟然是一副见了鬼的表情。 所以说，卢德蕾西亚她……夏映光觉得有点反胃，他的神色也变得复杂起来。 圣母之骨依旧注视着这一切，予众人以垂怜。 “「青」大人。”重新调整了一下表情，看来卢德蕾西亚也冷静下来了，“这不是您应该碰触的东西。如您所见，Maryam Ⅰ的anma能浓度远胜过普通的灾厄核心。哪怕是为了穿上这身装甲而制作的我等【伪典天使】，也还没有穿上它的能力。” 无论是维仙的“再生”，还是阿佩吉的“不侵”，都无法阻止圣物中的anma能对人体的侵蚀。 没错。卢德蕾西亚断言，哪怕是「青」大人，只要您的身体无法容纳如此高浓度的anma能，下场也不过是沦为圣母之骨的一部分，您只能融化其中。 “融化。” 这个词，似乎让「青」受到了什么刺激，她的眼神立刻变得十分凶恶。 但这种凶恶并非投向在场的众人，而是朝着自己。 「青」如同想起了可怕的回忆，她的动作变得更加暴躁了。 “那，如果人类完全不能碰到这个装甲，你们是怎么修补和运输的呢？”夏映光的用语很明显缺少对圣人的敬意，但这种情况下，也没人会去纠正他。 “如果是以实质性的灾厄现象作为媒介，加上无机物的隔离带，在安全距离内也是可以实现改造的。”不过要想让它像普通装甲那样适应人体，这点绝对做不到。 卢德蕾西亚说。 就算是这间密室，此刻也正处于叁重灾厄现象的保护之下。从外部是绝对无法勘测这个房间的存在，而被允许发生的小型灾厄现象，也恰到好处地隔绝了内部与外部的anma能流动。 就像骑士团用来测试新人的那种，将灾厄现象的核心封存，在一定条件下诱导其发生。 就技术来说已经了不起的飞跃了。 看来，这就是哪怕「青」闯入了这个密室，她们也不太紧张的原因了。 就算「青」再怎么厉害，她也只有一个人。在接触到Maryam Ⅰ的一瞬间，她自己反而会灰飞烟灭。 除非连同这间密室一起拿走，否则想要偷盗Maryam Ⅰ，在技术上几乎是不可能完成的。 不过，如果有能连密室也挖走的机械进入梵蒂冈，守城的骑士们必然不可能无视。 听说和其他几个都市不同，梵蒂冈的骑士们也肩负着日常巡防的任务，只要被认定为可疑人物，就算穿上了装甲也是允许对普通人出手的。 总之，在见识到了Maryam Ⅰ的真身后，「青」明白了自身的误判。她太小看教廷的技术了，她以为那是可以随意拿走、复制的二流货色。 话说回来，如果真的是二流货色，也就不要想着和【虹】对抗了。 “「青」大人，虽然您触犯了我们的禁忌，但您只要在这里住手，我就会当做没看见。当然，如果您愿意，我也会将您引荐给教宗大人……” “开什么玩笑。” 「青」听到修女劝说其入教的话语， 不悦地皱起眉头。 她没有离开的打算，但一时半会，也无法移动这尊华美的圣母像。 夏映光搂着桃绮，少女细微的鼻息扑在他的手上，桃绮努力将眼睛睁开，虽然身体还是很沉重，但足够她了解到目前的情况了。 密室里一时陷入了僵持状态。 夏映光很有自知之明地没有介入。 Maryam Ⅰ这种超规格的anma能凝体，连「青」都没办法的话，他还是不要上去自找苦吃了。不过，和他人一同闯入梵蒂冈的禁地，不管怎么样都是不会被轻易饶恕的重罪。 一时的好奇心所需要的代价，大的有些超出他的想象了。 就在这时——房间变暗了，正中的天窗突然被什么东西遮住了。 不知道是哪一方的手笔，怀抱着警惕心，大家互相戒备起来。 地板开始抖动，宛如大地震一样的剧烈震动，让所有人都站立不稳。 房间里没有多余的装饰，大家只能用手撑着墙壁，勉强维持着自身的平衡。 “这、是【虹】、【虹】的作用吗……”夏映光一只手拉住桃绮，一只手扣住墙壁上的浮雕，艰难地说。 “我不知道……”修女的脸色也是同样苍白，在几乎要让地板碎裂的震动下，她也只能靠着装甲的防护，支撑自己站立。“地震的话，不用担心。这个设施的抗震级别是——” 轰隆！ 令人头晕目眩的巨大鸣响。 这次的声音很清晰，并非来自于地下，而是头顶的位置。 天花板——被贯穿了，碎裂的土石纷纷掉落下来。一直巨大的手从天空中伸出来，朝着Maryam Ⅰ直奔而去。 夏映光为了躲避落石而移开了身体，但是下一秒，为了挡住落石而松开的手中，少女的身体轻轻地朝着房间的另一端滚落。 “桃绮！”他慌忙地想要穿过房间去拉住她。 飞裂的碎石落下，又被她身上的装甲弹开，看来卢德蕾西亚给她的装甲在关键时刻起到了作用。这样就算她不能动弹，仅仅是落石的话，短时间内也不会对她造成伤害。 夏映光松了一口气。 遗憾的是，目前的情况可不会允许他悠哉地担忧心爱之人。 穿破天花板的巨手拂开碎石，一把抓住了Maryam Ⅰ。 这件会让人体堙灭的超规格武器，在巨人的手中变成了普普通通的石膏像。 不过，在巨人的怪力之下，衔接骨骼断裂处的金属开始扭曲变形。 最终，圣母的脊骨、头颅被扯断了，落到了巨人的手里。断裂的手脚散乱地落到了地上。 这么说来，这个巨人果然是—— “灾厄现象[歌利亚]。” 教会的骑士，与卢德蕾西亚修女，苍白着脸看向巨人。 歌利亚是圣经中记载的巨人，千年来，围绕其产生的文艺创作可谓数不胜数。梵蒂冈的博物馆中，自然也收藏有许多关于歌利亚的雕塑的画作。 在米开朗基罗创作的大卫像的对面，也由后世的艺术家创作了临战时的歌利亚像，用以复刻与大卫对峙的场景。这件高达十米的雕塑曾饱受诟病，被认为是对文艺复兴作品的拙劣模仿，根本不配出现在博物馆中。 但就像某个不好笑的笑话成真一样，在【虹】的恩泽之下，率先活动起来的并非货真价实的大卫，而是巨人歌利亚。 哪怕知道毫无胜算，为了保护珍贵的Maryam Ⅰ，修女与骑士也朝着巨人的手发动攻击。 然而——所有的攻击都没有奏效，巨人的手臂上连一丝划痕都没有。在场的众人，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歌利亚将圣母的遗骨抢走。 天花板被砸碎了，这时候大家才发现，原本笼罩天空的【虹】之黑夜，在不知不觉间已经消失了。大概是从进入这个房间开始，天窗就有阳光射下，那时候【虹】就开始褪去了吧。 一只巨大的眼珠遮住了天花板的缺口，泛着银色的眼球转动着，散发着恶心的光泽。 几秒钟后，眼球离开了。 歌利亚将圣母之骨如同玩具般握在手中，另一只手挥舞起来，继续击打着岩层与建筑。巨人甚至没有攻击的意思，但所有人都只能狼狈地躲避着倒塌的石材。 随着上方的缺口越来越大，在轰隆的破坏声中，夏映光敏锐地捕捉到一丝风声。 那是风扇转动的嗡鸣，他抬起头来，巨人的肩膀处不知何时悬停着一架直升机。 直升机的舱门打开着，那里站着两个小小的身影。夏映光眯起眼，随后他惊讶地发现那两个人竟然是爷爷和DR·法缇维特。 他们两人甚至还有闲心朝夏映光笑着打招呼！ 那个地方很危险！夏映光正要这样说，歌利亚的另一只手朝着他的位置伸过来，他移动身体想要躲闪，却如同一只蚂蚁般被巨人摁住。歌利亚捏着他的腰，像捏着一只蠕动的虫子般，将他丢到了直升机的门口。 机械女仆张开手臂，将他稳稳地接住。 夏映光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呢。 “桃绮……等下，桃绮还在下面！！！”他想要回到下面去，桃绮还在那片废墟之中，但艾丽娅的手化作了禁锢的牢笼，他根本没有办法挣脱。 “来不及了。”法缇维特心情很好似的吹起口哨，坐上了驾驶位。他关掉自动悬停模式，切换为驾驶员，直升机开始朝着上方前进。 “不对，你们在干什么……桃绮她……” 夏映光的呼喊被淹没在嘈杂的风声中。 巨人沉默地转身，跟随在直升机的后方。 与此同时，在明白从歌利亚手中夺回Maryam Ⅰ的上半部分已经不可能的当下，卢德蕾西亚仅用五秒钟就做出了判断。 她和教会的骑士——那个叫做阿佩吉男性提起被扔下的桃绮，将她押送回地窖。 如果翡翠骑士真的在乎自己的女儿，那么她就能当做筹码，用来换回教廷的秘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