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5 我愿将所有荣誉奉上,真情你收着,苦难我来挡
依河县令是一个微胖的中年男子,身着绿袍官府,乍一看还人模狗样的,只是眉眼中总萦绕着一丝猥琐,便显得整个人都有些油腻。 见到方织两人出来,他推了一把头上包了纱布的小儿子,假意训诫:“还不快去给两位大人道歉。” 那小胖子被推出来,不情不愿地走了两步,弯腰时悄悄翻了个白眼,声音透着随意:“之前对不起了。”想必在家里也是被宠坏了的,觉得自己老爹特别牛,见了谁都可以不必放在眼里。 “呵!”方织对他的态度非常不满意,神情寡淡,没将这小娃子的“诚意”放在眼里,而是直接向他老子问话,“这么不咸不淡一句话就完了?” 那县令谄媚地笑着:“那怎么能呢,我在府上准备了美酒佳人,排了出助兴的节目,还请两位大人前去……嘿嘿嘿~”这笑的内涵表现得足够明显了,配合他的贼眉鼠眼,完美地将猥琐一词演绎出来。他放低了姿态,也是打算讨好这两个人,为自己谋更多前程。 “不必了!”方织根本不想在这种人身上浪费和沉御独处的宝贵时间,“我只说三点,你应下,这事就算过。”方织强势地打断他的话,也不等他答应就接着往下说,一口气把条件说完,像是早知道他一条都接受不了: “第一,你府里囤了不少粮食,取出来安顿难民;二,贪污舞弊的银两交出来分发了;三,这小子交给我们揍一顿。只要这三点,换你继续做这依河县令,你看如何?” 那县令听了气得不轻,方织的口气也太大了,他本来只是打算取些银两给他们,就当是多交个朋友,哪知道他们还打算掏走他的家底,他急喘两口气,脸上也带着几分不服气:“大人,得饶人处且饶人,您又何必逼人至此。” “就是!本少爷来给你们道歉就不错了,还想揍我一顿,我让我爹把你们抓起来!”那小胖子有他爹撑腰,语气嚣张得很,看来平日里做惯了这等事。 他爹倒是还打算和他们好好商量,没惯着这熊孩子,一把捂住了他的嘴:“你住口!” 方织嗤笑一声,不屑再与他多交流,牵着沉御的手绕过他们往外走:“既然谈不拢便罢,自然会有人将你的所作所为报到朝堂上去,你且看看你这官,还做不做得!” 那县令见他说不下,也着实气恼,说话便硬气起来,跟他们撕破了脸:“大人的手未免也伸得太长了些,你们这华凉堂不过是个江湖组织,再能耐还能左右朝堂?再怎么说我也是个朝廷命宫,还落不着看你的眼色,本官虽官弱势微,可在朝中还有些人脉,只怕你这信,还递不到圣上眼前去!” 沉御都要听笑了,这贪官把官官相护说得这么自然,真是以为皇上不会知道了吗,没想到连这么一个小小县令都嚣张至此,这恐怕是在父皇当政的时候就存在的隐患,哥哥说不准已经陷入闭目塞听的情况很久了吧。 他看着那县令,笑意清冷,也没暴露自己的身份:“那就请看看,是我们的路子广,还是你的人脉硬了。” “来人啊,将这些人都围起来,一个都别放走!今日本官就替天行道,替朝廷清理你们这意图谋反的江湖组织!”那县令仗着来时带的不少人,口气嚣张至极,反正都已经得罪透了,看这点部人不多,干脆一不做二不休把人都留下,省得多生事端。 结果他话刚出,边上的人都一脸看傻子的表情看他,眼神中还隐隐有些怜悯,点部人确实不多,可哪个不是受过多年严苛的训练,对付这种没工夫的杂兵,哪需要消耗什么精力,便就站着让他们打,累也能将他们累死啊。 他的人还没等冲过来,几息之内就被一一放倒在地,横七竖八躺了一堆。 赵哲见他们彻底闹翻了,怜悯地朝县令摇了摇头:“大人啊,但凡你有点脑子,这事就不至于闹到今日这般地步,我们对您恭敬客气,都是看着朝廷的面子,可不代表我们真的就怕了你。平日里对我们跋扈些也就罢了,你还偏就不凑巧惹上阎王爷,啧啧啧……你只知他是我上头的人,你该没想到,他会是堂主吧……” 赵哲平日里对县令总是恭恭敬敬,不相与为难,也正是为了跟外界表明华凉堂的立场是与朝廷共处的,没有谋反异心。可方织是什么人呐,他若是兴起连皇帝都敢踹,哪还能屈尊给这丁点儿大的县令好脸色?这么一折腾,这县令一家子怕是完喽…… “什……什么?”那县令吓瘫了,他虽不知华凉堂有多大的影响力,可这新任的华凉堂主在江湖上的传闻可是多得很,什么一人捣毁三连教,三百教众无一幸免;带十余暗卫闯天牢,重伤三千禁卫,将这人形容得武功绝世残忍至极,现在被方织的死亡视线覆盖着,都已双股战战却还故作镇定:“我……我是朝廷命宫!你们不能杀我!朝廷不会放过你们的!” 沉御都被他的话气笑了:“你现在倒是知道你是朝廷命宫,不为百姓做事只管中饱私囊算什么朝廷命宫!况且这区区七品官员,有什么脸面当得起朝廷为你出头!述怀,这个人就先关起来,等朝廷的处置吧。” “会不会太便宜他了,不如关起来先好好折磨折磨出出气……”方织温柔地从后面环住他,语气轻松得像是在讨论路边的风景。 沉御其实并不赞成他们私下里动刑,这样坏人不就都让华凉堂当了嘛,他更倾向于因果报应:“那不如……我只让哥哥抄他的家,然后将他的恶事告知百姓,且看百姓会不会对他做什么了。” 如果让愤怒的百姓知道真相,知道他们为何会被逼至绝路,为何家破人亡,这“父母官”在中间出了什么力,收了什么好处,想必没有官职和后台,他的日子不会比私下里受刑好受。 “好~”方织微笑着在他发间亲了一下,随即脸色一沉瞪着那小胖子,“但这个小子还是欠教训!” 那小胖子看他爹不帮他说话,着急地扯着他爹的袖子:“爹!爹你快起来说句话啊!把他们抓回去,吊起来打!” 而那县令却是早已讷讷地瘫坐在地上,汗如雨下,神情恍惚,哪还顾得上龟儿子,见赵哲的人上来要逮他,那小子急了,吼道:“不行!你们不能打我!打小孩子算什么男人!呸!欺负小孩子,你们真不是东西!” 方织都不想跟他废话,他连杀人都杀得,还管什么大人能不能打小孩这种事,神情十分不耐,张口欲说点什么。 沉御看他似乎起了杀心,手心贴上他的薄唇将他拦下了,他转头严肃地对那个孩子说:“不是因为年龄小就可以随意犯错,既然已经犯了错,就不能因为年龄小而不罚,况且你的年龄也不小了。” 沉御从小受到的教育就是如此,幼而知义方,长而知礼度。在宫中长大的皇子必须从小学习规矩与法度,做了错事并不会因为年龄小而规避惩罚,因其身份反而更加严苛,沉御也坚信这样的教育观是正确的。 但方织的思想不在教化,而在随心:“反正他也不会改,跟他说这些干什么。小胖子,知道为什么小孩子要好好教吗?”方织对小胖没有半点耐心,要不是沉御拦着,这小子怕是已经吃了不少苦头,“因为没教好的小孩是会被外人教训的,而我们就是那些外人!” 用流氓般的口气说完,方织也不管小胖子挣扎哭嚎的蠢样子,叫人把那小孩拖了下去,吩咐让小梨自己打回来,让他俩有怨报怨,也算是给小梨出口气吧。 县令知道自己碰上了惹不起的人,一副已经决心痛改前非的样子,一个巴掌一个巴掌扇自己,什么“鬼迷心窍”啦,什么“有眼不识泰山”啦,硬是让这么一个文化水平有限的家伙憋出了不少文采斐然的说辞,跪着又是哭又是求的,丑态尽出。 方织狠狠地皱了皱眉头,他真没看油腻中年男子梨花带雨的恶趣味,被恶心坏了,实在不想让沉御看这种丑恶的嘴脸,抱着沉御转头就走,进了之前吩咐备好的马车,行李物品什么的也不用他们吩咐,自然已经为他们收好放上了马车。 车帘一关,就是另一个世界了,县令的哭叫声渐渐远去,只余下车轮圈圈辗轧在地上的声音。 点部的一众高层默默地跟在车后送行,车子行得很缓慢,像是舍不得这座上演着人间惨剧的县城。 在靠近东城门的时候,路边出现了成片的百姓,他们自发跪在道路两旁夹道相送,没有人组织他们做这些,一切都是自愿为之,他们知道,那个下令救助城中百姓的好心人今日便要离开远行。 离城门越近,送行的百姓越多,即使是四肢溃烂,连爬行都十分艰难的老人也在家人的搀扶下跪在队伍里,他们含着泪水,沉默地叩首,眼中满是感激与敬意,注视着马车远去的方向。 马车开过之后,还有些力气的难民会努力爬起来,加入赵哲一伙人,跟在马车后面走一阵。 整座城都笼罩在热烈的沉默中,沉御默默地扒着车窗看着。这是小皇子第一次知道被万民敬仰的感觉,他只在书中读过,乡民爱戴的清官调任,会有百姓夹道相送,痛哭不舍,从没想过有一天自己能有这样的待遇。 看着一张张面黄肌瘦的脸,一双双荡漾着感激的双眸,一个个踉跄着跟在车厢后面的身影,沉御的眼眶红了,嘴唇抖着抖着要哭出来。 方织没有从车窗里露头,将这份荣誉全部转交给沉御,他只是有幸坐在了离这个人最近的位置,能够牵着他的手,和外面所有百姓一起,仰望着他们的天神。 他愿将所有荣誉奉上,将那个人推上神坛,声望、敬仰,他都不需要,只要他的珍宝能为之开怀,他拼尽全力也会拿来……这是无数人心中的神,却是他一个人的命。 百姓们没有多少拿得出手的东西,将自己最珍贵的东西握在手中,希望能送给恩人,却又怕这些没什么价值的“玩意”玷污了贵人,犹犹豫豫不敢上前。 一个小女孩没有这么多顾忌,打先跑了上来,小跑着跟在车窗旁,抹着眼泪,将手中的一尺红布条递上,声音哽咽又嘶哑:“哥哥……这是呜……我娘从喜袍上裁下来的,她不能亲自来送你……呜……祝哥哥能有个好姻缘……” 沉御的眼泪一时没收住,跟着落了下来,他颤抖着手接过这份祝福,揉揉小女孩蓬乱的头发,目光柔和:“别跟了,当心摔着。” 他扫视着那些似乎也打算送些什么的百姓:“都别送了,回去吧,心意我们都收到了……大家保重身体啊……” 人群渐渐止住了脚步。马车缓缓驶出城门,沉御再回头望去,似乎还能看到招手送别的赵哲等人,还有乌泱泱跪了一地的百姓。 真情难能可贵…… 接下来的路连小五都不在了,他等着早点处理完这里的事,好回去见十二。赶路的换成了一个不认识的小伙子,现在就真的是他们两个人的旅途了。 沉御关上了车窗,有些伤感地窝回方织怀里,在他衣服上蹭眼泪,被他抱着顺气。 等哭够了,沉御将那一尺红布条送到方织眼前,声音还带着未褪的哽咽:“述怀哥哥……” 方织按下他的手:“收下吧,心意珍贵。这是当地的风俗,将喜袍靠近心口的位置裁出布条赠与人,寓为将美好的感情传递下去,可佑姻缘安顺,新人和和美美。一件喜袍便只一条,因而人家中都是赠与儿女的……” 沉御知道了缘由,顿时更为感动,思索了一番,打算将布条缠在之前方织给他的铜钱项链上。那枚铜钱和玉埙都是方织交与他的,后来也没问他要回去,沉御便也一直带着,偶尔洗澡或者zuoai的时候会取下来,隔日还是会挂上,藏在衣领下面,像是悄悄地把对述怀的爱慕遮起来,不给别人偷看。 “述怀哥哥,我们接下来要去哪?”沉御倚在他怀里抬头看他,眼中满是信任与依恋。 方织没有回答,他撩开车帘,看着外面大片大片的荒地,问沉御:“阿玉,你有猜到这依河县为何会如此吗?” 沉御沉吟片刻,回答道:“应该不只是县令的原因,外头田地空置无人耕种,难民却少有壮年男子,本该种地的男人不知去了哪里,看着荒地的规模,应该还不止走了一年,是有人强征这些男人去做什么事了吗?” 方织把沉御勾进怀里,奖励性地亲了一下:“我的阿玉真聪明!你还记得我之前说过,四王爷做了什么吗?” 沉御回忆片刻,恍然大悟,却又有些不可置信:“养私军!他怎么敢!就不怕被告到殿上吗?” 方织搂着他的肩膀搓了搓:“所以当然不是以这个名义,这些人是给他‘修行宫’去的,并且他有办法避过皇帝的耳目,你哥哥才并不知情。放心,他不足为惧,他们豢养私军是与华凉堂合作的,他们备场地,我们出教习,罪证我们都有。我们现在做的,就是去扳倒他!” “好!”沉御停顿片刻,抬头看他:“现在该跟我说说方琢了吧……” “这……”方织的动作僵了一下下,他不自然地看向别处,对这个话题明显地有些抗拒。 “我觉得,既然他的魂暂时还在你身上,你就应该将他当做一个正常人看,毕竟他是你的弟弟,还因为你失去了生命,你总该好好待他,他的心结恐怕还是在你。”沉御直直地看着方织的眼睛,话虽是询问,语气却有些认真强势,“述怀,你觉得呢?” 方织为难地看着沉御,想到要和沉御分开一小会心里就不舒服:“我……可是,如果把身体交给他,我就不能一直陪着你了。” 沉御坐直一点,表情严肃:“述怀,不要这么自私。他也是个有思想的人,如果可以选择,也一定不会愿意一直屈居在别人的身体里,推己及人想想便知这滋味定不好受。你让他出来,我跟他聊聊,我相信他会是个通情达理的人。大不了我们想想办法,再为他寻个载体,你们就都可以好好生活了。” 方织闷声片刻,犹豫再三,一直躲着沉御的视线,沉御却是一直坚定地盯着他不放。 他最终还是叹了口气,妥协了:“好吧好吧,确实……我还是太自私了,但他现在不愿意出来,两天后,好不好?两天后是他生辰,我给他备些礼物,再道个歉。” “嗯!你愿意让步就好~我还怕你不高兴呢~”沉御笑吟吟地抱住了方织。 方织顺势扯着他跨坐到腿上,脸上残存醋意,带着些许小怨念:“对!我就是不高兴了!你得好好补偿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