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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 夏太妃的养子

    20 夏太妃的养子

    翌日,从银汉宫传来圣旨,正式赐墨常在封号暚。

    映嫔知道这个消息时正和雪常在拜访太皇太后,他们三人再加上行香子一起玩投壶。他抚摸长翎尾端的蓝绿羽毛,自言自语:“怎么选了这个字,不是和皇上的名字撞了吗?”

    太皇太后沉吟:“皇上都不在意,咱们旁人更不用替他着想。只是这墨修齐没规矩,皇上不在意是皇上的事,他怎么能张口就来?”

    映嫔将长翎投出,正中壶口,欢喜之余不动声色道:“哪是没规矩,依我看是耍了小心机,算准了皇上会应允,投机取巧。”

    “你知道什么吗?”太皇太后边问边投出手中长翎,眼看长翎擦着壶口飞过,落到远处,可惜道,“老了,眼神不好了,近处看得眼晕,远处又模糊。”

    映嫔贴心道:“我知道个偏方,把泡开的菊花枸杞茶倒在手巾上,热敷眼睛,再辅之以按摩睛明xue,有明目的效果。”

    太皇太后眯眼点头,让行香子和雪常在接着玩,然后对映嫔道:“你怎么知道修齐使了心眼儿,我看他不像是耍滑头的。”

    映嫔小声道:“我听人说昨日皇上本是要回宫的,结果被望宸山上的琴音吸引,找过去后就当场……”话没说完,顿了一下,隔过双方都心知肚明的不雅之字,继续道,“这暚字出自古籍,如今已不常用,他怎么能一下子想到呢,分明是提前做了准备引诱皇上,再趁皇上心情大好时提出,争一个独一无二的封号,到人前显摆。”

    太皇太后道:“也许不是他,是昱嫔想的法子。”

    “为什么这么说?”

    “昱嫔在宫中时间长,肯定耳濡目染了不少妙招,可比刚进宫的人要机灵得多。”

    映嫔没了游戏兴趣,斜在软榻上无所事事,太皇太后走过来,安慰道:“我知你想什么,但这件事不用往心里去,他们能做的你不是也能做吗,你的曲子弹得也好,可不比昱嫔的差。”

    “说起来,皇上许久没来我的毓臻宫了,他是不是不喜欢我了?”

    “怎么可能,我的嘉柠这么美丽可爱,谁会不喜欢。”太皇太后露出慈爱的笑容,手一下下梳理映嫔垂在肩上的长发,“等过段时间花都开了,我办个百花宴,把皇上请过来。”

    映嫔一扫刚才的哀怨,兴奋道:“真的吗?太好了,还是老祖宗疼我。”随即,又想到什么,迟疑道,“可要是百花宴上,皇上看中别人怎么办,岂不是为他人作嫁衣裳?”

    “你拟个名单,只邀请皇上冷落的,不就正突出了你嘛。”

    映嫔听后哈哈直笑,一头钻进太皇太后心窝撒娇。

    回去的路上,雪常在问映嫔:“若是挑着邀请,未被请到的人心里会不会有怨言?”

    映嫔迁就雪常在不坐步辇,一起散步回去,手拉手道:“老祖宗的宴请可不是谁都能参加的,没被邀请只能说明他们自己身份不高,没资格。”

    雪常在心想,要按太皇太后的标准,怕是只有冯、墨、应三人能赴宴。

    ***

    永宁宫,玲珑阁。

    白茸手碰诗集,一个字也看不进去,满脑子都是瑶帝挺拔的身姿。昨天从宸宇宫回来,他被夏太妃狠狠训斥了一顿,说他坏了计划。

    他也知道走到这一步不容易,为自己的胆小所不耻,可当他在阁楼上真正亲眼看见瑶帝时,不知为什么,他很害怕,忽然有些不敢见他。尽管他被夏太妃打扮得十分得体,可就是有种自惭形秽的感觉。在他心中,瑶帝就是那天上的紫微星,而他呢,什么都不是。

    更重要的是,瑶帝已经把他忘了,若他再出现眼前,会不会当成碍眼的物件被直接处置?夏太妃曾保证过瑶帝不会这么做,可帝王心海底针,谁能说得清?

    中午时,玄青进来探望,他问:“太妃还生气吗?”

    “已经消气了,您别担心。”玄青很理解他的感受,安慰道,“别往心里去,人们都说近乡情怯,久别后重逢也是一样。”

    “为什么就不能直接告诉皇上我还活着,这样不是更直接?”

    玄青道:“夏太妃倒是透露过,说一定要皇上自己发现才行,否则太皇太后一定会追究责任。”

    “我还是不明白。”

    玄青进一步解释:“直接把您推到皇上面前,那就等于是夏太妃献上美人,既于礼不合又会让太皇太后感觉到明不张胆的抗旨不遵。可要是皇上自己找来,那就不一样了。夏太妃可以把责任推到皇上那里,自己来个身不由己。”

    “可……这依然不能洗脱他公然对抗太皇太后的罪名啊。”

    “这您就有所不知了,夏太妃已经想好说辞。”玄青凑近他耳边,说了几句。

    白茸听罢更加疑惑:“这样真的可以吗?”

    “当然,在这件事上太皇太后永远都心虚。”

    白茸依然想不明白其中关窍,但并没再追问下去。他对太皇太后没什么印象,甚至都不知道长什么样,但从已知的信息来看,那是个极厉害的人物,皇上和夏太妃都对他有所忌惮,不禁忧虑:“太皇太后是要处死我的,如今发现我没死,会不会再……”

    玄青叹气:“这也是所有人担心的地方,谁也不知道参与行动的人最终会落个什么结果,毕竟,太皇太后的雷霆之怒没几个人能承受。”

    白茸忽道:“还有谁参与了?”

    “很多人,陆言之、阿笙、御林军统领都在其中。”

    “你们到底是怎么做的?如何能骗过去?”

    玄青并没有说之前交易之事,只道:“您服药假死后放到平板车上被草席盖住,明面上就您一人,可实际上那草席里还有另一人。那人身材矮小,刚巧也是同一天处死的。昙嫔验看时,阿笙掀开的是您这一侧的席子,等过城门时,守卫掀开的是另一侧的。他故意让人离远些,又背对众人行事,因此看不出来端倪。”

    “你们竟买通了守卫?”

    “有位王统领,以前就认识太妃,如今又得了好处,愿意通融。”

    “那我是怎么再回来的?”白茸好奇,“慎刑司的车从外面进来时应该是空的。”

    “这就是阿瀛的功劳了。”

    “还有他?”

    “他现在是尚寝局司舆,主管车驾。从外拉进车马软轿是常有的事,因此对他的查验并不严,通常只走个流程便放行。您当时被藏在马车座椅下方,没人查出来。”

    白茸想,其余人都是主子,就算太皇太后要处罚也不会太过,可阿瀛不同,一个奴才,说打死就打死。他道:“能不能想想办法,把阿瀛放出宫去,他其实也该外放出去了。”

    玄青道:“这个应该不难,奴才去跟夏太妃说,现在是夏太妃管事,可巧一个多月后就要放出一批人去,名单里加上他就行。”

    白茸放心了,又想起瑶帝,上身瘫在桌上,喃喃道:“我想皇上,又害怕见到皇上,你说他会不会不想见到我?”

    “怎么可能,皇上知道您身故的消息伤心了好几天。”

    “只……伤心几天啊……”白茸有点失望。

    玄青忙道:“何止伤心,简直是吃不下睡不着,魂不守舍,人都瘦了。”

    “那我还是应该赶快见到他,要是总伤心,人会病的。”

    “别急,夏太妃会再找机会的,不过下一次您可别临阵退缩了。”

    白茸憧憬两人相见的画面,情不自禁乐了,笑弯了眉眼,心中欢呼雀跃,恨不能后背长出两个翅膀,飞到银汉宫抱住瑶帝。

    玄青下楼后,跟夏太妃说了白茸的请求,后者道:“把人弄出去也好,他手上有咱们的把柄,早些出宫对咱们才安全。你去知会尚寝局管事,让他把阿瀛的名字报上去,尽早安排出宫。”

    正说着,门外有人传话,瑶帝到了。

    夏太妃略一思索,使了个眼色,玄青会意急忙跑回玲珑阁。

    瑶帝进来时正看见玄青的背影,一下子勾起回忆,不禁悲从中来,跟夏太妃说话时也提不起精神。

    夏太妃仿佛瞧不见瑶帝脸上悲戚的神色,问道:“您日理万机,怎么得空到我这来了?”

    瑶帝将脑袋里令人忧伤的往事甩掉,换上一副嘻嘻哈哈的样子:“没什么,就是想着老没来探望了,想看看您最近怎么样。”

    “不是昨儿个刚见面吗?”

    “是啊,昨天是来也匆匆去也匆匆,没来得及说上几句。”

    “那皇上想跟我说什么呢?”夏太妃凑近,小声道,“还像以前似的说悄悄话?”

    瑶帝记起小时候,每每受到委屈时都会跑到永宁宫寻求安慰,搂住那纤细的腰肢,把泪水和鼻涕蹭在精美的衣料上。而那时,被称为谨妃的人就会悉心开导,送给他好多精巧的小玩意哄他开心。他玩笑道:“您若愿意就行。”手肘轻压住夏太妃摊在桌上的蓝色衣袖。他喜欢那颜色,水润的,通透的浅蓝看在眼里是那么的舒服。世人只道他喜欢蓝色,却不知为何喜欢。而其中原因仅仅是夏太妃喜欢蓝,他看得多了自然也觉得无论是晴空之蓝还是碧波之蓝都是最纯粹洁净的颜色,有着净透心灵的奇妙作用。

    夏太妃不动声色地将衣袖拽出抚平,哼道:“我可不愿意,那时你不知弄脏我多少套衣服。”

    瑶帝笑道:“那些衣裳就算蹭不上东西也是要扔的,难道还要穿二次?”他又往前凑了凑,现在两人鼻尖仅相距寸余,差点就贴住。

    夏太妃眼晕,挪了地方,不料瑶帝又凑上去,像只忠实的长毛犬讨好似的跟随主人移动而动。

    “陛下是成年人了,该知道分寸了。”夏太妃说。

    “很多年前太妃也已成年,想当初您的分寸呢?”

    “之前陛下年少,我不计较,可如今也老大不小的了,怎么还跟以前一样没正经呢,竟还真想把主意打我身上?您对得起死去的先帝吗?”

    在夏太妃面前,瑶帝不敢造次,脑海中铺开一幅旖旎画卷。暖帐中,青绿色的寝衣袖子里伸出雪白手臂,玫瑰色双唇浅含温柔的笑。就是在那一天,沉睡多年的十四岁的身体突然醒来,开了窍。

    他讪笑几声,摆正身体,自然而然地说起别的事。“听说太皇太后一回来就遇到意外,真是遗憾啊。”语气欢快,分明是在遗憾轿辇没有彻底散架。

    “人家洪福齐天,有映嫔为他挡灾呢。”夏太妃想起这事就满腹怨气。

    “您也真是的,非在他回来当天弄出这么大动静,就不能等个好时机?”瑶帝道,“得亏这次朕不在,要是在宫中,他肯定得拖您到银汉宫逼朕发落,到那时候朕怎么保呢?”

    “陛下可别听信谣言,这事儿跟我没关系。”

    “要说没关系,傻子都不信。”瑶帝俊美的脸上忽然结了层霜,低声道,“下回这事儿跟朕商量,咱们把事情做得彻底一些。”

    夏太妃冷笑,手搭在瑶帝浅棕色的常服垫肩之上,同样也压低嗓音道:“下回一定让您参与其中。”

    之后,空气中弥漫的那股阴郁渐渐散去,两人又聊了很多愉快的闲话,一起回忆过去,不时爆发出开怀大笑。就在这时,从殿外也传来一声笑,如黄鹂啼鸣,悦耳动听。

    瑶帝一愣,再仔细听,那声音却不见了。“谁在外面?”

    夏太妃道:“许是我那养子不懂规矩,惊扰了陛下,待会儿我就去说他。”

    瑶帝疑道:“太妃什么时候认了干儿子,朕怎么不知道。”

    “嗨,一个小宫人罢了,我瞅着跟他挺投缘,就认了当养子。”

    “怎么不介绍给朕呢,既是养子,那也算一家人呢。”瑶帝走到窗边,探出头去,试图从那紧闭的窗户缝里瞧出什么。

    夏太妃也来到窗前,将人带回桌旁:“长相普通,瘦得像麻杆,捏不出二两rou。”

    瑶帝疑惑:“真的?不会是金屋藏娇吧。”

    夏太妃笑骂:“要藏也得是您藏啊。”

    瑶帝道:“您让他下来打个招呼吧。”

    “这孩子怕生,平时不出门,要不您上去。”

    瑶帝哦了一声,从对方暧昧的眼神中读到一丝别样的深意,说道:“那朕就上去会一会。”

    他来到殿外,抬步往配殿走去,恰在这时,银朱跑来低声说了几句话,他听后对身旁的夏太妃道:“灵海洲来了特使,朕得去处理,改天再探望吧。”说罢直接走出宫门。在坐到御辇上时,他忽然被什么东西晃了眼,抬头去寻,正瞧见永宁宫偏殿二楼的窗户打开了,隐约可见个人影在系竹帘,和昨日桃花林中的人很像。

    他有些后悔,觉得还是应该上楼看看比较好。可既然已经走出永宁宫,再折返回去就显得自己精虫上脑,实在有损形象。因此,只能再找时间和借口过来。

    玲珑阁内,白茸倚在窗旁,直到再看不到瑶帝御辇才失落地坐回椅子,自言自语:“又像上次似的走了。”此后,望着窗外再不发一语。