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走为上
沈孝年临时起意,且越想越觉得时不我待,将仆人们叫过来嘱咐一番后,他回到客厅继续打电话。首先打给宋启同,交待了一番工作事宜,然后又给合作伙伴齐老板打了一个。放下电话后,他叫来一个会写字的仆人,口述了一封信,此信是写给程长生,等他走之后会派人送去程府,大意是他在外地的姨母忽然去世,自己要前去吊丧,赴宴之事等回来再说。 之后他让仆人给他整理了一个装有换洗衣物的小皮箱,将一把精致的小手枪塞进皮箱的最底层。 做完这些事,阿文也回来了。阿文因为抢到了今日的最后一张包厢票,回来的时候几乎有些兴高采烈,认为自己是不辱使命。 沈孝年看了一眼票上的时间,发现现在就可以启程了,于是披上外套、拿上礼帽,与阿文乘坐汽车赶往了火车站。 …… 保定,万呈中学。 顾怀宣由于在期中考试中成绩不理想,被教员叫到办公室里谈了半个小时的心。出来时,别的同学都已经放学回家了。他叹了一口气,抓起书包搭在肩头往外走。 一出校门,迎面走来了一男一女。男的是顾怀宣的同学兼同桌,女的则是个身穿短褂长裙的小姑娘,乃是隔壁女中的学生,也是那同桌的堂妹。那堂妹一见到顾怀宣便喜笑颜开:“顾同学,今晚我jiejie的话剧团有演出,我这里有票,你来看吗?” 顾怀宣没精打采地摇了摇头:“不去了,我要回家复习功课。” 他那同桌嘿嘿地笑:“我刚刚路过教员办公室听见有人在吼,是不是陈先生在教训你?” 顾怀宣看了他一眼,感觉他在诚心揭自己的短,既难为情又有些生气,动了动嘴唇没说话。 而那堂妹察言观色立刻道:“唉,挨训也没什么的,只不过这一次没考好,下次努力不就行了,怕什么的呢?” 顾怀宣抿了一下嘴唇,点了点头。 堂妹看他是这样的高挑英俊却又总流露出羞涩的少年神态,不禁心旌摇曳,很是欢喜地掩口一笑。 三人一边走一边说,这时就来到街边一家咖啡店门前,堂妹忽然问道:“顾同学,你打算考哪所大学呢?” 顾怀宣听了这话就迷茫起来,因为他的成绩一直处于一个高不高低不低的位置,发挥好了勉强能达到大学的入取分数线,发挥得不好就会落榜,想要胸有成竹地走进考场必须花大精力去学,可近来他越来越觉得自己不是学习那块料,不如跟着表哥学学做生意,因此听了这个问题他便停下了脚步,想要思索出一个完美答案。 这一停,他的目光便落在咖啡店的玻璃窗上,靠窗的位置坐着一人,正在朝他微笑。顾怀宣以为自己看错了,连忙揉了揉眼睛再看,可对方形象清清楚楚的,就是沈孝年。 于是他又惊又喜地“啊”了一下,弄得旁边两位同伴莫名其妙,也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在玻璃窗内看到了一名仪表潇洒的青年。 沈孝年含笑凝视着顾怀宣,且站起身出了咖啡店,他今日穿了一件卡其色长款风衣,腰带利落地束在腰间,长身玉立地站在夕阳的余晖下,他对着顾怀宣张开了双臂做了个介于欢迎和拥抱之间的示意动作,声音和悦地开了口:“小于,好久不见。” 顾怀宣本是对他的忽然到来如坠梦里一般,听见“小于”这个称呼,他猛然醒悟,当即转身对两位好奇兼疑惑的同伴说道:“抱歉,我这里有些事,先走一步,再会!” 说罢他面向沈孝年,拉住他的胳膊便走。 沈孝年并无异议,含笑跟着他走。而那两位堂兄妹不约而同地张大嘴巴、瞪大了眼睛,目送他们离开,直至二人背影淹没在人潮中。 顾怀宣一口气把沈孝年拉进了一个小公园里,这回他见四周没有熟悉面孔了,才放了心。忽然发觉自己不知何时拉住了沈孝年的手,二人方才一路都是十指相扣走过来的,不禁脸红地松开手。 沈孝年依旧是笑:“你怎么走的这么急?刚刚那两个是你的同学吗?” “是。”顾怀宣也抿嘴微笑,“你怎么来了?” “来这边办点事,顺道来看看你。”沈孝年说罢仔细打量了他一番,忽然道,“你是不是又长高了?” 顾怀宣还沉浸在喜悦中,两个嘴角不自觉就要往上翘:“啊?我不知道啊。” 沈孝年凑近了他,抬手在二人的头顶比了比:“真的长高了。怎么办,我的小于弟弟比我还高了。” 顾怀宣被他这亲密语气哄得心荡神驰:“嗯,我……我吃的比较多。” 忸怩了片刻他忽然反应过来:“孝年哥你是怎么找过来的。” 沈孝年从上衣口袋里拿出一个信封:“你最后一次的地址填的是学校,我就按这个地址来了,本来想着是碰碰运气,没想到还真让我找到了。” 顾怀宣心中更是喜悦,认为也是一种缘分:“那你准备在这边待几天?” “唉,这次……”沈孝年想起天津那边乱糟糟的一切,心中无奈,“半个月吧。” 顾怀宣双眼放光:“那太好啦。” 沈孝年戏谑地一眨眼:“怎么?就这么想我吗?” 顾怀宣见此地是个偏僻的假山后方,四周也无人来往,便大了胆子去抓沈孝年的手。哪知这一抓却让沈孝年“嘶”地一哆嗦。 顾怀宣不明所以:“怎么了?” 沈孝年苦笑着拉起衣袖,露出里面的纱布:“前阵子受伤了,还没拆线呢。” 顾怀宣怔了半晌握住他的大臂托起来细看:“还缝针了?多长的伤口?什么兵器砍的?” 最后抬起一双水汪汪的怒目:“谁干的?” 沈孝年知道他会惊讶,甚至还猜他会害怕,但没想到他的反应居然这么大,看上去还很愤怒,大有要替自己报仇的意思。 “你别激动,不过是个小伤口。”他用左手比量了一下,“就这么长,已经快好了,后天就能拆线。” 顾怀宣蹙眉盯着那雪白纱布:“还是上次那帮人干的吗?” 沈孝年犹豫了一下:“小孩子别问那么多,我这不是没事吗。” 顾怀宣放下他的手臂,但没舍得放开他的手,小心翼翼地牵着:“我不是小孩子了,如果我在,我就能保护你。” 沈孝年本还是笑着,笑着笑着就觉出了异样,第一次有人对他说能保护自己。他不知道是因为面前这个介于少年和青年之间的毛头小子空有一腔热血,还是当真有情有义,但这样的话确实让他有些动容。 “那我先谢谢你。” 顾怀宣没有回家吃晚饭,而是跟着沈孝年去下馆子。吃完饭也把要回家复习功课的话忘去了脑后,二人肩并肩地在街上遛弯。沈孝年心想自己真是走对了,如果此时还留在天津,哪敢这么大摇大摆地在街上走。 及至天快黑,沈孝年才将顾怀宣送到了家门口。 “明天是周末,我能去找你吗?”顾怀宣问。 沈孝年盘算了一下明日安排,道:“到时候我来接你。” “那你可以提前给我打电话,我明日一天都在家。” 沈孝年目光如水,温柔地一笑:“好。” 顾怀宣很想抱他一下,但周围还有来往行人,就没好意思。 沈孝年回了旅店房间,阿文正在等他,见他回来,转达了刚刚收到的电报。程南珍为了抢夺程长生手里那个码头,已经带人和程长生厮杀两日了,想必程长生现在是没工夫搭理沈孝年。 沈孝年很满意,让他们斗去,最好程南珍能把程长生压制住,别让这家伙再兴风作浪。 在旅店内好睡一夜,翌日天明沈孝年带着阿文约见了本地的一位杨老板。杨老板做的也是皮货生意,二人以前合作过一次,不算很熟,但沈孝年想自己既然已经来到保定,那就别闲着,把能办的都办了,顺便走走人情关系。 杨老板没想到他能“特意”来看望自己,很是欣喜,带他参观了自己的办事处,中午还请他吃了顿饭。 一晃时间就来到了下午,沈孝年回旅馆小憩了半个钟头,醒来后心中恬静,想起了于宣,于是拨通他家的电话号码。 顾怀宣从早上就在等他的电话,一整天都魂不守舍的,闻听电话铃响,骤然起身从卧室往客厅奔。哪知还是被母亲抢了先。 顾夫人听见电话那边要找“于宣”先是答应一声,对刚奔过来的儿子一使眼色,做了个口型“男的”,然后含笑将电话听筒交给顾怀宣。 顾怀宣已经提前告诉过家人自己在等朋友的电话,没想到母亲还是这般好奇,不禁忿忿然地cao起电话。 沈孝年和悦清晰的声音从听筒内传来,开口便唤弟弟,顾怀宣瞬间又被治愈了。二人约好时间,在顾怀宣家附近的公园见面。 顾怀宣放下电话,心情美好,忍不住吹了声口哨。 顾夫人手中攥着一把小折扇,幽幽地路过他身边:“一个男笔友,至于那么开心吗?” 顾怀宣立刻做出愤怒状:“早就告诉过你是男笔友,你还非要抢着听一下。” 顾夫人边扇风边道:“瞧你起那破名字,还姓于,老顾家的姓是辱没你了?” 顾怀宣一撅嘴,转身朝卧室走:“笔名当然要改名换姓……不用你管。” 顾怀宣回房换衣,又往头上打了些发蜡,给自己梳了个小分头。他最近愈发的成熟俊朗,但肤色却又是白嫩通透的,眉眼乌黑,让人哪怕离得很远也能被他那相貌惊艳到。 春季风大,出门前他又往脖子上系了一条白色领巾,这才神采奕奕地出了门。 那公园就在他家楼后隔着一条马路,目标很大,是附近市民游玩的常去之所。今日是周末,人就格外多一些。 顾怀宣先到了,双手插在上衣口袋里笔直地立在一个花坛前等待。他是这样的年轻漂亮,引得不少行人朝他张望,他也习以为常,毫不动容,单是目不转睛地盯着公园大门。 然而沈孝年迟迟不来,他那双多情明眸瞪得有些发酸,只好转移视线暂时看看别处。一颗大杨树下坐着的一个小女孩引起了他的注意,那小女孩看着不过十二三岁的年纪,如今天气和暖也还穿着过冬的破夹袄,袖子和裤腿都短,露出她细瘦的手腕和脚踝。她的脚前放着一个花篮,篮子里是五颜六色的花束,她一边仰头盯住过往来人,一边咩咩地不知在嘀咕什么。 顾怀宣迈步走了过去,这才听清她是在乞求路过的老爷、太太买她一束鲜花。伸手进裤兜里掏了一把,他摸出一个银元递过去:“我买一束。” 小女孩抬头看清了银元,登时张大了嘴巴,抱起篮子举向顾怀宣:“先生,都给您。” 顾怀宣连忙摇头:“不,我只要一束。” 小女孩诚惶诚恐又向他举了举篮子:“用不了这么多钱的。” 顾怀宣干脆将银元放进她的篮子里,自己伸手捡出一束最红最鲜嫩的。 小女孩认为今天遇到了好心人,好心人人美心善,简直就和天使一样。她用玻璃纸细心地包好花束交给天使。 天使将花束举到鼻端嗅了嗅,露出一个福佑苍生的微笑,转身走了。 沈孝年在公园门口下了洋车,一眼便看见了矗立在花坛旁的青年。 快步走到顾怀宣面前,他歪头打量着他,含笑不语。 顾怀宣刚刚那般出风头也没觉出不好意思,被沈孝年看了两眼却羞涩地低了头:“孝年哥,下午好。” “我来晚了,抱歉。”沈孝年轻声道。 “没关系,不晚,我们去那边的凉亭坐一坐吧。” “好。”沈孝年注意到他那手背在身后,觉得这弟弟大概是给自己带了什么礼物,心中得意,只作不知。 等到了凉亭,顾怀宣见四周人少,才含羞带怯地将那花献了出去:“刚刚看到那边有个孩子在卖,我看她怪可怜的,就买了一束……送给你。” 沈孝年接过花,尽管已经做好了心里准备,可心神还是荡了一下,他平素也是个喜欢浪漫的人,向来都是他给别人送花,从未想过自己会收到别人的花。 低头在那鲜艳欲滴的花朵上嗅了嗅,他慨叹一声:“真香,我很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