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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 - 再遇故人

    第十三章

    竹摇清影罩幽窗。夜来疾雨,今日晨起,风也格外清凉。

    天光方明,翠鸟啁啾。纪殊一夜无梦,早早便从榻上醒来。他先是走到骁儿房前,只见骁儿还躺在床上安然睡着,万嵎却不见了踪影。

    也是,昨晚自己说了那么些绝情话,任是谁听了,心也该凉透了吧。

    纪殊叹了口气,忽地听见院落大门那处传来声响。他走近一看,只见万嵎迎面而来,一手提着食盒,一手挎着竹编篮子,长腿一伸、一带,便轻轻将大门掩上了。

    “你……”纪殊颇感意外,“你没走?”

    “你醒了?”万嵎正对着纪殊,也是怔然一顿。昨夜他莫名其妙生起气来,万嵎还以为按着他从前那性子,自己该有四五天“冷板凳”坐了,谁知纪殊今晨竟还主动同他说了话,心中又窜出滋滋甜意。

    可他不知纪殊所问何事,只是一头雾水道:“我、我去买了些早点。还有前几日骁儿说想吃酱黄瓜,方才我看到街上有新鲜黄瓜卖着,就挑了些回来。”

    纪殊心下偷偷松了口气,冷脸旋即又板正起来:“昨夜你既然说了要去送画扇,待会儿可别忘了。”

    说完,还未等万嵎答应,他又转身回了房。

    或许是醒得早了些,纪殊喝了杯清茶,又到书房桌案前坐着,读了会儿时兴的诗词集册,困意便阵阵袭来。再醒来时,骁儿已在院中练起了剑法,两株梧桐之间也拉起了细绳,昨日的衣裳绔袜一并洗濯好了晾晒着,再往灶房一看,门前整整齐齐摞着成捆劈好柴木,只是没看着万嵎身影在何处。

    “爹爹!”骁儿一见爹爹醒来,立马扔下了木剑,向爹爹飞跑过去,紧紧抱住爹爹,“爹爹,我在练一套最最厉害的剑法,就快要练熟了!”

    “好。”纪殊摸了摸骁儿的脸蛋,抬眼一瞟在风中轻轻晃动的衣物,又夸道:“骁儿把衣裳洗了?真乖。”

    骁儿抬起头,一双眼清澈又无辜:“不是骁儿洗的,是叔叔洗的,柴也是叔叔劈的。叔叔有事出门了,还让骁儿乖乖在家照顾爹爹,要听爹爹的话。”

    闻言,纪殊顿时哑口无言了。先前还未出嫁时,在纪府,他虽是低人一等的庶子,可周围也有家府奴仆伺候着,浆洗劈柴这类杂活,根本用不着他亲自动手。

    来到金陵之后,他身边虽不曾再有过仆从,可每日碌碌奔波、忙于生计,这些家务活也未经手,大都花了点银子,请街巷里的大娘帮衬些,自己少有劳作。

    而万嵎……既然如他所说那般,当今统领一方的江南总兵都曾是他的手下副将,那么他来金陵之前的官阶、地位,只会更高一筹。

    原本封狼居胥、名声赫赫的功勋之臣,现下却甘于待在这一方小小的院落中,每日为自己和骁儿洗衣做饭、劈柴扫洒……

    莫说是那般风云人物了,便是寻常百姓家中的夫君、男子,自古以来也总以“好男儿志在四方”骄矜自居,未必愿意屈膝片刻,去做这些本是妇人、仆人该干的活儿。

    骁儿见爹爹不作声,忽然也沉默了。孩子心思最是细腻,昨夜吃饭时,爹爹和叔叔之间那氛围就有些奇怪,叔叔嘘寒问暖,夹菜盛汤,可爹爹却爱答不理的。

    更何况,原先在爹爹房中睡了半个多月的叔叔,夜里竟然又重新和自己挤到了一块。

    骁儿越想越不对劲,抱着爹爹的手晃来晃去,小心翼翼问道:“爹爹,叔叔以后会走吗?会离开我们吗?”

    纪殊淡淡一笑,揉着骁儿的脑袋:“骁儿又是怎么想的呢?骁儿想让叔叔走吗?”

    骁儿撇起小嘴,飞快地摇了摇头。安静了片刻,骁儿又犹犹豫豫问:“那叔叔、叔叔他以后会变成……变成骁儿的父亲吗?”

    “我不知道。”纪殊蹲下身,将骁儿搂在怀里,轻轻叹了声气,“我真的不知道……”

    ·

    彩帷开翡翠,罗荐拂鸳鸯。莳花馆中,舞裙歌扇,酒情诗意,从来不辨昼夜。

    乐伎素手纤纤,抚琴拨弦,舞姬腰肢柔柔,摇肩扭臀。一片靡靡温柔乡中,座下纨绔子弟左拥右抱,一调一笑饮下美人送来的酒。纵是心中自知一双玉腕千人枕,半点朱唇万客尝,也不妨碍那含情眸幽幽一瞪,便搅乱一池春水。

    万嵎甫一踏入莳花馆,霎时便有一群姑娘簇拥而上,争奇斗艳一般陪着笑。稍有些年纪的鸨母迎在前头,好声好气招呼道:“爷,看上哪个姑娘尽管说,个顶个都是极会伺候人的。”

    万嵎退了半步,面无表情:“我来找柳妍儿。”

    “柳妍儿?”鸨母近旁一个姑娘听完,掩唇轻笑,吊梢媚眼弯成两抹新月,娇滴滴的嗓音中更带着几分嘲弄:“爷,你这口味,还真是独特……”

    “青青!”那鸨母转头恶狠狠瞥了她一眼,姑娘先是一惊,脸上笑意顿时消退大半,白眼一翻,恨恨地“哼”了一声,扭头便走了。

    “爷,要不,你换个人?这柳妍儿,她……”鸨母回过头,刚想好言相劝一番,便被万嵎倏然打断了:“我并非是来寻欢作乐的。柳姑娘前些日子订了三柄画扇,如今扇已画好,当家的差我送来给她而已。”

    鸨母一听,了然一笑,“那真是可惜了。”旋即又指使另一个姑娘道:“你,去将柳妍儿叫来。”那姑娘领命便寻上楼去了。

    “爷,给人当差是当差,干完了活儿也能来我这儿歇息一番嘛!你在外得听别人的,到莳花馆,姑娘们只有听你的份儿。”鸨母仍喋喋不休揽着生意,万嵎只是一笑,道:“不必了。我已有妻有儿,有家室在身,恕不奉陪。”

    鸨母听完,只是笑,也不再白费口舌了。

    ……

    不久,楼上施施然走下来一名女子,茜红小褂束入水绿色缎面半裙中,掐出细腰如柳;淡青内衫薄如蝉翼,胸中春色却隐而不现。柳眉似远远黛山,杏眼映粼粼水色,秀鼻朱唇,俏而不娇,容貌姣好,身段风流,那般气质,更是与莳花馆中众姑娘迥然不同,尽态极妍之中,又独有一丝矜贵。

    方见来人,柳妍儿便惊得失态,激动得不禁喊出生来:“是你?二哥哥……!”

    万嵎原是低头看着手中折扇,忽然被一声熟悉称谓吸引去了注意,抬眼一望,心中也惊诧不已:

    “怡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