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 祝月之庆【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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庙前搭起了一座祭台,台上摆放着琴瑟笙鐘等乐器,台下一圈空地,将群眾隔了开来。廊簷下和百姓家设置着一样的祭案,只是规模更大、祀品更要求,单是祝月糕点就与眾不同,是压模成桂花形样的糖蜜松糕,衬上兑入艾草汁入色的叶状松糕,摆就得像是从桂树摘下盛盘的精緻模样。 公孙嬋看见双亲从月灵庙里走出来,公孙夫妇知道他们向来在坡上观看祭典,抬头向他们微笑打招呼,凤栖木和三十三点头致意,小苍蝇跟公孙嬋挥手回应。不多时,几个装扮素修的乐者走上祭台,各自执起乐器,或立或坐,数位盛装舞姬簇拥在台下空地,周遭转眼鸦雀无声。 一声清脆鐘音揭开祝月之庆的开序,妙乐啣之而来,舞姬整齐划一地甩开云袖,在讚叹声中翩翩起舞。 丝竹似连云,琴瑟若龙吟;袖舞翻飞千朵,姿影曼妙嬝娜。就听见乐曲忽而轻如絮语,点点拨拨带着引逗之意,那一眾鹅黄带微赤衣裳的舞姬围着唯一身着皎白衣裳的舞姬窃窃私语,白衣舞姬侧耳倾听;旋即乐音转而活泼跳脱,黄衣舞姬们拉着白衣舞姬往前小跑几步,绕着她欢欣地甩着云袖舞动。乐风最后飞扬欢快,那群舞得像朵朵绽放云彩的黄衣舞姬围绕着白衣舞姬盈盈拜倒,宛如霞彩簇拥着一轮银白皎月。 人群中响起鼓掌喝采之声,久久不歇,小苍蝇说道:「凤先生觉得如何呢?这是祝月之庆的开头『邀月』,方才那是邀月曲和邀月舞,为的是要吸引广寒娘娘的注意,让祂知晓我们在为祂举办庆典。」 凤栖木点头道:「乐舞相合相成,既是舞蹈舞出了乐曲中的意思,亦是乐音辅佐舞蹈更为生动。」 「凤先生果然是雅人,这样便懂了乐舞的意思。」小苍蝇笑着继续说道:「祝月之庆共有『邀、祭、沐、挽』四个阶段顺序,得先邀月才能祭月。您瞧,夫人这就要唸祭月颂词了。」 只见公孙夫妇和管事三人在祭案前焚香对月唸祷,因邀月而热闹了一阵的群眾又安静了下去。公孙夫人立于三人中间,多拜了几拜,深吸口气,朗声唸颂起来。 小苍蝇说道:「月灵庙由我公孙家营缮主事,日常有常驻的管事伯伯负责管理,一些要紧大事还是由公孙家定夺的,类似祭典这般重大情事多由老爷夫人主持,因此这祭歌颂者一直便由公孙家的夫人担职。」 凤栖木看了公孙嬋一眼,小苍蝇意会,道:「如果将来小姐招了入赘夫婿,那自然仍是由小姐继承这颂者之职;若是嫁了出去……我也不晓得呢,或许另外寻一位继任者吧,就看老爷他们怎么决定。」 凤栖木听见公孙嬋半跟半吟,若非听闻多次,就是有心记忆,虽然停停顿顿,半生不熟,但十分专心,便道:「也许公孙小姐有心继承,招赘对于公孙家想必亦非难事。你说是吗,小哥?」 三十三冷瞪了他一眼,别过头去。小苍蝇怕气氛尷尬,赶紧缓颊道:「瞧我急着说话,打岔凤先生看祭典,咱们还是听罢祭月词再聊吧!」 凤栖木微笑着回过头,这才仔细去听颂词。公孙夫人声调清晰宛转,似吟似唱,然而虽然抑扬起伏,顿错有致,却听不出内容为何,不少外地游客一头雾水,低声互相询问。 小苍蝇见凤栖木脸上亦现惊讶之色,忍不住又解释道:「这颂词并非以官话唸的,估计是哪个地方的方言,连夫人自己也不知道那是什么意思,只是硬记下音节背颂出来而已。」 凤栖木却诧道:「这是……这是太古之语!」 他这一说,边上三个人都转过头来看他。 「什么太古之语?」小苍蝇奇道。 凤栖木道:「太古之语,就是太古三皇时候所使用的语话。」 公孙嬋神色微微一动,三十三显然也感到惊奇。小苍蝇大讶道:「是说书先生说的那个三皇?原来太古时候说的话跟现在不同吗?」 「自是不同。比如书文,金篆隶楷,随着岁月更迭而更形简约易书;语话则因世间条件而决定其留存或消失。岁时流转,千百年前的字文语话流传至今早非当时形貌,太古之语始自天地之初,一度沿用至五帝时代,至五帝后期已见势微;自虞夏起始,太古之语便渐渐失传于人界了。」 小苍蝇忍不住问:「为什么会失传呢?」 「自是因为使用这种言语的人几乎全离开了人界之故。许多物事一旦流传不开,若无人费心保留,旷日之下,必然湮灭。如今尚能听见使用太古之语的,只剩下一个地方。」 「那个地方是……」小苍蝇隐约联想到什么,似乎是前不久才听说过的,眼下却拼凑不出,嗯嗯哎哎地说不出个所以然。 一旁的三十三接话道:「天界。」 「对对对,就是天界!」小苍蝇一个拍手,恍然大悟。「前些天凤先生提到过,眾神们将天地划分几个界之后就去到了天界,那么太古之语不就是神的语话了吗?现在天界说的就是这种咿咿呀呀嘰哩咕嚕的话呀?那凤先生知道祭月颂词内文说的是什么吗?」 「我不是神,自然不懂,不过据说天界之中也并非所有神祇都懂太古之语。」 「这又为何?」 凤栖木顿了顿,道:「因为封神。」 小苍蝇歪头道:「疯神?疯了的神将天界大闹了一番吗?」 「是綬封官爵的封。」三十三冷道。 小苍蝇脸上一红,辩道:「听起来都一样,我哪知道?」 「天界除了原始的太古神祇之外,几千年来多了许多新生神明,这些新生神不若太古神那般和以天地灵气所蕴化,而是经过种种修炼与考验筛节过后,由天帝綬与成为神祇资格而成为神,此便称为封神。那些新生神并未得到使用太古之语的能力,只有原始的一批太古神才具有解读之能。」凤栖木停了一停,又道:「是以一个人界小城竟然会出现太古之语,实是一件不可思议之事。小苍蝇姑娘,你可知道这祭月颂词是从何而来的吗?」 小苍蝇摇头:「我问过的,夫人说她是庙方教的,庙方则说是太夫人留传下来请他们代为传授的──这原本该由太夫人亲自传承给下一位公孙家的夫人,因她离家而无法亲传才行的此法。若这般推溯回去,太夫人应该也是继承自曾太夫人,月灵庙是曾太夫人那一辈建的,再上去就没可能了,最终祭词源头为何,夫人自己也不清楚。」 凤栖木嗯了一声,倒不觉意外,线索中断,也就没人再接着话题谈下去。再看月灵庙前,祭唱早在他们说话之时结束了,公孙夫人正口里一面喃唸,一面手指着糕点、饰物、水花等祀品。小苍蝇说这是在告诉广寒娘娘,祀品一应俱全,请祂品尝瓜果点心,花水净面,脂粉理妆,篦梳整容,然后不吝展顏,令凡民有幸共赏其姝丽。 「通常祭月过后,月亮就会愈发明亮光洁,届时就可以『沐月』了。一会儿进城,凤先生便会看见咱凝月城民要不就逛庆典,要不就坐在家外头赏月吃酒,总之不能老待在屋子里,要沐一沐月光,让广寒娘娘看看你,才能得到祂庇祐。」 这时人潮渐渐散去,小苍蝇说大伙儿都要回城热闹了,也提议回去。四人走下山坡,公孙嬋忽道:「你们在这里等我一会儿!」往月灵庙小跑而去。三十三像是知道她所欲为何,不疾不徐地跟在她后头走过去,小苍蝇看凤栖木似乎没有移动的意思,便也留在原地。 公孙嬋走到公孙夫妇那儿交谈了几句,接着燃香拜月,将衣里的木蝶项鍊取下,交给管事在香火上过了一圈,重又戴上。他两人刚走过去时,小苍蝇觉得和凤栖木就这么无言相对颇不自在,想另找个话头打破沉默,找着找注意到他自见面起便一直执在手里的半截树枝。 这玩意儿说是武器不够威风,说是拂尘又拂不了尘,还插在注了水的瓶里以防枯萎,看着便觉得他这模样真像庙里的观世音菩萨,于是好奇问道:「凤先生为何老拿着这树枝呢?我瞧您似乎宝贝得很,走到哪儿都带着。」 凤栖木微笑道:「这树枝是我的平安符,离得太远便起不了保护作用,因此随身携行。」 「唔,是因为您说的那个什么劫数吗?」 「不错。」 「那么凤先生您瞧我需不需要也配戴个什么符来保祐平安?」 凤栖木摇头道:「小苍蝇姑娘吉人天相,不需平安符即是一生平顺,毋须cao心。」 小苍蝇给他说得心花怒放,乐呵道:「真的?那就多谢凤先生金口了。我这人没什么宏大伟愿,也不奢求大富大贵,只要身边的人平平安安,将来能嫁个上进的小廝,留在府里继续服侍小姐夫人,稳稳当当地过日子就成了,再多的不敢想,就算要得深了也不见得有这等福气去承受呢。」 「小苍蝇姑娘这才是大智大慧的想法。世间纷扰,最难得的就是平安凡顺四字,诸多烦恼皆出自贪嗔痴妄,是以越是无求,越能清心自在。」凤栖木旋又自嘲轻笑:「这番说法即使明白,却是极难做到。」 小苍蝇点头称是。跟着凤栖木问起公孙嬋是否有什么喜欢和害怕的物事?小苍蝇给他问得反应不过来,凤栖木淡笑解释:「金陵路遥,往后少不得数月相处,若能事先知道公孙小姐的好恶,可避免一些不必要的冒犯。」 小苍蝇心想这人可真细腻,连这种小事都上了心。其实现在的小姐大神经粗线条,他就算不小心冒犯了什么,她怕也不见得会有什么强烈的感受;不过万一真要有这种时候,三十三的反应或许反而会比较激烈。这两人自打照面起就是水火不容的态势,言谈间也大有互相挤兑招惹之感,小苍蝇虽不明所以,就算问三十三,他也多半不会说与她知,凤栖木又是个还不熟的外人,不好多问,想来想去她唯一能想到的就是三十三怕这位飘逸清俊的凤先生抢走小姐,那他非疯魔了不可。 只要一想像三十三可能的发狂模样小苍绳就不自觉一抖,若果如此,及早提点凤栖木一些能避则避的小地方也不无坏处,省得她老夹在他们中间忙着缓颊,说不得还得收拾残局,想着就累人。便道:「小姐的禁忌说来并不多,也就特别怕火,比常人更怕,怕到冬天都不敢靠近火盆烘暖。以前并没这么怕的,几年前小姐闺房走了一次水,我们才知道她简直是视恶火如蛇蝎。」 凤栖木露出一个合该如此的表情,小苍蝇又接着道:「至于要说喜欢什么嘛,正常一点的是喜欢吃糕点。女孩儿家多半都爱点心糕饼,只是小姐不太能克制,都可以拿糕点诱她往东往西了。比较不正常的是喜欢吃花芯,还喜欢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